《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沉霖

2、往事成风魂已去

　　我想我是死了。
　　很大的恐惧覆盖在心脏上，本来感觉有些好感的地方忽然陌生得连自己都害怕，颤抖的苍白指尖，豆蔻指甲，莹白肌肤，那不如前世丰满而且略显消瘦的身躯，张开了的乳白胸部，长至脚踝的柔顺青丝……
　　我难以平复的担忧越发膨胀。
　　我的心很是慌乱，突兀地乱跳，不知所措地左看右看，再慌慌张张地抬脚要下床，还未下榻，双脚就被缠绕在身上的被子一绊，我重重地摔到地上，结实地啃在了硬梆梆的地上。
　　“呀！小姐，您刚伤病初愈，夫子说您不能下床的啊！”
　　我这头发出的声响惊动了门外的丫鬟，她梳着两头的铃铛似的小包，吊下两条细亮的红绳，身上穿着大褂似的红衣，冲进屋里，把手上的洗脸盘一放在一边，就来扶我。
　　“你是谁？”我被惊了一跳，缩回手，防备似的看着她。
　　那小丫鬟楞了一下，木然地看了我一会，铜铃大眼依旧不动，许久，才惊呼一声：“啊呀！糟了糟了，莫不是被姑爷吓傻了？”
　　心头纵然又万般疑惑，也不能漏出丝毫神色，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我皱眉，迟疑了一下，才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眨眨眼睛，乌黑的瞳仁像珍珠一般，她也迟疑了一会，小嘴巴不着痕迹地咬在一起又放开，她恭敬地回我：
　　“回小姐，奴婢是小红，是老爷遣来这西苑服侍您的。”说着，她小心地把我扶到桌子旁，让我坐下，又倒了茶递到我面前。
　　虽然我在前世也被服侍过，可如今这般照料，还是觉得有点受宠若惊。我接过茶，茶杯的冷令我忍不住寒噤，手指不着痕迹地微微发抖，为了掩饰过去，我没喝一口就放回去了。
　　小丫鬟见我的动作，更是疑惑了，轻轻皱皱眉头，没说什么，只是揽过我杂乱的发丝，拂到我肩后，从怀里掏出一把小梳子，替我梳头。
　　脑后的青丝一缕缕被梳理整齐，温润的梳尾在头皮上游动，她边梳头边叹息，好似有着千百般忧愁，喃喃着一些我听不清楚的言语，而我方才的某些不安情愫，在此刻也终于安定下来。
　　不错。
　　我穿越了。
　　眼下是个不知名的环境，什么朝代，什么人我都不知道，正思忖着如何瞒过这小丫头关于我不是这具身体正主的事，却忍不住心烦意乱，口干舌燥之际，我也正拿起一杯茶往嘴里送，小红的声音忽然就提高了些，说出了奇怪。
　　“小姐，您这下可如何是好呀，虽说姑爷他这次是过分了些，可毕竟是您的丈夫呀！”
　　我刚滑进舌头的茶水就这样“噗”地全喷了……
　　面前的小木桌俨然梨花带雨，我也被呛得厉害，不住地抚着胸口咳嗽着……
　　“呀！”小红惊叫出来，忙拿出手绢擦着我的胸口和嘴巴。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呀？”她有些忧心，明目大眼炯炯盯着我看：
　　“自从小姐醒后，小红就觉得小姐您变得有些古怪，可小红也是明白的……小红虽不懂世事，可毕竟是知道小姐是为了老爷下嫁，委屈了小姐，可是小姐，您要相信老爷呀，他定能还小姐一个清白！”
　　真的是一波未定又一波天雷。
　　姑爷，那就是“我”丈夫，居然是已经成婚了的主，而且听小红这般说，还是含冤了才成了这般下场吧。
　　“小红……”现实的思绪和现今的线索缠绕在一起，很多东西还没弄明白，我头疼地喊了她的名字，小丫头立刻眼前一亮，嫣红的小脸凑上来，有些高兴：
　　“嗯？小姐您终于肯开口叫我了，有什么吩咐么？”
　　我无奈地摇摇头，惨淡地笑了笑，说：“我肚子有些饿了，你给我备些吃的来，好么？”
　　我觉得我总得支开她去调查调查，可她也是不可缺少的情报来源，我总不能都抛开，再加上现在行动不便，我觉得我还是先静养一番才好。
　　“啊呀！”小红又一惊呼，她猛拍脑门，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连连点头：“我怎么给忘了，小姐刚刚醒来，自然是得补补，您等着，奴婢这就给你去备吃的来！”
　　说完，就风一般地跑出了门，红色的身影风风火火的离开，脚步声也渐渐隐去，我这才松口气。
　　穿越了，来到这个古代。
　　没想到以前看多了穿越小说，现在在自己身上也落实了，体会了一把落魄美人的感觉。
　　可是……
　　我拿去茶，继续喝着，茶香绕喉，一线下肚，茶水的冰冷在脾肺间穿梭，而我心里头清楚明白得很。
　　——这不是我能呆的地方，我想回去，想回到现世，想回到属于我的年代，想想回到我的阿凌身边。
　　所以，我既然能保持着前世的记忆来到这里，便一定能回去！
　　……
　　小红给我捧来了食物时已经临近黄昏，浑身的酸痛虽然已经去了大半，但只要略一用力，从脚底到腰身再至手指都有一阵钻心的疼。
　　我有在小红离开那会偷偷从老柜子里东摸西摸地，找到了一块很模糊的发黄的铜镜，对着自己照照，里面映出的虽不是唇红齿白玲珑剔透的美人，却也是个十分可爱的样貌女生。
　　年龄约摸十八九了，漆黑如墨且透亮的大眼睛，细细的弯眉如最末日子的弦月，肤色透亮如雪，有些病态的苍白，手指也没生过茧子，没干过什么重活，看来这身子还有副娇惯，也是个独尊处优的大小姐。
　　可理应也是什么大王府的小姐，如今怎么住在这小破屋了？
　　就连吃的这菜色，青瓜拌豆腐……而且还不比阿凌的手艺，材料不说，主食只有小米粥……
　　肚子早已不客气地饿得咕咕叫，我不得不先填饱肚子维持生计再考虑别的事情。
　　我喝着粥，用筷子夹着菜，小红就在一旁看着我，屋外的弯月落到树梢，我捧着碗，指尖酸疼难耐，有些不得不问的问题由于不敢贸然开口，就一直和那些难以下咽的菜一样，哽在喉咙里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小红大概也是个懂看人脸色的人，她看我这幅样子，犹豫了半晌，才问我：“主子，您有什么问题么……”
　　怎么可能没有问题呢……我苦恼着脸，我可是连自己的名字也不清楚。
　　小红见我紧皱的眉头，关切道：“是不是您身子还疼啊？要不要奴婢喂您吃？”
　　这辈子除了阿凌，还没什么人喂过我吃饭的，如此殷勤的做法，想想也不习惯。
　　我汗颜地苦笑：“不用不用……”
　　“哦……奴婢知道了。”
　　“唉……”我咬了咬筷子，咽下一口饭，再含一口茶，在小红越加疑惑的目光下一本正经下来，我坐端正了，唤小红道：
　　“你来这边坐，我有话问你。”
　　小红听了我的话，瑟缩了一下脖子，一个劲地摇头：“不行不行！主仆又分，小姐您何苦折煞奴婢，要奴婢与你同起同坐呢？您有什么话，直接问奴婢就是，奴婢知道的绝不推脱！”
　　好敬业的小丫鬟。
　　我揉揉太阳穴，不想和她继续耗下去，既然她不想，我也不勉强，清咳了声，我正色：“小红，我问你，你如实答就是了。”
　　“奴婢知道。”
　　我稍稍犹豫了下，放下脸色，小心翼翼问：“嗯……我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这也太直接了吧，要是被察觉到怎么办？
　　我心虚得落了汗，心里头空得很，手指不由地收紧。
　　小红低着首，却是平静模样，她皱着眉，不理解我为何如此问她：
　　“小姐，您这是在反问奴婢，考奴婢么？”
　　“呃……”我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转念一想我既然是主子，又何必解释那么多，心念一转，便朗声道：
　　“我问你你说便是了，如此啰嗦做什么。”话语间我不知觉地加入了责怪成分。
　　小红不料我会这么说，受惊般地低下头，目光中莹光闪烁，她咬咬唇，道：
　　“小姐乃当今大王朝天子的老师，也是当朝宰相子毅佩的女儿，子伊主子……您受皇上指喻，奉旨到此静养。”她顿了顿，补充说：“还有在十日后，您要回宫照料皇子了。”
　　“皇子？什么皇子？”
　　“小姐您不记得了么，您可是答应过姑爷要照顾那位还未睁眼的小皇子，他可是姑爷看中的孩子。”
　　难不成是当保姆么？
　　“等下……”事情来龙去脉被小红说得乱七八糟的，姑爷是谁？
　　正想接着问下去，却见小红的样子更加困惑不解，我暗想已经不能在追问下去了，不然就要穿帮了。
　　嘴边的话我咽到了肚子里，我冲她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嗯……可以了，你下去吧。”
　　小红立在原地，红唇紧紧闭在一起，双目闪闪如星，波光流动，像是要落泪一般……
　　我愣了，心头一惊，反应过来，该不是要穿帮了才好，佯装着镇定的口气，我忙问：“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一副要哭的模样？”
　　小红扁扁嘴，好看的小眉毛纠结在一起，她哽咽了半晌，才抬头看着我，“小姐，您是不是在怪小红当时没能好好通知老爷，才让小姐您受苦了，落下这幅凄惨境地？小红打娘胎就跟着小姐，那么多年了，小姐待小红如亲生姐妹，如今小姐如此质问小红，是在暗示小红不要忘了小姐身份，要安分守己么？”
　　……
　　入夜的天微凉，绚烂的夕阳沉沉落入巨大的谷中，恍惚还有丛中泥地里的青蛙在叫嚣，屋内灯火扑朔，飞蛾奋不顾身地围着那烛火，烧折了翅翼，变成一抹灰亡在了台上。
　　我的面前，小红啜泣声越来越大，最后转为呜呜呜的哭泣，她一边抹着眼泪，揉着眼睛吸鼻子，一边对着我保证：
　　“小姐啊，小红知道错了，不该仗着有小姐的宠爱而那么目中无人，总是觉得能和小姐一同，却忘了身份，小红错了，错在不该折煞了小姐，让小姐受怨啊……呜呜呜……”
　　被她这么的突入其来的一哭，我完完全全地呆了，一不留神，手边的筷子被我啪地弄到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小红低着头不敢看我，在听到这一声锐耳后，哭得更加厉害。
　　“你……你别哭啊，我不是这意思啊……”我瞎乱地安慰她，手臂僵在空中，不知往何处放，只懂得在嘴上说着，“不哭啊……我没怪你……”这话。
　　可小红根本听不进去，咬定我是在责备她了，大眼哭得红红肿肿的，不停地哽咽。
　　“呃……你……”
　　由于不能自己站起身来，双脚软弱无力，我坐着对着哭丧不已的小红，没了办法，却没留意身后一道疾风驶过，树梢发出微微的沙响。
　　耳边是有些烦躁的籁籁，正欲奋力起身要止住小红这哭声，脑后传来一字戏虐：“哟！这是哪家的小姐把自家的丫鬟弄哭了？”
　　我无从辨认从何处来的声音，缓了几秒蓦的被吓到，我也不顾小红，便警惕地喝出：“谁！”
　　没想到小红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目光一脸，泪水纵横的小脸上笑意连连，仿佛方才的伤心难过是一瞬一样，如果不是她眼角还有泪光闪烁，我还真是在怀疑她方才其实没哭呢。
　　只见她的目光投向了门外，惊喜地呼出：“大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