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半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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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添依旧趴在桌子上睡得很沉，对周围陡然转变的气氛毫无所觉。最近家里的琐事太多，说给旁人听徒劳无益。十七岁的少年，纵然身形高大，但肩膀比之父辈还是单薄了些。生活的重担并非如学业的重担一般挑不挑起全凭自愿，它是放在你肩上又用挥舞的辫子强迫着你挑起来往前走的。若旁人谈起他的家事，明事理的总要叹息一句“这孩子不容易”，但却难有人长久地替他分担些什么。
“老师，有人找。”某个女生叫了徐主任一声，指了指窗外。
教室里的徐主任对自己释放出的关怀效果似乎甚为满意，终于把手从盛望的肩膀上撒开，对着窗外来找他的人点了点头，“开会是吧？就来。”
施展完关心后还要声明纪律，免得新来的小兔崽子被捧得冲昏了头玩飘了。徐主任深谙此道，指着盛望还没来得及摘下的耳机说：“对了，今天报到算个例外。明天起，手机耳机PSP这类东西就不要出现在教室了，一旦让我抓到，诶——”
中年人不如青春期的少年灵活敏捷，但在政教主任多年的工作经验却也不是开玩笑的。徐主任前一秒还数着手指点了两下，后一秒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向前面老高的桌肚。
“我日！”虽然不是没有领教过，但老高还是像摸了电闸门一样立刻弹了起来，还不忘爆一句粗。
“捂就有用啦？第二次了啊高天扬。”徐主任举高了刚缴获的手机，回头也不忘杀鸡儆猴：“看见没，这就是反面教材。另外纪律委员呢？”
第一排的女生探出头例行公事：“在。”
“玩手机，文明分扣3分，说脏话，扣1分。”
“噢。”虽然并不想拿自己人开刀，但老师在场也只好公事公办。
徐主任干了票大的，带着新的战利品心满意足地去开会了。
江添仍旧伏在案上，并不知道自己凭空多了一位转校生同桌并和他短暂成为全班焦点，也不会在意这位盛望同学刚刚不幸成为发小的对头。周围很吵，并不适合作为深度睡眠的环境，但他宁愿像逃避一样永远在这种安心的热闹中补眠。手机他也随身带着，想来徐主任也是知道的，但老师总会对好学生格外宽容些。
老高的遭遇太过突然，盛望还在发懵，不巧怼上了老高幽怨的眼神。几秒钟后，他终于反应过来，摘了耳机连同手机一起塞进书包，免得再刺激人。而老高的眼神依旧没有收回，出于礼貌，他又补了一句安慰：“节哀顺变吧。”
也许是与生俱来的幽默随和打破了无端的壁垒，受害者老高也绷不住了，哭笑不得地抹了把脸，“还行，也不是第一次了。反正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查一次手机，在座的谁没中过招啊。”
盛望是新来的，但倒也不怯，点点头：“哦。”又平静地说出自己心中的疑惑，“那你看我干什么？”
“我很好奇。”
盛望：“？”
老高是心直口快的人来疯性格，把刚才教室里大家的疑惑直接抖了出来：“你进教室之前我们正说着，我还百度了一下你原来的学校。年纪轻轻有什么想不开的呢，高二转学来江苏？”
盛望此时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干笑了一声，“问我爸呗。”
老高摸了摸自己的圆寸头，他虽然大大咧咧，但却是粗中有细的人，本想着把这件事情盖过去再聊些其他的八卦，无奈铃声突如其来。独属于高中课间的散漫喧嚣和疲劳在那一刻作鸟兽散，各人回到座位坐正了，熟稔地从桌肚里掏出一叠卷子刷起来。
江添还伏在案上一睡不醒，今天就要和母亲江鸥一起搬进正在交往的男人的家。虽然知道江鸥一个女人把自己拉扯大并不容易，但他觉得贸然与这个他并不熟悉的男人生活在一起也并非好事。生活的重担独自担久了，肩膀上骤然一轻，但身体的本能反应还是不会骗人，他会踉跄甚至跌倒，需要好久才能恢复到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模样。虽然心里顾虑着，但看到母亲极力克制的喜色，江添还是陪她通宵收拾了行李。躺下时天边已然泛了青，却还是早早赶到学校上自习。刚才过去的铃声他充耳未闻，如果可以，大概是要睡到放学的。
“醒醒嘿添哥，自习了。”感觉有人推了自己，江添抬了一下眼，但人还是懵的。那人又叫了自己两次，江添终于悠悠转醒。他低低应了一声“嗯”，手已经有些发麻，拇指捏在食指关节上，略带刺痛的爽感随着“咔”的声音传入大脑，他终于完全醒了。坐直身体后，他又搓了一下脸。老高此时也不忘向盛望解释，又扭头问江添：“我天，你昨晚干啥了困成这样？”
江添知道自己的这个发小心细又仗义，便不想把糟心事透漏给他，只说了句“一点破事”，便端着眉宇间的困意去摸桌肚里的那瓶冰水。冰水从指尖凉到心底，睡眠被打断的焦躁和困意终于散去，他也终于发现了那个被“好心”安排在他旁边的陌生人。
“你谁，坐这干嘛？”江添知道自己的语气有些冰冷生硬，可生活中即将多出的两个陌生人让他放不下对一切陌生的戒备心。不料那人有些少爷脾气，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新教材，带着些倨傲说：“我新来的，就坐这儿了怎么着吧。”
看到挖来的校草和自家的校草互怼起来，锋芒中多了些养眼，前面几桌的同学纷纷扭头打量。老高见气氛不对，第一个冲出来打圆场：“不是，刚刚你补觉不知道，老师把他摁在这儿的。”
江添还在气头上，“哪个老师？”一副要去谈判的样子。
“还能有谁，大嘴呗。”老高又开始列举徐大嘴排座位的光辉事迹。“他不是一向喜欢瞎排座位么，上次一句话把我课桌拎讲台旁边，第二天自己又给忘了，问我为什么好好的教室不坐，非要上讲台跟老师挤，我就日了狗了。”
那转校生闻言收回对峙的目光，扭头盯着老高，似乎在谴责他刚刚大嘴在的时候怎么不说。江添已经站了起来，拎着椅子，把自己的课桌往后拉了一段距离,因为带着情绪，声音也比平常大了许多。
“你干嘛啊？”老高纳闷地问。
“调座位。”江添看也没看，冲那转校生同桌的方向偏了一下头，说：“他矮一点坐这，我坐后面。”
那转校生刚缓和了些许，闻言又炸了毛。十七岁的少年成熟而又幼稚，看起来已经是大人模样，但还常常为小事耍孩子心性。“谁矮？”他几乎是把这两个字扔到江添脸上的。
江添不想理这被惯坏的少爷，他已经在新位置坐下了，从桌肚里抽出厚厚一沓卷子丢在桌上，然后往椅背上一靠，抬眼敷衍了一句，“不然你比我高？”
“……”
这算是今天的一个小插曲，但江添不知道此人在心里已经把他连坐又跟他断交了。
转校生盛望把自己面前的单人桌往左挪了一些，跟整排对齐，又把书包塞进桌肚。老高心细，知道江添心情不好没给他好脸，但往后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是要做同学好好相处的。他用笔头在盛望桌子上敲了敲，扭头低声逼叨叨，“唉，哥们儿。”
盛望虽然也在气头上，但尚有分寸，不会伤及无关人士。“嗯？”
老高用手掩着嘴，用更低的声音替发小做着善后工作挽回形象：“你别往心里去，他平时不这样。这两天可能是遇上什么事了，心情不太好。”话是递到了，但也不知道盛望有没有往心里去，毕竟他正放眼望着教室。自习课大家都习惯性地刷卷子，老师是不会来的。
贴心小棉袄老高给他普及附中A班补课期间周末自习课的上法，结果贴到了他心坎上。明天就是考试，考的是他刚拿到但他们已经学完的教材。这转校生今天来报到，班主任也不在，没人给他批假，这注定败北的考试也显然躲不掉了。
老高故作沧桑地安慰他：“朋友，任重道远，好自为之。等毕业了，找人打徐大嘴一顿就对了。”
江添坐在后面听得并不真切，但看到那转校生和老高聊完一改气焰嚣张的作风，恍惚中带了几分微醺的醉意，也就把他的处境猜到了七八分。自习结束大家都散了他也没走。但江添无暇关心这个新同桌，今天是他和母亲搬进盛家的第一天，他只想快些回去，好不让母亲受丝毫委屈。盛家所在的白马弄堂里氤氲着老城绵延不灭的烟火气，不知道它可不可以慰藉无处安放的心。
江添随着江鸥跟盛明阳打了招呼，盛明阳虽然很有分寸，但身为成功的商人眼里的精明算计是藏不住的。男人还有一个儿子，江添忍不住想到了今天刚刚交锋的转校生盛望。
他在心里默念着不是那个少爷，但少爷本人已经从车里钻了出来，听到盛明阳介绍自己也是一愣，继而像吃了馊饭一样眼底升起无名业火。
江添忽然想逃，他觉得这顿冠冕堂皇的见面饭也没必要吃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半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