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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9、 ...

  •   09、世界末日

      【01】

      二零零八年,六月。

      陈易燃出国前夕,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国内月亮比较圆”的误区,无论是出去吃火锅,还是逛街顺手买一些银丝卷,总有人要感慨一句“多买点,出了国就吃不上了”。

      以至于,行李箱里连剃头刀、针线盒、清洁球都有。

      偶然一个周末,我们两家相约晚上在院子里烤肉聊天,下午之蔚阿姨和陈易燃先到,帮忙串肉和切菜,聊到升学相关的话题。

      许老师提醒说:“还得买两套西装带上,刚开学肯定有迎新的舞会,还有其他活动,皮鞋也得准备好,别等要用的时候再急急忙忙去买。”

      之蔚阿姨开心说:“我们俩想到一起去了!都已经订好了,衣服合身,就是鞋有点老气,深棕色的,像二接头的婚鞋,在犹豫要不要拿去改。”

      许老师说,男孩子长得快,深色皮鞋适用场景更多。

      所有家务中,我只喜欢洗蔬果,跟玩水一样,果子上沾着水的时候吃进去一颗,感觉自带一种温度刚刚好的爽口凉意。

      我跟陈易燃并肩干活儿,听到西装和皮鞋,我随口问他:“你有领带吗?没有的话,我可以买一条给你当读大学的礼物。”

      陈易燃说:“有的,一起买了,送别的吧,西装穿的机会少。”

      我觉得也是,我见过他穿英伦校服,但很难脑补他穿西装的样子。

      我又问:“那你会打领带吗?老沈总是打不好。”

      陈易燃漫不经心地问:“你会吗?”

      “会啊,我教你好了!”我连忙关了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往厨房外走,“我去问老沈借一条领带,我现在就教你,很容易的。”

      这我真的没有吹牛。

      我和许老师特意在定制西装的老铺子里学过。

      起因是老沈在一次行业内重要会议时,西装和领带选的都不算非常高级,能看得过去,价格不菲,但被另一位同僚开玩笑说,“你要不说是新定制的,我都以为你这西装穿了二十来年了,感觉跟你结婚穿的是一件”,这话深深刺痛了许老师的自尊心,尽管按照当下世俗的标准,她绝对算得上是一位知书达理的高知独立女性,但她依然有一些比较传统的观点。

      比如,丈夫的打扮如果不够得体,丢脸是次要的,首要的事情是担心其他人会质疑这位太太的审美及操持家庭的能力。

      再比如,一个女性教授无论她的科研能力多么强,成果多么丰硕,许老师依然偶尔会感叹,人生圆满,就是缺个相互理解的爱人。她至今也无法想象,单身是一种自由意志的选择,跟是否遇见真爱,身边男性质量的高低,都没关系。

      这些观点都有诸多可以反驳和可拆解的地方,但也没有那么难以理解。允许一切存在,毕竟少一天、少一句话我们的父母都不会是今天的样子,整个世界也不会是今天的样子,还是得对时间有更充足的耐心。

      我选了一条深灰色细纹领带,我小时候个子不高,站在净身高一米八二的陈易燃面前更像个“小矮人”,我拿好领带让他坐在我床边,他没有照做,只坐在我房间的椅子上,我只好又挪到他跟前。

      我认真按照步骤教他,边做动作边解释。

      “学会了吗?”我问他。

      陈易燃也很配合地点点头,“差不多。”

      “你得掌握。”我伸手想去把打好的领带拆开,被他往后仰头躲开,“你得自己来试一次,看一遍很容易觉得自己学会了,这是眼睛在欺骗大脑,自己亲手做才会发现其实没有学会。”

      他笑话我说:“当老师有瘾啊。”

      我郑重地朝空气握了下拳头,以示警告,“不听老师话……”

      他轻笑着低头去解领带,抽出来一条,举手投降配合地说:“沈老师说得对。”

      【02】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侣、玩伴都会遵循这样的规律,小时候没有太具体的关系界限,彼此之间像是拜了把子,有事说事,谁强谁当大哥,就图他几百块零花钱。

      到初中,还会抓紧周末的时间再自然不过地打电话,甚至开视频,虽然全年算下来次数并不多,大多数场合都是全家一起,根本没有两个人单独聊天的机会,但还是保持着一见面就会肆无忌惮说出“你剪头啦”、“你是不是晒黑了”、“你是不是交女朋友了”的亲昵。

      我们的网聊从不连续,但也从不间断。每次打开电脑时,总能看见陈易燃发来的照片,有些是伦敦的日落,有时候是他房间里的小鱼。我好像也没有刻意回复,一上线就留言,大多也是在分享自己的忧愁与快乐。

      但到了高中,我们反而没有了太多联系。

      尽管我们的父母依然交往密切,但我们彼此的近况,却只能从他们口中得知,他拿了驾照,他打算继续读研,但是可能不会留在英国,应该会选择去美国,他瘦了,他去拿了NBA,他还没有交女朋友。

      连新年和寒暑假也因为我去夏令营、他去实习等原因,各种错开,匆匆一面也是站在父母身边,仅有的一两次同桌吃饭,我们也不再说悄悄话,也不再快速吃完饭后一起偷偷跑回房间玩电脑。

      连喊我下楼吃饭时,他也只是规矩地站在门边,空气中弥漫着不陌生但尴尬的气氛,如同他成年后都不再单独进我房间、坐我床上一样拘谨。

      我无法归纳原因。

      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我登录社交软件时,看见的都是活跃的班级群和空间里的说说与点名回答帖,也不知道从那一刻开始,我没有回复他分享的日常,他也就没有再继续发。

      当时,我迟钝地将此归结为——我住校了。

      我丧失了独处的机会和独立的空间,女生宿舍永远有说不完的心事和吃不完的零食,写不完的作业,减不完的肥,总是不够用的流量。

      还有高二时我暗恋了一个打篮球的男同学。

      没有什么剧情,却汹涌澎湃。

      还有贯穿我整个高中的学科竞赛。

      【03】

      二零一三年,我十七岁,在理科班读高三。

      班上有半数以上同学考虑出国,剩下的一半同学除了上课,还要继续参加学科竞赛,准备自主招生考试,争夺校长推荐计划的名额(也就是后来的“博雅人才培养计划”,具体哪一年改的我已经不记得了),我们各自闷头努力,像浪花归于深海,没有小说里那些轰轰烈烈的剧情。

      只有无数次犯困和自我怀疑。

      怎么说呢,那会儿我觉得少女心事中那些闪闪发光的男孩子,大多是清秀儒雅的学霸类型,关注到这里时已经内心暗潮涌动,再仔细一看,发现对方还非常努力,非常谦虚,如果这时能产生“自卑”的心理,我其实反而是羡慕的,我觉得这样催生的“暗恋”是一种又痛又美的体验。

      但有些人就会走到另一条道上。

      比如我。

      我当年关注到的是,对方不止这些内外在的品格都很好,在我钟爱的学科上还展现出了超出常人的天赋,这对我认可的“勤能补拙”和“绝大部分人的努力根本连天赋的边都摸不到”的努力数值体系产生了极大的冲击。

      无论我怎么努力,我也没有拿过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的一等奖。而那时,跟我关系非常好的高二学弟已经拿到了一等奖,进入了省队,在我的认知里,我甚至觉得他没有怎么复习,物理也算不上他的强项。

      进入省队是我当时的人生理想,也不是他的。他的轻而易举让我羡慕和嫉妒,明明毫不相干,我当时却有种梦想被人偷走的错觉。

      那一刻,什么少女悸动,都挡不住我的崩溃。

      后来,咬着牙再往前走一走的时候,才终于拿到了化学竞赛的一等奖,虽然依然没有入选省队,最终也没能圆梦。

      那天晚上,我鬼使神差地给陈易燃打了个电话。

      我甚至都没有计算他那边的时间,隔了几个小时我也算不清楚,也算不上兴奋,他当时接通电话时,也没有我预想中的惊讶。

      我们没有刻意寒暄,也没有提及“断联”,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甚至我们都没有互相问近况,电话一接通,他就问我:“怎么了?”

      我跟他说:“我的心情很奇怪,开心也有,遗憾也有的,说不上来,我觉得我不是个有压力、有野心的人,我是那种参加比赛从来不会带着要去拿第一心情的人,坚持跑完八百米我都会觉得很骄傲。”

      陈易燃安静的听我说完,一语道破:“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

      我茫茫然地问:“金庸?”

      “嗯。”陈易燃说,“极难做到,我们都是凡人。”

      “很难不去对比。”我丧气地说,“我还比不过他们。”

      陈易燃说:“我也比不过他们。”

      “怎么可能……”我不信,虽然我的记忆已经很久没有更新过,但在我心里,我觉得陈易燃从功课到人品,都是“别人家的孩子”。

      “我的同学,有读书的,有工作的,也有自己创业去的,做什么的都有,比是比不过来的,也比不过。”陈易燃说,“虽然我此刻在安慰你,但是我也还是在一遍一遍刷新邮箱,担心错过学校给我发offer。”

      “嗯……”

      “邮件垃圾箱我都要看好多遍,担心被系统误判了。”陈易燃在电话那头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不要跟别人比,要跟自己较量,要一直一直跟自己较量,不过偶尔不开心,也没关系。”

      “你好会讲道理,我觉得我能说服了,心情好像好多了!”我确实很容易消灭坏情绪,最久也是一个晚上,碰上天大的事情也是“来都来了,先吃饭吧”、“事已至此,先睡觉吧”的心态。

      陈易燃短暂的沉默着,突然喊我的名字,“之遥。”

      “……嗯?”

      “说到邮箱……”

      我疑惑地直接问出口:“邮箱怎么了?”

      他像是叹了口气,“你是不是从来不看邮箱?”

      “不看。”

      我把聊天界面点出来,如实告诉他:“我的邮箱里面全都是订阅的游戏广告、同学的点名帖和转发、还有我妈信用卡的扣费和缴费的账单,可能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邮件,太多了,我从来不点的!”

      “……”

      邮件真的根本翻不到头,我弱弱地问:“怎么了吗?”

      陈易燃声音一沉,“那你往前几年翻翻吧。”

      “……我翻翻。”我丑话说在前面,我越说越没底气,像是做错事,想起他好像在出国前确实说过会给我写邮件,“我不知道会不会系统自动清理未读邮件,我现在一直翻到去年了,还没看到……”

      “算了。”陈易燃停了几秒,“一些日常照片,也没发几次。”

      “哦……”

      当时我确实没有找到,当大半个班、甚至小半个年级的同学从初中到高中,不断开始互相点名回复帖子的时候,邮箱真的根本没法看到任何有效信息,当时我没有什么探知欲,他说什么我都信。

      陈易燃说,没几次,我就真的以为只是一些日常照片的分享。

      直到多年后,我才在一台旧的Mac里面找到陈易燃曾经的文件夹,起了很文艺的名字,叫【风陵渡】,因为我们曾经聊过很多次金庸武侠,一直到现在我们也常聊常新,我最喜欢的男性角色是令狐冲。

      他最喜欢的是杨过。

      我说,令狐冲肆意妄为却洒脱义气,入世却不入俗。

      他说,杨过聪明却狡狯,妄为却忠义,大喜大悲。

      我觉得某种意义上,都是相比江湖,更爱自由。

      陈易燃说得没错,他的文件夹里只有三个文档,类似当月写下的随笔,却有没发出去的几千张照片,孤单记录着他四年在国外读过的每一天。

      当年没能看到,我觉得不遗憾。

      只要想到有一个人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认真生活,努力念书,而我也是,丝毫没有懈怠,无数个夜晚我们点着不同的灯一起复习,无数次的放弃后,我们又自己站了起来,哪怕不言不语,这些日子也是闪着光的。

      再见时,你是最好的你,我也是最好的我。

      从从容容又重逢。

      就像那一通荒谬又一时意气的电话结尾。

      陈易燃轻松笑出声,他说:“我妈说过很多次,你现在很省心。”

      我开玩笑说:“没办法啊,这不是还没做到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吗?再说了,许老师管我可严了,也没办法偷懒。”

      安静几秒。

      他认真说:“这几年过得顺利就好。”

      “嗯,很顺利,很开心。”

      陈易燃轻声笑说:“猜到了。”

      “我个子也长高了很多!”我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比了比我的额头,“真的,我如果穿上高跟鞋的话,我觉得我们可能差不多高了。”

      “回去比比。”

      我突然有点动容,我认真跟他说:“那你今年暑假一定要回来,我还有毕业典礼呢,还有十八岁的成人礼,总之,今年很重要。”

      他笑着说,好。

      “不能失约啊。”我反复说。

      陈易燃说:“不骗小学生。”

      “……切。”

      等到他真的回到我眼前时,我踩着夏天的坡跟凉鞋,穿了一条款式中规中矩的白色连衣裙,结束毕业聚会,从KTV回家正要进门。

      院子里的少年好像回到了十八岁。

      我蹦蹦跶跶连鞋都没换跑到他身边,兴奋地踮起脚尖,上身凑近他,伸手跟他比了比身高,才发现还是有一些差距。

      我藏不住笑意,问他:“看!是不是一样高?”

      陈易燃伸手摸了一下我的头,弯了下嘴角,一边低下头跟我眼神平视,让我们看起来像一样高 ,一边嘲笑说:“想多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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