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卿相思意》楚兮兮呀

5、寒立中宵

　　次日天光。

　　容瑾刚刚喝完药，抬眉看向苏夜道:“本宫母妃……”

　　“回殿下。”苏夜道:“……萱妃娘娘她入葬了，您……”

　　“在何处？揽月殿吗？”容瑾忽然抓住了苏夜的手。

　　“是。”

　　容瑾靠在床边，呼出一口气，神色有些苦涩。

　　她闭眼，过了好久才道:“……扶本宫，去看看。”

　　“……是。”苏夜收拾好了药碗道:“过一会儿属下就扶殿下过去。”

　　“你不要急着走，皇后的事，查得怎么样了？”容瑾问道。

　　“属下正在调查中，皇后的罪证……不太容易查出来。”苏夜低眉道。

　　“嗯，你下去吧。”

　　苏夜应了一声，转身看了她一眼方才安心离开。

　　容瑾看着苏夜离开的方向，脸上爬上了些疲惫。

　　半个时辰后，揽月殿。

　　容瑾身着白色长裙，在苏夜的搀扶下，一步一步的走向宣若玥的灵位。

　　今日，也是宣若玥的葬礼举办的日子，因着容嵇疼惜容瑾的身子，故而没有按照规矩让她出席。但是，她还是知道了。

　　她的步子缓缓，眼睛一眨不眨的盯宣若玥的灵位，似乎她紧紧盯着的，是宣若玥那一张温和绝丽的面容。就在容瑾刚刚走到宣若玥灵位的那一刻，准备伸手抚一抚灵牌的温度时，一双修长好看的手拿着三根檀香，看似恭恭敬敬的敬上去，然后低沉的声音道:“萱妃娘娘一路走好。”

　　容瑾艰难的转头看过去，眸中无波无澜。

　　容珣扯出了一个长兄的笑容道:“阿瑾，节哀。萱妃娘娘一定不希望看见你这个模样，你可要好好的养身体啊，不可耍小孩子脾气，知道吗？”

　　容瑾听了他的这番话，几乎想笑，但是……此时的确不是冲动的时候。

　　容瑾泛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笑容，低声道:“多谢皇兄过来送母妃一程，也多谢皇兄的好意。”容瑾抬眸时，带了些泪光道:“……我想与母妃单独待一会儿，可否请皇兄饶恕阿瑾的无礼，先行回去？”

　　容珣笑了笑，道:“此乃人之常情，孤还有政务处理，便先离开了。”

　　“皇兄慢走。”

　　容瑾不想让这样居心叵测的杀人凶手好端端的站在自己母亲的灵位前假作慈悲，平白扰了母亲的清净。

　　等到容珣走远，容瑾才吩咐苏夜保持此地的绝对清净，不止是因为清净，还因为她想对自己母亲所说的话。

　　等到过了一会儿。

　　容瑾才低哑的开口道:“娘亲……女儿来晚了，不能及时的送您一程，还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在您灵前说一些假言之辞，是女儿……太蠢了。”

　　“蠢到看不出这些人的真面目，竟然以为……竟然以为世上哪里会有坏人？”容瑾自嘲道:“……您之前总是对我说，你们会为我兜着一切的，可是……世事无常，从前您说过的话，也没有办法实现了。”

　　“您没有办法看着女儿穿着世间最美的嫁衣嫁给晏荷，没有办法看着女儿过的快乐……甚至，您都没有办法和父皇继续厮守……您真的就甘心离开这里吗？”

　　“从前您总是说，不要一直恨着一个人，那样的话你的生活会失去很多原本很美好的东西……”容瑾吸了吸鼻子，道:“可是女儿做不到……我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您死在我面前而不去恨那个幕后凶手！我做不到让他们这样安安稳稳的坐在高位，手掌多人生死……我会让他们付出他们应该得到的代价！”

　　容瑾很努力的忍着自己喉咙里面的哽咽道:“……只是，如若我也随着您到了黄泉地狱……希望您不要不认我这个女儿，好吗？娘亲……您说，好不好啊？”

　　容瑾的手指抚着灵牌上宣若玥这三个字，恋恋不舍的，带着心酸的眼泪和一瞬长大的苦涩。

　　“倘若有来世，我还要做您的女儿。”

　　容瑾颤抖着手指闭上眼睛，眼泪落下。

　　这么长的时间里，从前开心就笑出来，难过就哭出来的小姑娘的喜怒哀乐开始变得会隐藏，会选择性的选择什么时候需要笑，什么时候哪怕是再难受也要对着人笑。

　　那个时候，她以为难过至极的时候就是要大声哭出来才会显得更为悲痛难过。

　　可是到了现在，她才发现，那些认知都是错误的。有些时候，越是难过，眼泪就越是无声。哪怕是自己想要大声哭出来，面前也没有会为她擦泪安慰的人。

　　那个时候，她方才十岁。

　　十岁的小姑娘窝在自己母亲的怀里，扬起稚嫩清澈的眉眼看向自己的母亲问，指着台上那些拿着话本子咿咿呀呀或哭或笑的人:

　　“娘亲，她被人抛弃了，她不应该难过的大声哭出来吗？为什么她却只是没有声音的掉眼泪啊？这样，她的难过不就没有人看见了吗？”

　　女子温柔的轻抚着她柔软的发丝，道:“阿瑾还小，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

　　小姑娘带了些迷茫，点了点头:
　　“哦……”

　　这是很久远的回忆了，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被她想起。

　　别人都在为了自己长大而高兴，只有她长大的时候才觉得，原来长大是这么可怕的一件事情。

　　时间对于灵堂外面的人来说，过得十分迅速，但是对于身在灵堂里面的人来说，时间的脚步似乎是格外的漫长。

　　“晏姐姐！晏姐姐！”容玖喘着粗气一溜烟跑进了晏荷的院子，等到找到了晏荷的时候，他才扶着墙，缓了缓气息。

　　“怎么了？”晏荷无奈的带了笑道。

　　“是、是五姐姐她……她、她……”

　　“小瑾她怎么了？！”晏荷听到了容瑾的名字才慌了。

　　“从上午开始，五姐姐就一直待在萱妃娘娘的灵堂里面，苏夜姐姐怎么请她她都不肯离开。”容玖道:“你也知道五姐姐如今的身体不好，这好不容易恢复了点，怎么能这么糟蹋呢？哎？！晏姐姐，你别跑那么快啊……”

　　容玖的话刚刚说完，晏荷就拧着眉毛离开了，只留给容玖一个蓝色的衣角。

　　容玖还听到了她的话:
　　“备车！”

　　等到晏荷快马加急的进了宫，找到容瑾的时候。

　　容瑾还在灵堂里面安安静静的待着，她没有发出声音，安静的就像是一个木偶。

　　晏荷焦急的从后面抓住了容瑾的手，没有出声却先泄露了她的情绪。

　　她的声音带着很多复杂的情绪:
　　“小瑾，和我回去，好不好？”

　　空气忽然凝滞。

　　“回去？”容瑾回答道:“回到哪里去？”

　　“……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小瑾……”晏荷的双手缓缓的往上，然后慢慢收拢，将人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她的声音低落，带着挥之不去的哀伤:
　　“……我会帮你的，我什么……都会帮你的……你不要这个样子，好不好？”

　　“……晏大人，你能怎么帮我？”容瑾挣开她的双手，声音冷静中带了点疯狂:“我想，你这么聪明，应该也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了吧？晏荷，你说要帮我？你要怎么帮？倾尽所有？还是……不计任何代价？”

　　晏荷被她的质问惊得一愣，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做，但是她还是握住了她的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深情而纠缠的说道:“我总会帮到你的……小瑾……”

　　容瑾看着她这样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疼痛一瞬。

　　过了好久她都没有说话。

　　相反的，今日的晏荷格外的多话。

　　“我知道，你心里不高兴。”晏荷握住她的手，珍而重之的在她手背一吻道:“但是你我钟情这么多年，你自己心里也清楚，我可以为了你做所有的事情，我不怕后果的。”

　　晏荷再抬头，眼中带了少见的泪光。

　　她几乎从不在她面前落泪。

　　“我还记得……”她带了点哽咽说下去:“……你小的时候不懂事，不相信我的承诺，直到我带你出宫的那一日，你才发现了我对你的心，是真的。”

　　容瑾被她的泪光刺的眼瞳一缩，同样没忍住自己的泪光，她的心又苦又涩，却没有给她半分回应。

　　“……我之前同你说过，我希望你可以快一点长大，这样……我就可以陪着你，从这辈子走到下辈子，直到你不再需要我喜欢为止……可是我知道，我的喜欢，本就是我心甘情愿。我原本想着，你若是长大了，那些人情世故我都可以带着你看一遍，我可以陪着你看一遍……可是，直到此刻我才发现，我真的……一点都不希望你长大……我宁愿你是那个一直需要我保护的小姑娘，我宁愿你一直是那个任性可爱的小公主，我宁愿你永远都可以被所有的人保护的好好的……这样的事，我都不希望你可以再经历一遍……”

　　晏荷握着她的手，毕生哭得这么放肆。

　　“……但是我知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她道:“对不起……那个时候，我没能陪在你身边，若是，若是我可以一直跟着你就好了……”

　　“……”容瑾看着她握着她的手哭得这么痛苦，也是忍着自己心里的难过，想要抚摸她的手滞了好久，终究是没有落下来。

　　“……”她深深的呼吸着，道:“……这不是你的错。”

　　“跟你……没有关系的。”她继续道。

　　“可是……小瑾，我很难过……”

　　容瑾看着她，狠心的话在嘴里滚了滚，没能说出口。

　　“可是晏荷……”容瑾失神道:“……这和你没有关系的，你没有必要管这些事，你也说了，我如今长大了，我可以承担一切后果的。你不需要为了那一次不在我身边而自责，这不是你可以控制的，其实……我倒希望，你永远都不要在那一天陪着我，这样的话，至少你不会看到我满手血腥的模样。那样的话，我是不是在你心里，一直都是像当初一样美好的样子啊？”

　　没等到晏荷对她说一个肯定的答案，容瑾就打断了她的话，声音还是轻轻柔柔的:
　　“可惜了，我们回不去从前了。”

　　晏荷听到这句话，一愣。

　　“你说什么？”她追问道。

　　“我已经在生死里面走一遭了，有些事也不算是看开了，却也不算是执着。”她轻轻的抽出自己的手，道:“……晏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晏荷看着她这样一双不复往日的眸子，伸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泪，道:“……那件事情不简单，那一天……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

　　“你这样聪明，应该可以猜到发生了什么吧？既然你猜到了，又何必要用这样残忍的途径让我亲口说出来呢？”容瑾背过身去:“晏大人年少成名，聪慧过人，也应当不会这么蠢。”

　　“……”
　　晏荷后退一步。

　　“我知道，你涉身朝野，知道很多朝野关系。”容瑾的声音很平静:“能这么做的人，我想……你也可以猜到，就算是你真的那么蠢，你也该知道。手染这么多鲜血的人，又怎么可以重复从前的天真呢？你同我说这些，究竟是你傻，还是我傻？”

　　“我是真心的，你……你知道的我……”

　　“我当然知道，晏大人。”容瑾道:“你和我有好多年的情意，可是这些并不能抹除我内心的刺，你越这样，我反而越惶恐……”

　　晏荷一时无言。

　　她的眼睛看向她，她的眼睛不复以前的清澈干净，似乎是藏了很多很多其他人都不知道不理解的东西，但是在她看来，她的眼睛却依旧是动人。或许，是那一天给她的伤害过大，所以她心下有些顾虑与不安。

　　但是没关系，她想，等她的伤好了，一切就都会好的，她们在一起那么多年，这样的情意哪怕是理智清醒如她，也都深陷其中，更何况是从小性情干净的她呢？所以，一定是因为这一次的刺激太大了。

　　“从前先生对我说，人总不可能天真的被人保护一辈子。”容瑾看着她笑了笑道:“从前我觉得先生在说空话，可是如今，我却信了。”

　　“没关系的。”晏荷向前一步，神色坚定的说:“没关系的。”至少，我可以向你肯定，我可以保护你一辈子。

　　容瑾看着她，心里空白了一瞬。

　　容瑾在心中叹气，目光移向了她的眼睛，看着她的眼睛，她就猜到了她想要说的话。

　　不可否认的，她的心动了动。

　　很快，她就按捺住了自己的心绪，忽然低头道:“抱歉……”

　　“为何突然道歉？”晏荷的目光柔软。

　　“……”容瑾默了默，还是后悔了。

　　“我不该……朝你发脾气的。”

　　“……没关系，我都明白。”

　　她的顾虑，她的心绪，她的一切，她都明白。

　　是啊，在她面前，她的一切本就是透明的，只要她想知道，她就可以知道。

　　四目相对，却相望无言。

　　最终，还是晏荷朝她迈开一步，温柔的将她抱进了怀里。

　　容瑾明显的感到了晏荷松了一口气。

　　在她面前，那些外人口中的晏大人似乎就是一个空话，在她面前的她，也是会害怕失去，会患得患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