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卿相思意》楚兮兮呀

3、已非昨夜

　　她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晏荷。

　　晏荷趴在她的床边，眼下落了些乌青，似乎是没有撑住才会休息，也就是说，在她昏迷的时候，晏荷几乎是不眠不休的一直守着她。

　　容瑾神情带着呆愣，看着这样的晏荷，没忍住落了泪，她伸出手，想要抚一抚她的头发。

　　然而这样的动作还是惊醒了闭眼休息的晏荷。

　　晏荷看着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握住了她的手，一开口，就哽住了。

　　容瑾又是愣了一愣，她几乎没见过晏荷落泪。

　　晏荷哽了好久才缓下去情绪，抬起头是带着温柔的笑意的脸。

　　“昏迷了这么久，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容瑾没有开口。

　　“……还疼吗？”晏荷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疼了。”容瑾低声道，声音哑得几乎要说不出话，她低声道:“我想喝点茶，有些渴。”

　　“好。”晏荷柔声应道，转身就给她倒了一杯茶，将茶端过来时，看见了容瑾呆愣的脸。

　　“……茶温刚刚好，来我喂你。”晏荷柔声道。

　　“……晏荷……”容瑾无神的眼睛看向她，哑声道:“……我……”

　　“怎么了？”晏荷声音更柔了。

　　“……”容瑾深深的呼了一下气，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好像很久都没有看到你了……”我以为，自己其实是扛不过去的，但是支持着我醒过来，一是为了给母妃报仇，二是为了你，如果我死了……你会很难过的……我不舍得你难过。

　　“……”晏荷忽然也没了话，她知道她现在其实并不好，但是……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却突然哑了下去。

　　晏荷只能尽量避开她的伤处，轻柔的喂她喝茶。

　　刚刚喝茶润了润嗓子，就听见了外面众人的声响。

　　“陛下！”

　　就听得一句威严的“嗯，起来吧，朕去瞅瞅瑾瑜。”

　　没等所有人行完礼，容嵇就急急的进了内间。

　　看见终于苏醒过来的容瑾，哪怕是九五之尊也没忍住红了眼眶，他的步子轻柔，生怕这是一场梦境，也怕走路的声音大了会伤害到內间这个脆弱美丽的少女。

　　“臣见过陛下。”晏荷也是恭敬的行了君臣礼。

　　“嗯。”容嵇微微点头，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带了些轻微的哽咽道:“这么些日子来，辛苦晏卿了。”

　　“臣不觉得辛苦，只要殿下能够醒过来，臣就不觉得辛苦。”晏荷道。

　　“……”容瑾的嘴唇动了动，说道:“……晏大人这些日子来守着本宫辛苦了，下去好好休息吧……本宫想与父皇待一会儿。”

　　晏荷听见这样的称呼愣了好久才低头行礼离开，女子的预感告诉自己似乎有些地方不一样了，但是她也一时没有想出来是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等到晏荷的脚步声愈走愈远，容瑾看着容嵇，低声道:“……父亲，是阿瑾没有用……”说到这里，容瑾的情绪一时之间似乎找到了归处，她的情绪就这样倾泻下来，她带着眼泪哽咽道:“……是阿瑾没有用，阿瑾没能保护好娘亲……父亲……”

　　容嵇听到这样的话，眼眶更加的红，他的眼泪落的无声，手轻柔的避开容瑾的伤处，哑着声音安慰道:“……不是阿瑾的错……阿瑾已经很厉害了……”

　　容瑾崩溃的哭了好久，积攒了这么多天的难言和委屈在这一刻崩坏了防线，露出了她本是一个小姑娘的真面目。是啊，她本来就是一个尚未及笄的少女，却在那一刻被血泪逼得不得不成长起来。

　　容嵇没有追问到底，他身为帝王，需要顾忌的东西太多，哪怕是他猜到了害死他心爱的人的幕后真凶，他也没有办法下手。

　　凶手的背景过于强势，他为了大月的国祚稳定和他怀里的少女的安危，他不能莽撞，如果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便可以没有顾忌的为她们报仇雪恨，但是如今他们唯一的女儿还活着，他不能赌，他也赌不起。

　　“……阿瑾不要伤心，父亲会一直陪着你，永远陪着你……阿瑾不哭，不哭……”他抬头，朝着天上看，幸好上天眷顾，他们唯一的女儿还在人世。

　　到了此时此刻，他才发现，他此刻多么害怕怀里的少女有什么不测。

　　于是他郑重的道:“父亲答应阿瑾，哪怕是父亲死，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阿瑾分毫，阿瑾相不相信父亲啊？”就像是小时候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容瑾哄睡一样，一个帝王给出了一个承诺。

　　一个可以超越他所有的承诺。

　　“……”容瑾抽泣的声音慢慢小下去，她就像是小时候拉着容嵇的袖子撒娇一样轻声道:“……相信……一直都相信的……”

　　“那阿瑾累吗？累了的话，父亲就陪着你休息，好不好？”容嵇柔声道。

　　“……”容瑾平复了一会儿情绪道:“……不用的，阿瑾可以……”她抬起头，带着柔软的笑道:“……方才没觉得自己有多累，现在哭出来后突然就觉得有些倦了……父亲是刚刚忙完过来的吧？阿瑾现在真的没事了，父亲放心。”

　　容嵇爱怜的摸了摸容瑾的发，柔声道:“我的好阿瑾……”

　　容嵇这样安安静静的看了她好久，这才起身轻轻的让容瑾躺下来，给她盖好了被子道:“……好好休息，明日父亲再来看你。”

　　“嗯……”容瑾觉得自己的眼皮有些重，回完了这个字，她就合上了眼。

　　等到听到了容嵇轻轻离开的脚步声，听到了外面侍女侍卫低声的声音，她才睁开了眼睛，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沉默的空气。

　　她很累，但是她不敢睡。

　　因为一闭上眼，宣若玥被长剑贯穿身体那一幕就会出现在她眼前，就像是挥之不去的阴影，或者说，那本就是她的阴影。

　　直到傍晚，她实在是累极了，方才短暂的进入了一个没有鲜血的梦境。

　　梦境中，是宣若玥柔和艳丽的眉眼，她趴在宣若玥小憩的怀里，眯着眼睛享受着春日的暖阳。

　　宣若玥轻轻的抚摸着容瑾柔顺乌黑的长发，带着温柔的笑意道:

　　“阿瑾，别睡了，谢先生来了。”

　　“……”她朦朦胧胧的伸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闷闷的声音给宣若玥撒着娇:

　　“……娘亲，您就给父亲说一声，让我不要学这些琴棋书画了好不好？”

　　“你一个女孩子，不学习琴棋书画还能学什么？”

　　“我想……”她认真的声音带着涩意道:“我想成为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厉害到没有人敢欺负我，我还想……保护娘亲，这样……娘亲就不会……”就不会死了……

　　“不会什么？”宣若玥轻轻的追问下去。

　　“……不会被皇后下绊子。”

　　“傻丫头，她不敢的。”宣若玥有耐心的对梦里的容瑾说道:“你舅舅是兵马大将军，你的表哥是年少有为的少将军，你的姨母是成王妃，你的表姐是鸣凰郡主，皇后她哪怕有十个胆子也不敢给我下绊子啊。”说完这些，她还添了一句话道:“对了，你的皇姑姑从小就喜欢你，我与她也是手帕交，她可是当朝长公主，你父亲呢，是当朝国君，她不敢的。”

　　“……”是啊，她的确本该是不敢的，可是……皇位之争之下，没有赌，就没有不敢，可是……她们料想过的事情也本该是不应该发生的，但是它还是发生了啊……

　　“嗯。”容瑾带着涩意点点头，道:“她不敢的。”

　　现在她敢对您下手，那么以后……就让她不敢下手就好了。

　　没关系，阿瑾会给您报仇的。

　　在这个梦里，她似乎像是局中人，又像是旁观者，在梦里的那个人，似乎是她，又似乎不是她。

　　容瑾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了。

　　她看着面前的空气发了会儿呆，然后缓声道:“苏夜。”

　　从门外走过来一个眉眼凌厉的女子，她走到了容瑾的床边，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

　　“殿下。”

　　“扶我起来，我想出去走走。”容瑾转头看向她。

　　“是。”苏夜凌厉的眉眼柔和下来，她轻柔的扶容瑾下床，小心翼翼的给容瑾披上披风，然后扶着她慢慢的走出内间。

　　容瑾没有说话，苏夜似乎是猜到了她为什么这么沉默，沉默的不像是原本的容瑾。

　　于是苏夜很知趣的也没有说话。

　　苏夜扶着容瑾在院子里面慢慢走，走到了她平时喜欢长坐的小亭子里面，慢慢的坐下来。

　　苏夜给她紧了紧披风，道:“……殿下如今身子弱，小心别着凉。”

　　“嗯，多谢你。”容瑾看着苏夜的眼神映着月光，让苏夜看她看得有些不真切。

　　容瑾微微一笑道:“……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属下只是觉得……殿下似乎有些地方不一样了。”苏夜没有避讳的说出来。

　　“你也感觉到了吗？”容瑾就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的继续道:“……其实，我早就该长大些的……”长大些，或许就可以避过这场灾祸，她清醒的知道所有，心底却还有一个角落希望自己可以像从前一般，有人护着宠着，自己不需要做任何事，但是……也终究是一个奢求罢了。

　　“苏夜，你知道吗？”容瑾觉得自己此刻的呼吸都有些重:“……我原本……可以做一个全大月最幸福的女孩子的……”她没忍住抽泣起来:“……我拥有很疼爱我的父亲母亲，有一个我相信她从小到大都可以为我做到所有事的爱人，我可以无忧无虑的、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可是、可是……”

　　容瑾哭的哽咽难言，她还是哽咽着说出来:
　　“可是一朝之间……我、我什么、什么都没有了……我原本答应了她、我答应了她……等过了、过了我……过了我十五岁及笄的生辰……就、就要她向父亲请旨、请旨娶我过门的……但是、但是现在……”

　　“就差那么几个月……我就可以嫁给她的……”

　　“殿下……”苏夜心疼的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殿下并不是一个人，属下会一直陪着殿下的……属下会一直陪着殿下的……殿下可以成为全大月最幸福的女子的……可以的……”

　　容瑾抽泣着，带着眼泪的眼睛看着苏夜道:

　　“……可是我总要长大呀……”容瑾扯出了一个笑容，目光移向了天上的月光道:“……你看，今夜的月亮原本和那一天的月亮一模一样的，可是，我怎么觉得……今夜的月亮为什么没有那一天美呢？”

　　她低声道:“为什么呢……”

　　这一次，苏夜没有再回答她，只是像一个忠诚的守卫，守在了容瑾的身边。

　　容瑾在院子外又坐了一会儿才吩咐苏夜扶她回屋。

　　夜凉如水，晏荷也独自在夜晚凝视着今夜的月光，就像是透过月光看到了自己小心翼翼放在心上的那个小姑娘。

　　“莲月……”晏荷轻声道:“……为什么，我觉得小瑾看我的眼神不一样了呢？”

　　“许是……殿下她刚刚醒过来，没有反应过来吧？”莲月思考了一会儿道。

　　晏荷轻轻的摇了摇头，她道:

　　“不是的。”

　　以前，她哪怕是再怎么反应不过来，但在看到她的第一刻仍然是会相信她，依赖她，还有……紧紧的抱住她，可是……如今醒过来的容瑾神台明明就是清明的，可是她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我想喝点茶，有些渴。”她的神情，明明是悲怆在心，却不愿意说出来。

　　从前，她是心心念念的盼着她长大，这样她们就可以在世人的眼中成为人人钦羡的佳侣，可是如今，看着这样的容瑾，晏荷的心里堵的说不出话来，在那一瞬间，她真的好想对她说:“……你就算是不想长大也没关系，我可以为你担着一切。”为了你，我便是无所畏惧。

　　晏荷深深的呼吸了一大口，道:“……莲月，我当时找到她的时候，她的身边都是倒下的杀手尸体，她的身上……全部都是血，有别人的，也有她的……我可以猜到，或许是有人为了那个位置而动了手，但是虎视眈眈的人那么多，我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莲月，我年少成名，步入官场这么多年，我原本以为，我可以运筹帷幄，我可以为她排除所有的危险……可是到了如今，我才发现……原来我这么的弱……”弱到了……还要她守口如瓶的保护，还要她守口如瓶的独自承受……

　　“莲月，我真的……”晏荷痛苦的捂住了自己的额头道:“……我真的好无能啊……”

　　晏荷捂着头平复了好一会儿心情，眼睛也看向了天边的月亮，她低声道:“……今夜的月亮明明和那一天一模一样，可是我怎么觉着……今夜的月亮这么苍凉呢？”

　　月亮温柔寒凉的映照着整个大月，它最是清冷，也最是温柔。

　　清冷到可以看着世人所有的痛苦，温柔到，可以给孤独的人如影随形的陪伴，不声不响的陪着他们走过所有的路，陪着他们看过所有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