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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果刑信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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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欲平静,而风不止。
公输客在木屋门前烫着汤药,鹅卵石和树干搭起的灶台架着药瓮,火柴烈烈,炊烟袅袅。
药瓮口一边冒出热烟,公输客一边用扇子把它扇散,以免升到天上,被人发现此处有人烟。
他行事如此谨慎,便是想好好的躲在这处幽居,远避俗世外敌,把老冀和小溪长的身体调理好。
谁知一声狗吠与杂沓的脚步声打破了他辛苦经营的宁静。
“汪!汪汪!”
搜寻犬匍匐在杂草地上,嗅了嗅后,朝着前方吠叫。
一批人跟在它尾巴后,深入木屋所在处。
“糟了!”公输客知道这狗声不寻常,心中惊呼一声,连忙弃了看药,进屋拉起两位病患。
“有人找过来了,走!”
冀宴饮手里雕刻的拐杖都没来得及竣工,就被拉着匆匆朝外逃命。
没逃出木屋方圆十步,他们便与来人狭路相逢。
眼前还有一条凶神恶煞的狗。
后面站的,黑压压一群,腰间别刀,是江涛剑岳的精卫队。
“想逃?”牵狗的统领一双如冷刀的眼睛杀过他们,挥手下令:“拿下!”
被逼无奈,公输客只得开扇迎敌,文弱身躯手忙脚乱,拙梭在刀光中。冀宴饮和冀溪长也只好强撑伤躯应战。
这三个弱、病、残,怎么看怎么没有战斗力。
果然不消多时,他们就在强悍的精卫队手下败了下风。
冀溪长被一脚踢在地上,公输客也连连踉跄后退,但好在毫发无伤,东躲西藏似拙中藏巧。
冀宴饮有伤在身,双拳难敌四手,后面的敌人趁他不备,明晃晃的刀口劈向他。
正在银光划落之时,凛然掌气迎面而来,双力一会,持刀精卫受挫后退多步。
目光看向来人,是孟闻昭,她不知怎么也出现在了这儿。
孟闻昭循着风吹草动找到这里,果然有两方人马在此处交战。
耳后有人闷咳两声,孟闻昭侧耳问道:“是冀庄主么?”
冀宴饮喘了口气道:“孟姑娘,是我们。”
精卫队打量着孟闻昭眼上这缎白绫,还有青衫上斑驳的血迹,眼底的忌惮抹去,发狠道:“虎落平阳,怕她作甚?一起上!”
绿绮琴飞出背后,孟闻昭横手兴波,顷化众川百流,扩散数道琴气撞飞多人。
精卫统领劈刀扑面,她掌心带回绿绮琴一旋,刀锋撞前琴弦上发出一道乱奏。奏声中,飞出琴风如刃,穿肉破体。
只闻“噗嗤噗嗤”几声,精卫统领身上赫然多了几道汨汨流血的血窟窿,吃痛狼狈退回。
他闷哼一声捂住一道伤口,只觉得浑身大穴一空,无法周转真气,浑身骨头也要散了。
孟闻昭大抵也是丧失了容忍,冷面道:“与你们这等人,没有慈悲可谈。若还想活命,速速退去!”
她渊渟岳峙立在四周倒地的人群中,神态气度若高不可拔之山,似浩然不涸之海,不受身上血迹一丝一毫的影响。
吃了大亏,精卫队不敢再打这里的主意,牵着狗连滚带爬的退了去。
“孟姑娘!你没事吧?”冀宴饮看着她身上的血,担心道:“谁伤了你?”
孟闻昭摇摇头道:“我遇到了翎师兄,与他两败俱伤。小伤罢了,不必挂碍,倒是庄主你与令弟……唉,抱歉,闻昭这次抽身乏术。”
“不关你的事,别自责。”冀宴饮低下了头,痛心道:“倒是辜负了那些来帮我的英雄豪杰,是冀某能力不足,害了他们。”
孟闻昭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说道:“庄主节哀,如今要事还是你与令弟先换处地方暂避风头,此地已经不安全了。”
“还有我,还有我!”公输客抖了抖自己袍子上的灰插口道。
孟闻昭道:“自然,三位随我来。”
她带头领路,将三人带入一片竹林。
风声寂寂,竹叶漏下阳光,竹树底一半明媚一半阴翳,入眼所见很是清雅。
“这里是琴心居么?孟姑娘,我们躲在此处,可能会连累你。”冀宴饮望了望周围问道。
“是我的琴心居,也不是。”孟闻昭回答道。
“什么意思?到底是不是?这是哪里?”冀溪长追问道。
孟闻昭忽然停下脚步,随后三人也跟着停了下来,看着她。
她开口道:“冀公子,我不能将你们带回琴心居。”
那样不过是使他们才出龙潭又入虎穴罢了。
“这是琴心居旁边一处隐匿之地。”她拂袖一挥,竹树通灵感应,朝左右排开让道,一座小山堆便跃然眼前。
这座小山堆不过冀溪长的一个半个头高,宽倒是能比上来日庄的庭院。里面有一处洞穴,方方矮矮,阳光投进去,照着干净的石板。
孟闻昭道:“住在这里不会被人发现,只是环境简陋,要委屈你们了。山堆背后有一片自给自足的果林,足够你们在此地躲上一些时日。”
公输客连忙答应下来:“好,那我们就在这里住下。”
有个地方给老冀保命养伤就够了,他不嫌这里生活简单。
冀宴饮点头道:“孟姑娘,是我要多谢你为我们考虑。”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冀宴饮失踪后,谢宓必然不会放过直捣她的琴心居。
知道她不会将人藏在琴心居里,却不料这些人就被她安置在琴心居周围。
“我只有一点要提醒你们。”孟闻昭正色,肃言道:“若没有金童玉女找到此处来叫你们,三位切不可离开这里,无论外面发生任何事。我走时,会把竹林的阵法开启,除了我的小童,外人无法进来。”
冀宴饮第一次见她如此凝肃的表情,微微一怔,而后问道:“我们要躲多久?”
“两到三月。”孟闻昭想,那要看谢宓的速度了。
“好,我明白了。”冀宴饮点了头,目光抬起来,平眺到她背后,欲言又止。
谁知下一刻他那冒冲弟弟便把他想问的问题直接说了出来。
冀溪长问道:“等一下!应无瑕姑娘怎么了?她的剑为什么在你身上?”
孟闻昭一身血迹,独身回来,背上负着寒蛉剑。
应无瑕不见踪影。
明眼人看到都能联想出来,应无瑕恐怕是凶多吉少。
他们心中虽忧心忡忡,却不敢向冀溪长那样直白了当地去问。毕竟,孟闻昭是那独自回来的人。
果然,几人看到了孟闻昭面容上黯然神伤的变化。
“应无瑕或许不会回来了。”孟闻昭轻声告诉他们道。
叹息声中,冀溪长拳头捏紧,骨头作响,问:“也是左丘翎干的?”
孟闻昭嗯了声。
冀溪长怒骂道:“他们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好了,别说了。”公输客赶紧上来,用扇子敲了一下冀溪长的脑袋提醒他。
又揭人家伤口,又骂人家师兄师姐,小溪长真是一点世故都不懂。
“孟姑娘,我还有一件事。”冀宴饮认真地想了想后道。
“庄主请说。”
“你随我来。”冀宴饮说道,随后向公输客和冀溪长二人道:“公输兄,溪长,你们先在外面等我。”
冀宴饮把孟闻昭单独带到洞穴中,走到深处,四下无人。
孟闻昭站定等他开口,“冀庄主,你说吧,闻昭洗耳恭听。”
这个秘密冀宴饮一个人藏了很久,如今,终于要将它交出去了。
“孟姑娘,生死无常。”他先言道:“人人都想要我庄的镇庄宝流风朱明,但若哪一日我死了,这颗宝物便在世上绝迹音讯了。冀某担心真有哪天来不及交代,留此撼事。”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个世上,有太多人的遗言封缄口中,有太多未了却的心事只余冰冷。头颅落地无需一眼,心头挂念却要千言万言。
冀宴饮自知他只是江湖巨滔中的一滴水花,随时可能被滔天的洪水淹没,所以,他决定先将此生守护的最重要的秘密,告诉最能托付的人。
孟闻昭明了了他的意思,微微颔首:“冀庄主,多谢你的信任。”
“公输兄,你说大哥到底在跟孟姑娘说什么?”洞穴外,冀溪长纳闷地绕着洞边走来走去,问公输客道。
公输客笑道:“用你的脑瓜想一想,现在险象环生,你大哥当然要把最重要的信息先交代出去,以防未来不测。”
冀溪长被他一引导,立刻想到答案,蹭的跑到他面前。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难道大哥信不过我吗?”
公输客看着他笑了笑,问道:“我问你,如果有一天有人让你用流风朱明去换老冀的性命,你换不换?”
“当然要换!大哥的性命比那东西重要多了。”冀溪长斩钉截铁道。
“所以啊,”公输客打开扇子,摇了摇头,“还不到告诉你的时候。小溪长,再磋磨几年吧。”
洞穴中,话音落地。
“孟姑娘,这东西虽然是我来日庄的象征,但也不是非要留在来日庄不可。冀某绝不会让它流入为非作歹的人手中助纣为虐,但若哪日你需要它,尽可取去。”
孟闻昭听着字字句句,明白此人大义,点头应下。
世道未亡,总还是有不肯苟活、存有正心的人。
只要她一息尚存,便会站在他们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