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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宣化承流 ...

  •   孟闻昭所剩无几的力气已经彻底难以维系意识,她趴在谢宓肩头,微喘着,心中庆幸。

      这一次,她终于有用一些了,没让谢宓再蹈覆辙。

      只记得昔日,师姐虽然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可是也趁着恶人肆意凌虐她、卸下防备时,反扑除掉了几人。

      那时那刻,她眼底只望着谢宓在泪水中模糊的身影蹒跚走来,用沾满鲜血的手扶起她,背她离开。

      那刻开始,她便脑中一黑全无意识,未曾亲眼见过那段重伤时的路谢宓是如何艰难背她回去的。

      只记得自己伤好在云生满谷醒来时,已经是月余后了。

      如今孟闻昭只想再坚持一下,再陪谢宓一段路,可是,爆发的毒伤不给她一丝机会。

      她感应着自己的身躯似乎是浮游在虚空中,她失去了支配权,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将手抬起来,摸一摸谢宓。眼皮沉得厉害,遍身的痛楚正在蚕食她的意识。

      “师姐,师姐……”呢喃中,孟闻昭终究还是没撑到陪谢宓走完这段路,昏迷了过去。

      眼前的晚水村残灯如血,谢宓一口黑血溅湿黄土,背着师妹,一步一步向前走。

      月色交替,地上波动光彩似真似幻,扑朔迷离。

      五色轮迭中,孟闻昭从“情”字阵中出来,离婆多望着她,看着她的眼睛,喟然一叹。

      孟闻昭未说言语,微微颔首,向前一步,转眼又沉入“欲”字阵。

      同一时刻,“利”、“逆”双阵已然千帆越过,波澜不兴。

      应无瑕一身轻衣出来,飘然忘尘,不见一丝狼狈。

      果真如她说的般如履平地,离婆多心中钦佩。

      她的眸光沿着阵法扫过,问道:“她呢?”

      “孟施主还在里面。”

      回答完,但见湛蓝身影一动,应无瑕又不由分说地进入了光彩异动的“欲”字阵。

      自此时起,时间过得格外缓慢。

      阵法之中,困锁着不知是谁的喘息交融。

      孟闻昭颈项间贴着另一人灼热的肌肤,秀发交缠,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她的双目,被温柔的手轻轻抚摸。

      月落。

      云边展开鱼肚白的画卷,熹光若隐若现,已是黎明。

      四僧目光交接,彼此对视,都从同门眼中看见了担忧二位施主能否安然从阵法中出来的神色。

      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孟施主未出来不说,连另一位施主也是不见身影。

      遑论,孟施主自“情”字阵中出来时便已是负伤之躯。

      唉,天意何时纵情人。

      四僧默默合掌吟咒,祈愿二人能够逢凶化吉。

      “师姐……”阵法中,只有一人能听见的呢喃回荡在耳边。

      孟闻昭眼前一片黑暗,谢宓伸出葇荑引导着她,缱绻的呼唤就在耳边。

      止战戈,平恩怨,此时此刻,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一对有情人。

      师姐曾带她在这棵桃花树下,感受过春水初生,春林初盛。

      春风十里吹落枝头粉瓣。

      它落在谢宓的发梢间,落在孟闻昭洁白的肩胛上。孟闻昭用指尖捻起它,冰凉而虚幻,她喃喃道:“师姐,我多希望这场梦再长一点。或是,从一开始,我便不曾醒来。”

      话音落,玉光引已在手上,扬剑一瞬,虚空上红霞漫天。

      桃花树下,哪里还有不着寸缕的曼妙女子,只剩一道无面的虚影,手握谢宓的厚黑剑。

      前刻温柔耳语,转瞬剑拔弩张。

      清醒的人,冷静的剑,从孟闻昭方才倏然束好衣带起,便注定要亲手结束这场美梦。

      乌金色的晨阳,晕镀着红光。

      伤痕中的血迹,在阵法的光彩中轮动。

      耳边但闻杜鹃啼血声啾哑不断,或许在阵中时间只是稍纵即逝,但外界度过的时辰愈长,阵法之中的人便愈危险。

      正在离婆多隐隐后悔是否不该让孟闻昭轻易进去之时,忽然眼前异动的光彩平息,一道身影跃出阵中。

      孟闻昭活生生地站在四僧中央,背上却多了一道深长的血迹,从右肩处到背下,突兀的留在雪色白衣上。

      失去视觉,尚未来得及适应,使她方才在阵中颇吃了些亏。

      下一刻,应无瑕亦从平息的阵法中出来。

      “你受伤了?”应无瑕的衣衫上多了些杂尘,整个人的气息风尘仆仆,看来也是动过武,她甫出来,目光便落在孟闻昭背后的伤痕上。

      孟闻昭咳了咳,两三点血星子从她嘴角滴落,同时,手臂被托起扶住,一道真气打入她体内。

      “你的气脉紊乱,我为你疗伤。”应无瑕道。

      虽然应无瑕的真气平稳渊厚,可孟闻昭依然敏感地察觉到,“应姑娘,你也受伤了。”

      应无瑕愣了愣,望着她,望着她的眼睛,“……我没事。”

      比起孟闻昭背上这道惨烈的伤口,她的伤势,确是要轻很多。

      疗伤后,应无瑕取下阵眼中吐出的陀珠,交到离婆多手里,“够了么?”

      “足够了,施主。”离婆多颔首,低眸看见她沿着手臂流下的蜿蜒血水时,口中垂落一声仁慈的喟叹,“请在此地等候。”

      陀珠被放在八千坐化的遗体上。

      四僧在屋子里面朝着八千拜了拜,这一套繁缛的礼节,费时颇多。

      孟闻昭与应无瑕就在外面,应无瑕看着身侧的人,许久不出声。

      也许是感受到她目光的凝视,孟闻昭牵唇笑了笑,说道:“应姑娘,让你见笑了。”

      “我没笑你。”应无瑕道。

      “不曾听闻,你与你师姐还有这等渊缘。”半晌她又道。

      她的目光停留在孟闻昭背上,那道狰狞惨目的伤痕,沿边撕裂皮肤,分明是谢宓名震武林的天才之招“天留行”。

      原来与孟闻昭在欲阵中难舍难分的对手,是谢宓。

      孟闻昭依然是轻笑,但唇边有些自嘲,“闻昭是俗人,确实心中有七情六欲,今日又被我师姐所伤,实在是自食其果。”

      应无瑕沉默,按捺下心中想问那句谢宓对她又是否也是此心。

      这属实有些八卦了。

      “应姑娘,你怎么也受伤了?”孟闻昭转口打趣道:“莫非还有闻昭不知道的秘事?”

      “你想多了,里面有些杂兵。”顿了顿,应无瑕的眼神移向一边。

      孟闻昭想来也是如此。

      你师姐并非心慈手软之人,你要当心。
      落花有意,对方却或许流水无情,人心险恶,江湖凶险,日后见到你师姐也要多加防备。
      你会痛心么?如今你们立场截然不同,你与她之间,为何会走到这一步?
      我无意知道你对她的心意,但想要提醒你……

      ——无数言语留在应无瑕心底,她似乎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说出口。

      自阵法中出来后,她自己也有些失了神。

      她索性靠在禅院榕树下,撕下一截衣袂,将手臂上流血的伤口缠好。

      布料勒紧伤口的疼痛感在提醒她、在知觉上不断重复幻境中被玉光引割破肌肤的那场画面。

      缠绵温存的琴声犹在耳边,谢宓的“天留行”伤痕亦在眼前,一真一幻交错,应无瑕心中想不透,自己为何会站在这个多余的角度上。

      她盯着幻境中孟闻昭为她留下的伤口,心中却抓不住自己的情绪。

      若是无欲无情,为何她还会看到琴心居温泉中衣不蔽体的孟闻昭?自己在幻象起身走来时那片刻入迷又是为何?

      若非如此,这道剑伤又怎会在此刻烙印在手臂上,提醒她险些沉沦在欲阵中的经历。

      如果幻象是假,是错乱,那方才她看到孟闻昭身上留下谢宓剑招时,心口的沉落之感又是从何而来?

      应无瑕凝望着孟闻昭,一股脱离这副身躯控制的情愫,正在无声无息间破茧而出。

      内屋,四僧总算做好了拜别八千遗体的仪式,离婆多与三位同门出来,合掌颔首道:“孟施主,我们这就与你出去。”

      “等一下。”应无瑕突然阻止。

      她走到孟闻昭跟前,抬起手在她眼前扬了扬,问四僧道:“她的眼睛怎么治好?”

      离婆多合掌道:“这是阵法中的玄机,恕老衲束手无策。”

      应无瑕皱紧了眉。

      孟闻昭反倒不徐不疾,宽慰她道:“应姑娘,无需挂心,或许机缘到了,我的毒便解了。”

      昔日,她身上的毒是在云生满谷中被师父治好的,可惜如今,云生满谷早已封山了。

      应无瑕蹙眉问她:“你方便么?”

      孟闻昭淡淡笑道:“适应一段时间便好了。”

      她尚留有听觉与深厚的修为能够感知周围,不至于被人搀扶,也不至狼狈蹒跚,仍能像常人一样正常行走。

      应无瑕同行在她身侧,离婆多等四僧则跟随在她脚步后面,几人同往鬼吟窟,欲解开八千当年的万字法印。

      行至途中,河滩边无风无浪,只有几只老龟的刨沙声细碎响在耳边,

      倏然,万里晴空中,一道庞然掌气降下,形似一张大佛佛手掩盖而来。

      孟闻昭立即提气相挡,佛手印未伤及她与应无瑕,却纵穿她身,轰然拍在四僧身上。

      “噗——”离婆多鲜血如汪洋喷出,佛手威势竟宏如泰山,径直将两位师弟的骨身推离!

      只见两具白骨脱离皮囊,倒落河滩上,这两位僧者的皮相转眼成灰,纷散在半空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宣化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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