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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心照不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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危急时刻,最不能丢的就是理智。
谢宓听得出来,孟闻昭在骗她。谢宓知道,若是现在自己弃她而走,怕是不用算计者来收尸,师妹自己都会毒发身亡在这棵树下。
“小鹤,你是不是没力气了,我背你。”谢宓无声拒绝,抓住她的手臂将她驮到自己背上。
“不要……师姐,不要……”孟闻昭眼前,看到谢宓背上一道正在汨汨流血的伤口,“带上我,你……走不了的。”
无定剑的剑柄握在坚强有力的手中,谢宓目光坚毅地望着前方,“小鹤,别放弃!我一定会让你活着回去。”哪怕自己死在这里。
咳血声在耳畔颤抖,鲜血打湿谢宓的肩头,沿着她背上衣衫流下、融合的,已分不清究竟是谁的血。
感受到耳边的气息渐渐微弱,谢宓好怕,怕师妹就这样睡下去。
“小鹤,你不是有故事要讲给我听么?你现在好好想,想清楚回去了告诉我。”谢宓不断向前奔,穿过一片片树丛,从不因身上的伤口开裂而停下脚步或放慢速度。
孟闻昭看着眼皮下,她所经之处留下的一道蜿蜒血迹。
哪怕带着她,明知前路有死无生,师姐从未有一刻放弃过她。
“师姐…放下我,你逃吧……”孟闻昭低低地哀求,一滴清泪烧在谢宓背上。
她不想再看师姐生不如死的样子。
哪怕谢宓都克制在心底,从未喊过痛。
记忆的影子恍惚与今夜的残月重叠,孟闻昭神志模糊中忽然想——师姐的剑第一次割破人头,是不是就在今夜?
可是转眼之间,白驹过隙,她再做这件事,已经冷血的不会眨眼了。
“小鹤!”谢宓忽然斥她,口中因毒气催心吐出一口黑血,咳了咳,她说道:“不许再说傻话!”
剑在手中,闪出冷白的光辉,谢宓死死握住剑柄,另一只手箍住孟闻昭的腿,不曾松懈。
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逃,逃到天涯海角,逃到她力竭而死,也要让师妹活着回去。
她的眼底映出黑云下重重的山,决心似它们巍然不动的身形一样坚毅。
孟闻昭贴在温热的、濡湿的背脊上,血和汗水打湿她的发丝,为她苍白的面容添上一抹绮靡的色彩。
她的眼神痛苦而浑浊,看着谢宓身上不曾处理过的道道伤口,声音嘶哑,扪心自问道:“师姐……我遇上你,你遇上我,究竟是缘是劫?”
今日情深义重,来年沧海桑田对立争锋。
今日血海缱绻,来年白云苍狗兵戎相向。
若是你得知未来有那样的变数,会后悔今朝舍命救我吗?师姐。这些日子里,你可有一丝后悔过曾经为我出生入死。
而我又何曾想过,有朝一日,我会成为你决心路上的绊脚石。
谢宓怎知她脑子里这些胡思乱想,在心里默默回答她:与相爱的人,生死相交,不问是缘或劫。
“小鹤,师姐在,别害怕。”
倏然一把苍鹰钩划破凝黑的空气破空而出,谢宓眼疾手快抬剑相挡,“铮”一声,利器相撞,谢宓趔趄后退一步,引动内伤,一抹鲜红在嘴边绽开。
此刻,不论是敌是友都能看出她已是强弩之末,毒伤在身,又不休不止逃命多时,还剩几丝反抗的力气?
可是,她手中紧握着一把只进不退的冷剑。
追杀上来的龙虎寇首从前路灌木丛中纵身跃出,还带着几位恶匪,人多势众,将她们团团围住。
谢宓冷眼扫视前方,“让开!否则休怪谢宓剑上添魂。”
“师姐…小心……”孟闻昭恨自己此刻气衰力竭,冷汗滑落眼睛里,她模糊地望着前方龙虎寇首的身躯,看着他们眼脸上的疤痕,就如他们的行事一样毒辣。
她着急地捏着谢宓的衣襟,脑海中不断浮现师姐被他们的倒钩刺穿入四肢、肩胛折磨的情景。
即使谢宓当时跪倒在地上一声不吭,可看到她痉挛、颤动的身体,颌角水流般滚落的冷汗,还有被倒钩刺带出来的断裂的骨头和碎肉血沫,孟闻昭知道她一定忍受着巨大的痛楚。
自谢宓被眼前这群人打伤开始,他们就是这样对待谢宓的。
孟闻昭永远记得师姐跪倒在地上,蜷缩着身体,簌簌颤抖,倒钩刺挑断她的肋骨,从她身上扎进去再钩着骨肉出来,耳边弥漫的是作祟者的嘲笑。她望着恶人们腰间别的铁钩刑具,尖头处细密坚硬的倒刺,仿佛被狠狠刺进心底,一时急气攻心,一口鲜血喷薄而出,染湿谢宓的耳廓与青丝。
“小鹤!”谢宓亦急,唯恐她支撑不住。
见她伤情恶化,鲜血烧烫自己耳廓,谢宓逆气走剑,强提内元,以剑光豁命开出一条血路。
人,无影,剑,无定,谢宓背着师妹穿梭在算计者的杀阵中,身上伤口累加,血流不止,人却好似忘记了疼痛。
谁谓高处不胜寒?一朝仙子落凡间,玉身坠泥潭。
战况愈烈,谢宓满身鲜血已看不出身上衣袍原本是何颜色,滚烫的液体有她的、有敌手的,只见她的剑越翻越快,刀声、剑声、恶人的惨嚎声,孟闻昭唯独不闻耳边的痛哼声。
谢宓的目光只在前方,她的眼神如同溅在眼下的鲜血一样艳而烈,人至情,则剑无情,这场恶战,非要斗个你死我活不可。
此时她还未创那招威慑尘寰的“天留行”,修为骄之同侪却不够炉火纯青。红月之下,黑云重绕,谢宓剑光化刃,抢夺机先,层层叠叠真气剑一瞬百式,以一敌众,已初显剑中霸道!
唯可惜,她奇毒在身,越催内元,毒气越是攻心。肝肠寸折之痛,刀斧加身之痛,内外双重加逼,即使谢宓靠毅力强撑,也终究防不住一只暗箭冷然贯穿肩头。
她被这只箭的力劲带着,向前跌了两步,破绽一瞬,龙寇一刀割破她小腿,深长的伤口里鲜血争先恐后涌出。
她重心陡倾,无定剑铮然一声插在地上,撑住她半跪的身形。
谢宓的眼皮阖上了,终于撑不住重伤昏迷,恶人们包围过来,其中一个捂着伤口提刀要来砍下她的脑袋。
“真是顽强啊,哼,终于死了,我要用你的脑袋拿回去祭奠——”此人话音未完,倏然之间,眼前一道绝丽而凄艳的冷光闪过。
一眼人间,一眼黄泉。
忽然睁开眼皮的谢宓一剑划断了他的脖颈,一颗圆滚滚的人头骨碌碌滚落,沙尘扬起,朦胧着谢宓喑哑的声音,“谢宓不会倒下,还有谁要讨教?”
龙寇望着地上的头颅,放声怒喊:“啊!龙十七!”
她杀了自己最看重的兄弟,龙寇目眦欲裂,一股暴怒冲上心头,非要让眼前这个负隅顽抗的人死不可!还要让她受尽折磨至痛而死!
此时此刻,空气压抑,唯有血腥味放肆涌入鼻间。
谁不是心痛如绞,谁不是气急怒急,孟闻昭亦不愿再做累赘,不愿师姐再受非人折磨。
怒刀、冷剑,斗声交迭,龙虎寇首刀走雄浑,谢宓剑行多变,剑气如雪浪山奔,带着红霞漫天,倾泻而出。
支撑麻木的手臂扬剑血战的,只有一个念头——师妹不能死。
可是念头再执拗,也难解内忧外患。失血过多,谢宓的速度渐渐迟缓,连眼前的景象,也逐渐变得模糊。
身上不知又添了几道伤,她被逼退到一棵树下,弯下腰,口中止不住地吐血。
下一剑,她刺进自己早已流干血的伤口中,撕裂血肉的痛楚让她重新清醒。
“师姐。”她听见背上的人唤。
“师姐,放我下来。”孟闻昭说道,言语间似乎恢复了一丝力气。
谢宓回头看去,但见她双眸失了色,一片绮异的银雾覆在那双原本明朗澄澈的瞳孔上。
这一次,孟闻昭将毒逼至了一处,换得身躯片刻自由。不管回到这里几次,她想她永远都是这个选择。
她选择把自己交给谢宓,紧紧握住她的手,“师姐,我们一同出去。”
与相爱的人,生死相交,不问是缘或劫。
玉光引握住手中,她已眼盲,只能全心全意听凭谢宓的剑觉。
“好,”谢宓掌心温热,声音决然道:“小鹤,我会带你出去。”
孟闻昭虽已无法视物,可耳能听声,体能感物,她与谢宓十指紧扣,任刀风扫断青丝,临危不惮,只跟随谢宓的剑觉游走。
方圆已无黑云,无红月,只剩莽尘扑面,细碎而微小的颗粒擦过脸颊。
两人的剑影,在围杀中交错相生,默契无间。浑无差别的攻守,流畅的剑气,似出自同一人之手。
恶战生变局,龙虎寇首如何也没料到,原本苟延残喘的两人竟突然如有神威,打得他们措手不及,立现颓势。
孟闻昭虽眼盲,可有谢宓剑觉相引。谢宓虽身负重创,可得孟闻昭剑气相助,剑威如虎添翼。
双影穿梭在人群中,一如吴带当风,遒劲缜密,一如曹衣出水,圆转飘逸。
恶人落下风后连连败退,却又不甘真退,缠斗不休,心想非要把这两人熬到毒发催心,熬到她们无力反抗不可。
敌手算计和自身的情况,谢宓心中再清楚不过,她与师妹都已在生死边缘,若不能速战速决,再这么纠缠下去,两人必败亡矣。
谢宓厉眼盯住龙虎寇首两人,霍然,龙寇身前闪过一道拔剑快影,谢宓手握无定起剑横扫千钧,龙寇抬刀立挡,却被这剑劲冲破守关,眨眼身首异处。
如今唯剩虎寇心中怵然,想不到这两人还剩此等戮力反扑之势。
再观谢宓,此刻哪里还有名号中“霞峰抱兰”之风姿,面貌宛如修罗。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方圆黄尘镇静,瞠目圆睁的人头倒在血泊里,惨白的皮肤上荡漾着月光。
重伤的谢宓扶着师妹,双手颤抖不已,“小鹤,安全了……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