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道》方三远

3、第三章

　　那年隆冬夜里，腊月初八，长安街上，还未成为小道士的小乞丐躲在一处死胡同里瑟瑟发抖。
　　而那个时候，道长也不是道长，他还是一名赫赫有名的杀手。

　　腊月初八的晚上，杀手刚刚收到了他上一单生意剩下的雇佣金，正高兴地颠着钱袋走街串巷，想要寻一处地儿快活快活。
　　当他路过长安街小乞丐所在的那个死胡同的时候，听到那处传来打颤的声音，驻足凝思了一会儿，就向他走去。

　　杀手此刻正高兴。而他这一高兴，他那为数不多的良善就冒出了头。于是，他顺手救起了小乞丐，提起他不容他反抗，然后将他带到一间客栈里，开了一个房间，叫了洗澡水、崭新干净的衣服和热腾腾的美味饭菜。
　　小乞丐洗完澡换好衣服，坐在桌前，等救命恩人一点头，就开始狼吞虎咽了起来。吃着吃着，眼泪就下来了。

　　杀手一惊，这些年他除了接任务、拿赏金外，就鲜有与常人打交道的时候。此刻见小乞丐这副模样，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他这良善才冒出了头，就势如破竹，片刻间长得枝繁叶茂。往日里要是见着了这哭唧唧的场景，他定是不耐甩袖离去，但此刻望着对方哭花了的小脸，心里却破天荒地生出一点怜悯来。也不知怎么地，他压下心中的疑惑，试探着问道：“你……你哭什么？”

　　小乞丐抹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哽咽道：“你是第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我……我一时激动。”
　　杀手嗤笑一声，连忙摆摆手，“可别介啊，我只是一时高兴顺手给了你这些，你可别有什么想要报恩的不切实际的想法啊。”

　　尽管只有十几岁，但已经尝遍人间疾苦的小乞丐却不这么认为，他喃喃道：“虽然你只是高兴，但对我来说意义却不一样。”
　　杀手继续笑着，也不理他，端起酒杯砸吧了两口就放了回去，心里想着反正吃完这顿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知道这偶尔为之的良善于小乞丐而言是福还是祸呢？

　　小乞丐见他不说话，又继续享用面前的美味，但却莫名地有些食不知味。

　　待第二日天一亮，杀手趁小乞丐还没醒来就起身离开了。
　　他果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然而，冥冥之中缘分似是早已注定。
　　不久后，杀手的新生意的地点就在他与小乞丐相遇的那个镇上。

　　只是他从未将小乞丐放在心上，那日过后，这个微不足道的回忆就被他抛之脑后了。

　　然而当他从工作的地方出来时，小乞丐正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他忘了他，但他却一直记着他。

　　杀手在工作时一个没留意，左侧腰部的位置就被工作对象给捅了一刀。此刻他心情正郁结不畅快，对身后的人更是没有什么好脸色。“你跟着我做什么？想要劫色还是劫财啊！”
　　小乞丐被他那中气十足的吼声吼得一哆嗦，一脸惶恐，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啧。”杀手向他走去，捁住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脸，望着他的眼睛道：“老子问你是要劫色还是劫财。”
　　小乞丐盯着他那张不食人间火的脸，嘴唇上下嚅动，半天只说出了：“我……我……”

　　“我什么我？！”
　　“不是，不是，我都不想……”

　　杀手不等他说完，甩开他的下巴，转身离去，一边走一边道：“什么都不想你跟着我做什么啊？”
　　最后，小乞丐终于鼓起了勇气，跑到他身边道：“你不记得我了吗？腊月初八晚上，长安街上那个死胡同里……”

　　杀手闻言驻足望着他，细细看了会儿他的眉眼，记忆开始慢慢地复苏过来。“哦……是你啊。”
　　“对啊，对啊。”小乞丐眉眼弯弯，笑得灿烂，脏兮兮的脸宛如白日里挂在碧空中的太阳。“就是我。”

　　杀手晃神片刻，不动声色道：“那你跟着我做什么？”
　　“那天你离开后，我找了你很久，但我又不知道你的名字，也不知道你住在哪儿，所以一直没有找到你。”

　　“找我干嘛？想要报恩？”
　　“嗯……是也不是，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小乞丐最后一句话说的十分小声，因为他确实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找到他，说是报恩也不尽然，但还为了什么他也想不通。

　　然而此刻他念着杀手的伤，只能先放下这个问题，试探地扶住他的手臂道：“我扶你去最近的医馆怎么样？这地儿我熟。”
　　杀手想着他这么做也无可厚非，便随了他的意，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小乞丐见状，又是咧嘴一笑。
　　杀手嗤笑一声，笑骂道：“傻样。”

　　小乞丐也不恼，尽心尽力地扶着他去找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