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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天晴了 ...

  •   任一醒来时,恍惚间以为是几个月前,自己刚从一望无际、闷热寂静的麦地里走出去,被刘平捡到送进医院的那天。

      模糊的视线里是发黄的白色天花板,输液架上挂着药瓶,他眨了眨眼,只觉得手脚都不是自己的。

      “醒了醒了!”

      任一的视线里挤进三颗脑袋,是大家。

      娄轻轻按了床铃,但还是不放心,小跑出去通知护士,娄沉沉则是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终于醒了,肯定很饿吧,我问问医生什么时候能吃饭。”随后他也走出病房。

      二人匆忙出门找医护是其一,整理心情和表情是其二。

      病房里一时寂静无比。

      刘平始终沉默着,只是用眼神在任一脸上来回舔舐,像是外出打了一架回来,却发现小崽子差点被偷家,后怕又难掩暴怒的野兽。

      任一太了解刘平,他知道眼前沉默着注视他的男人心里一定难受愧疚疯了,他只是不说。

      任一无奈地闭了闭眼,动动胳膊将小小的红肿的手搭在刘平扒在床边,粗大的手上。
      刘平垂下眼睛,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醒了。”

      任一哼了一声以示答应,他动了动手指:“手指好紧,怎么回事。”

      刘平仔细查看他刚涂过药膏的手指,红肿油亮。

      “冻伤了。”

      任一点点头,继续问他:“这是哪个医院?”

      “三院。”

      “我能喝水不?”

      “得问医生。”

      “你们的事情处理好了?”

      “嗯”

      “那我们能回洛城了吧?”

      “是。”

      “刘平我好饿啊,我想吃烤肉,哦对,我还想尿尿。”

      不提尿尿还好,一提就觉得那种感觉汹涌而来,任一惊慌起来:“不行不行,我要尿尿!我死都不会再尿床了!”

      任一身体的感觉渐渐回笼,只觉得一刻也憋不住,“刘平!”
      小孩脸一下涨红成了苹果,大眼睛叽里咕噜到处转着找房间里的厕所,小牙齿也咬着嘴唇,挣扎着要下床。

      看着小孩跟刚下水扑腾起来的小鸭子一样,刘平瞬间就将内心的诸多情绪抛之脑后,一手提起小孩,另一只手掂起输液架,飞一样跑出病房。

      病房里没有厕所,公共厕所在外边走廊上。

      娄轻轻带着医生和他们擦肩而过,一边疾走一边低头看病历的医生眼前一晃,她手中的病历被掀飞起一角。

      她定神回身看过去,只来得及看到一道身影没进拐角。

      “在医院怎么能这样横冲直撞!”平素温和恬淡的医生难掩怒火。

      娄轻轻站在大开的空无一人的病房门口,尴尬地搓搓手:“......”

      任一解决了人生大事,软趴趴挂在刘平肩头。

      二人回了病房,娄轻娄沉和医生都到了,在医生查看和询问期间,病房很安静,除了任一不舒服地哼唧和乖乖的回答之外,三人都心照不宣没有说话。

      刘平这个当家长的心里难受,娄轻和娄沉也好不到哪里去。

      刘平接到柳瞬的电话后,一瞬间连周围的声音都听不到了,他的脑袋好像是被按进了水里,密不透风的液体将他的七窍封堵,头闷的厉害。

      一路上的飞驰,无数个电话拨过去,无人接听,雪大的可怕,几乎看不清前路,天气预报说这是最后一场雪。

      刘平在自己急促的喘息声中好像听到了任一笑嘻嘻的声音,他站在沙发上,自己正给他穿袜子,小孩的手扶在他肩头,一手拿包子,高声说:“喂刘平,咱们回洛城的时候路肯定好走,最后一场雪能有多大。”

      雪像鹅毛一样洒下来,密匝匝的雪一团一团连起来,抬头连天都看不清楚。

      他想不到任一逃出去的可能性,他只有那么小,连窗户都够不到,他还将其他房间都上了锁,他好像除了被窝无处可躲。

      那里方圆几公里都没有人烟,任一获得外人帮助的可能性几乎是零。

      刘平心脏绞痛起来,多余的他一丝也不敢想。

      娄轻焦虑地啃手指,大拇指已经被她咬得出血,她还是毫无知觉地在继续撕咬手皮指甲,娄沉沉沉默地将手搭在膝头,注视着窗外的大雪,指节绷的发青。

      他听到姐姐牙齿咯咯噔噔的声音,抬手缓缓将娄轻轻的手摘下来。

      怎么停的车,怎么冲进那间房间,刘平都不记得。

      空荡荡的房子地板上脚印杂乱,和掩盖在其中的小小脚印格格不入,刘得宝派来的人起码有三个。

      刘平凭借本能,在心里飞速判断。

      在看到被暴力破开,门锁和门板已经分离的卧室门时,细看门把手上甚至有焦黑的皮肉一般的东西,深色门板上也有血迹,娄轻轻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她握着弟弟的手后退一步。

      刘平好像已经看到了门内的场景,他一时竟不敢推开门。

      咯吱——

      门内没人。

      氧气一瞬间灌进他的口鼻,他身后的娄轻娄沉扭头就往楼下跑,大喊着任一的名字。
      刘平冲进房间,房间凌乱,床垫被扯开,地面上倒着小太阳和空调扇,小太阳被人泄愤一般踩扁凹陷。

      这些都是匆匆一瞥,刘平直接翻过那扇大开的窗户,落地时溅起一片飞雪,平时走路每一步都稳得像是计划好的男人,此时踉跄着爬起来,一边大喊任一的名字,一边往高大的,凝固在雪中的烂尾楼群里跑去。

      他比娄轻轻娄沉沉都熟悉这里,他当初选定这里就是抱着将任一深深藏起来的目的,远离可能存在刘得宝眼线的人群,于是早在选址时他就逛遍了每一个角落,以便排除任何威胁。

      他一处处搜寻,在走到13号楼时,他听到自己脑袋里某些东西碎掉的声音。

      深色血液,哪怕是大雪也掩盖不住的刺眼。

      刘平脚是软的,雪落在他湿润的眼睫上,结成冰晶。

      13号楼的一二层原定是这个小区的活动中心,于是一层做了架空设计,四周的几根大柱子稳稳将楼撑起,由于雪大风不大,只有薄薄一层雪溅进一楼里。

      穿着亮色毛外套的小朋友就静静躺在那里,雪铺在他细软深褐的头发上,脸是青灰色,平时总是弯着,或是翘起来看人的大眼安静地阖上。

      雪把他盖起来,像是尽力在为这个小孩做一层被子。

      大滩的血浸在他身下,一具僵硬诡异弯折的尸体和他共同浸在血泊中。

      刘平什么也忘了判断,以往如同呼吸一般,刻在本能里的判断形势、猜想计算、计划预测通通失灵。

      他此刻只是从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哽咽呼喊或是呓语,连滚带爬扑过去,把那么小一团,冰凉的身体拉进自己的怀里。

      怎么这么凉。

      他不断搓着小孩的脸和手脚,没有呼吸没有脉搏。

      刘平不知道自己在哭,他不停按压小孩的心脏,把自己的外套毛衣通通脱下来把小冰人裹着,眼泪滴在小孩的眼睫上,很快结成冰,刘平鼻涕和泪一起淌进嘴里。

      原来从出生起就和石头一样的心早就被凿开了。

      他从不知道心脏能疼成这个样子。

      ...

      慌乱惊恐、痛苦悔恨的一切,在以柳瞬带队的大声鸣笛的警车和救护车的到来为终结。

      任一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下午的事了。

      物理方面的治疗主要针对手脚耳朵的冻伤,幸好保暖措施非常完善,只是轻微冻伤,以这两天的室外温度,刘平他们几人再晚到几十分钟,就不是红肿发紫了,估计是要掉几根手指脚趾的。

      过度惊吓,还有呼吸碱中毒、牙神经幻痛引起的昏迷,针对这些的治疗则集中在精神方面,医生特别嘱咐要好好安抚小朋友的情绪。
      按照常理,小孩子在面临重大危险或是刺激后,往往都会有个自我封闭的阶段,做家长的不能着急更不能生气发火从而引起儿童的应激反应,要悉心引导,最好是慢慢辅助小朋友忘记那些刺激,帮助儿童达到一个自我保护性遗忘恐惧记忆的治疗效果。

      以上是医生的原话,但她此时看着病房里三人伺候祖宗一样伺候坐在病床上的那个小孩时,她张了张口,想说:但也不能过于溺爱,这并不利于小朋友后续性格的发展和学习正确面对危险的方法。

      比如当牛马把小孩架在自己脖子上,第二人一只手在小朋友背后小心扶着,另一只手握着个大鸡腿,高举起来时不时随着小孩的啃咬调整角度。
      而第三人,也就是娄轻轻,正轻轻吹着手中的瘦肉青菜粥,“上一口吃的是肉,这口吃菜好不好。”

      小孩牛轰轰地皱眉,娄轻轻就立马妥协:“吃肉吃肉。”

      医生嘴巴张张合合,最后还是闭上嘴,将病历本看了一遍轻轻退出去了。

      她走出医院大厅,在花园里看到蹲在路边揉雪的柳瞬,将一缕头发别到耳后,走上前轻轻踢了踢柳瞬的屁股。

      柳瞬抬头看见是她,笑出一个括号,将雪团丢掉站起来:“你忙完了?”

      医生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嗯,一起出去吃个饭?”

      柳瞬蹦了一下,“走走走!”

      医生早年在柳瞬所在的警队做队医,和柳瞬是老相识,和柳瞬的师傅情同父女,也确实有血缘关系,管柳瞬的师傅叫大伯,柳瞬那时候总是厚着脸皮叫比自己小的女孩小师姐。
      后来大伯出了事,她和父母一起回到家乡溪市,调任到了三院。

      柳瞬将米饭和菜搅合在一起,“也就是说小孩没什么大问题,除了可能心理上会有点毛病,之外一切健康。”

      “是。”

      “哎呦真是好事,幸运。”

      医生白湖蜻知道一切,也认真点了点头,真的很幸运,一个那么小的孩子,极寒的大雪天,方圆几公里毫无人烟的郊外,在三个专业杀手的围剿下能活命,说出去就跟神话一样。

      在柳瞬看到那则短信时,几乎不抱任何小孩能活命的希望,但是她不是没见过奇迹,并且每时每刻都会祈祷奇迹发生,于是用最快的速度联系了刘平并且派出警车和救护车。

      “幸好赶上了,再晚一会儿,冻都要冻死了。”

      白湖蜻用筷子头敲了敲她的手:“说点好的。”

      她是医生,却很讨厌听到死字。

      两人吃过饭,插着兜散步在回医院的路上。

      “对了,那几个杀手抓到了吗?”三个人摔死了一个,还剩两个,昨天和柳瞬联络时听她说正在抓。

      “抓到了,差点就给他们溜去毛子的地界。”

      小摊小贩在街边热热闹闹叫卖,雪被踩得实了,很滑,柳瞬非要把自己丑不拉几的耳罩给白湖蜻戴,害的白湖蜻差点滑倒,柳瞬嘻嘻哈哈拉着她走到路边的松雪上。

      白湖蜻又气又好笑。

      突然柳瞬骂了一声,白湖蜻顺着她的视线往天空看,停了雪,湛蓝凛冽的天空上盘旋着一只巨大的鸟。
      路上的行人纷纷抬头惊呼,一时间道路堵塞起来,所有人都抬着头看着那只大鸟,大声讨论起来。

      白湖蜻睁大眼睛:“是老鹰吗?”

      柳瞬已经在打电话了,回她道:“对,是鹘鹰,俗名是海东青。”

      她随手买了根糖葫芦,塞给白湖蜻,一边冲着电话里骂脏话,“不是说刘得宝那只海东青被他杀了吗?那他大爷的东区这边天上那只大鸟是你□□里的那只吗?”

      “赶紧联系林业局!这还用我教你?”

      白湖蜻小口吃着糖葫芦,听着柳瞬意气风发的骂词,噙着浅笑看向那只不断盘旋的巨鹰。

      天晴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天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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