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平哥儿2 ...
-
少爷，不，大哥，是不嫌弃自己的。
这个认知让平哥儿心里酸酸的想哭。
从小，他便知道自己是被嫌弃的，连他的父母都是。
不嫌弃他的，最初是伍婶，然后是叶老爷、顾老爷和顾二老爷，青青和芊芊，再之后就是少爷了。
听伍婶说她捡到自己的时候，自己被裹在一块粗布里，身上包着一件打着补丁的旧衣服，就那么被扔在了村口的大槐树底下。
当时自己只能发出细细的哼哼声，不仔细听都听不见那种，小手还把着一条落下来的槐花枝。
也是伍婶正好走累了，打算到树下歇歇脚，才碰到了自己。
等自己大了些，伍婶曾和自己说过，她扒开布头看自己第一眼时都愣了，实在是脸上基本上全是红色胎记，只能看出黑白分明的眼睛和嘴。
所以，其实他后来还算是长开了些的，至少左边上半部分的印记淡了些。
是以，也就不难猜出一个新生的哥儿为什么会被抛弃了。
伍婶心善，家里又只有她一人，想着养了自己在身边几年，至少将来能有个给她送终上坟之人，便将自己捡了回去。
伍婶早年丧夫，后来公婆也不在了，她便自己一个人辛苦拉扯了两个儿子长大。
家里有老房子，有几亩地，再接些零活，虽生活贫苦了些，但也至少让每个儿子都平安长大了。
可老大被朝廷征兵走了，一去便再无音讯。
后来传讯回来的人说，他们那一批兵士都死在了战场上，每家象征性地给了50文钱的抚恤金。
50文钱啊，便买走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每每讲到这里，哭泣的伍婶便会咒骂那昏庸的朝廷。
因为尸体被战马踩踏地不成样子，只捡到了一些未损坏的银牌子或者木雕什么的送了回来，剩下的便被就地统一埋葬了。
伍婶在其中没找到自己大儿子的东西，可若是人还活着，也该回来了。
失去了大儿子的伍婶尚在悲痛中，二儿子和村里剩下的青壮年和老年汉子便又被征兵带走了。
知道是去送死的，自然是没有人愿意去的，可朝廷派来的差官拿着刀枪，挨家挨户地搜，遇到不配合的逃跑的直接就地杀死。
伍婶有心上去与他们拼命，让自己的小儿子赶紧跑，至少能够活下去，可被伍二叔拦下了。
自小娘为了拉扯他和大哥便受尽了苦，如今哪里还能让娘把命搭上只为换他自己活呢。
伍二叔下跪跟娘保证，自己一定会小心的，遇见事情就往后躲，争取平安活下去，等打仗停了，他便能回来了。
伍婶最终同意了，她告诉伍二叔说，她会在这等着自己儿子回来，等到死，可不要让她死不瞑目啊。
伍二叔走了，再次失去了音讯。
同年，伍婶捡到了襁褓中的平哥儿，因为不忍便将孩子留了下来，起名伍平，记在了顾大名下。
按理来说，他应该改称呼的，但伍婶摆了摆手只说：“不用改了，就叫我伍婶吧，我也习惯了。记名也就是口头这么一说，我这身子自己知道，不知能养你到什么时候呢，若是我的小二也回不来了，等我死了，你给我们娘仨上个坟，记得年年来添个土，就够了。”
伍平自此在伍婶家生活下来。
因为脸上胎记的缘故，即便长大了些，他也很少出去，毕竟有了吓到其他小孩的例子在，没人愿意和他玩。
他也不在意，只每天帮助伍婶做好所有的活，割草、喂鸡、放鸭子，洗衣、捡柴、晾菜、做饭。
他很感激伍婶收养他，又给他一条生命，他也没有过多要求，只想活下去，将来能报答伍婶。
于是他日夜祈祷，希望伍二叔能够平安归来让伍婶开心。
五年来，伍婶夜夜难眠。
五年后，起义军胜了，那前朝的军队该是败了的。
伍婶不在乎朝堂谁做皇帝，谁赢谁输，她只想要自己的儿子平安回来。
可伍婶最终也没等到伍二叔回来。
这次送来的一家有一贯钱，差官说是皇帝怜悯天下受战乱的百姓，特地开私库填补的银钱。
同样因为路途遥远，难以辨认，并未有尸体送回来。
伍婶不懂那么多，她只知道，不管是一贯钱还是50文钱，都不应该买走自己儿子的命。
一个月，两个月，他以为伍婶能走出来的。
可半年后伍婶突然病了，短短几日便瘦的下不来床。
他哭着下跪、磕头去求村里的大夫给伍婶看病，可老大夫只摇摇头说：“她这是心病啊，我也无能为力。”
伍婶最终还是让老大夫开了几大包药。
他哭着求伍婶，不要抛下自己，可伍婶只是将无神的混浊眼睛转向他，颤巍巍伸出手放在他头上。
“平哥儿啊，伍婶活不了啦，咳咳，我要去找我儿子啦。别哭，你听话，平哥儿。听我说，咳咳咳，我那个罐里存的差不多有一百多文，这些钱留给你，你自己分开藏起来，就说咱们家之前攒下来的钱都买药用了，别告诉别人。那一贯钱拿去请村长操持我的后事，把我和我家那口子还有老大、老二都埋一起，整的好点，尽量把那钱都用了，剩下的你就给村长，让他顾着下我们的坟。咳咳，家里的东西挑你能用的拿走，那几包药你拆开，把我教你那几样药带着，剩下的都烧了，屋里的东西谁爱拿谁拿吧。咳咳，咳咳，完事了你就趁晚上悄悄离开这里，别留下，哪怕是出去卖了自己做小厮奴仆也别留在这，你守不住这的。伍婶只能为你做这些了，你是好孩子，平哥儿，好好活下去。”
他泣不成声，可伍婶再也醒不过来了。
按伍婶嘱咐，他给伍婶办理完后事，将药包拆开，把那几样他认得的药草重新包起来，分开放在包袱里和衣服里，又把那一百文钱分成几份放起来，装了两套破衣服，在夜里悄悄离开了这里。
他走了很久。
因为那张脸，没有老爷家愿意买他，没有主人家愿意用他，甚至，连去做乞儿都没人愿意和他一起。
他只能晚上出来找些吃的，白日里躲在乞丐们周围，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去补一觉。
他一度以为自己会活不下去的。
可一想到伍婶，他又想要活下去了，他希望他能活着，有一天能回去祭拜伍婶和伍阿爹还有伍二叔。
直到那次，他因为要护着仅剩的银钱不被抢，而被一群人揍的够呛，又因为饿了太久没力气，栽倒在了一辆马车前。
那一瞬间，他想着：马车啊，该是大老爷的吧，会不会从他身上压过去呢？那样自己就解脱了吧，只是对不起伍婶了，他回不去了……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起，贴在温暖的怀里。
是梦中才有的娘的感觉。
那之后，他被带到了顾氏慈幼堂安置，过上了只有梦里才有的生活。
有新衣穿，有饱饭吃，还可以学习些简单的刺绣手艺，甚至叶老爷还说，等等会再去请个夫子来，教他们认些字，或是谁想要学什么，也可以告诉他，他看着安排。
叶老爷，就是不嫌弃他将他抱起的人，也是救了他的人。
他想，他还是幸运的，尽管被父母抛弃，但先有伍婶，再有叶老爷和顾老爷，他始终在遇到好人。
那之后，他在顾氏慈幼堂住了下来，除了每日学些东西，他还会主动去帮胡妈做些活计。
他还有个小愿望，希望能学点医术，也不用太厉害，能简单看个病就好。
他再也不想失去任何在乎的人了。
他想着，等自己多帮胡妈干些活的，多绣些帕子卖些钱的，变的更有用些的。
然后去和叶老爷说，叶老爷那么好的人，应该会答应自己的吧。
可他没想到意外来的那么突然。
叶老爷和顾老爷在去赶商途中出了意外。
消息传来时他不敢相信，怎么会呢？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老天爷那么不公平。
仿佛前一天叶老爷还笑意吟吟地摸着他头说：“你自然还是叫伍平的，以后我叫你平哥儿。平有平安之意，给你取这个名字的长辈也定然希望你能平平安安。所以，不要辜负她们。以后你就在这里，放心地、平平安安地长大，我们都会护着你们的。”
可会护着他的人没有了，他不知自己还能怎么做。
他有时会想，是不是那时候村子里人说得是对的，他是个灾星，谁对他好都会被连累。
伍婶收养了他，可爹和伍二叔死在了战场上没回来，伍婶也离开了他。
叶老爷和顾老爷收留了他，可他们却遭遇了意外。
顾二老爷会温和地和他说话，可顾二老爷也因为生病离开了。
或许，他真的是个灾星吧，会给身边人带来灾祸的。
他曾想过悄悄离开，可若是离开了，堂里连照顾少爷和芊芊的人都不够。
他便想着，自己再多待一段时间，只是不要凑去少爷和青青他们身边了。
等到不需要他了，他就悄悄离开，不再连累任何一个对他好的人了。
反正，他也该习惯了。
可没想到，还没等离开，他就听到了少爷对他说的这些话。
少爷让自己叫他大哥，会温柔摸自己的脸，会告诉自己不用在意胎记，会安慰、鼓励自己。
他想，他该是有多幸运啊。
能有这样的……大哥。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平哥儿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