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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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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舞喜欢弹琴,素手轻挑,悠扬的乐声便从指下传了出来。齐清乐会在一旁拿根竹棍慢慢舞着,而易汀渊有时在画画,有时在看书。
闲暇无事时,期舞磨着要教他们弹琴,齐清乐不愿意学,早早的就避开了,易汀渊躲不过,只能站在一旁听期舞说着指法。易汀渊学别的东西都快,唯有这琴曲之道,却笨拙至极。每每惹的期舞跳脚,最后只能握着他的手,一遍一遍的教。
而这时,齐清乐就会站出来,挤到他们中间,脸色不悦。
易汀渊知道他是不喜欢自己跟期舞太过亲近,所以过后都开始注意两人之间的距离。
期舞耐心教,易汀渊耐心学,可是到最后,仍然是没有学会。
后来,易汀渊自卑的不敢再碰琴,索性便拉着期舞一同作画。期舞笑的开心,搬出破桌在屋前,照着那景物一遍一遍的画,脸上偶尔染上墨汁而不自觉。但他总也画不好,只能无助的看着易汀渊。
易汀渊心软,提了笔在上好的宣纸上开始作画。期舞在一旁说道:“汀渊,这屋子画破一点,旁边画一棵梨树,还要烟雨,草地要青翠……”他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易汀渊照他所说的画完,却发现画上的景物跟小屋的景物并不太一样。疑惑之下,他问道:“这是你想象出来的景物?”
期舞摇头,“我以前住的地方跟画上差不多。”他笑眯眯的看着他,“我们给画取个题目好不好?就叫‘微雨过江南’怎么样?”
易汀渊点头,不疑有他,提笔将五个字写了上去。
甄帆修将手中的画卷展开,看到上面的景物,眼睛放光。他对面坐着一个老者,样貌跟他极为相似,此时开口道:“修儿,你确定就是这幅?”
甄帆修点头,“爹,我当初在易汀渊那里看到过。他性子淡薄,且是书生,谅来最怕招惹是非,所以一定是真品。”
原来这老者是伪称卧病在床的北海教教主甄应海,他捋捋下颚的胡须,双眼微眯,看着那画卷,似想看个透彻,“跟原来那幅一样。”
“据易汀渊说,这画是他所绘,期舞在旁指导,想来是他在说谎,这画跟他的风格可差了不少。爹,原来那画我们也看了几年,都没有看出什么来,现在这幅……”
甄应海脸上未见懈怠,只冷笑道:“现如今我们有璞玉在手,拿出来对照对照,兴许有什么新发现。”
甄帆修点头,从身上拿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用钥匙打开后,拿出一块淡绿色的玉。那玉并不大,但圆润光滑,似还含着一层若有似无的朦胧的光晕,上面刻了字,凑近看,是薛莹的《秋日湖上》。
甄帆修道:“爹,这上面刻着‘落日五湖游,烟波处处愁。浮沉千古事,谁与问东流。’太湖我去过几次,都没有什么发现,难道那宝物当真藏在那处?”
甄应海沉吟半晌,“这图画的既是烟雨江南,这诗说的也是江南,应该便是差不多了。只是不知道是太湖哪一处,我们这次找齐了四样东西,再耐心的去寻寻。”
“玉和画我们都到手了,但那两样东西却着实棘手。马邑和沈世杰已死,我料想那东西也藏的不深,不想找了几次都没有找到。”
甄应海皱眉,“难道还有旁人知晓这事?”
“知道的多,萧云海便知道。但他这几日都昏迷不醒,看来不是他所为。爹,我担心出手的是齐清乐,这便不好办了。他武功高强,若是忆起往事,想来我们都没有命在……而且,马邑和沈世杰虽死的好,但也极为蹊跷,不知是何人所为……”他话锋一转,又道:“今日现身那个唐限也可疑的很,听闻他为人疏散,又怎么会为这点热闹而赶到这小小峄城?而且还是一早便到了。”
甄应海眯着眼不语,好一会儿后才道:“先让下面的人去查探查探,务必要将东西全部都找齐。哼,只要拿到那宝物,我们回漠北去逍遥自在,再不用理会这些事。”
甄帆修想到前景,双目中也是一片向往。
四样东西,分别是一块玉,一尊玉龙,,一尊玉麒麟,还有那幅江南烟雨画。另两样东西没有在齐清乐手上,但玉龙和麒麟却在。
这玉确实是上品,雕刻的也栩栩如生,价值虽然高,但他也没有看出有什么不寻常之处。
但为何,马邑、沈世杰、甄帆修、萧云海都对这几样东西趋之若鹜?
齐清乐想不明白,拿着这两样东西在手中把玩,直到暗影出现在身后,才回过神来。“可查到什么了?”
“回阁主,那璞玉是易博寅当年在一山洞中偶然所得,放在身上后发现练功时能增进功力,后来此事流传出江湖,江湖中有人觊觎来偷盗,他无奈之下,只能隐居于峄城,鲜少再问江湖事。”
“那其他几样东西呢?”
“都是得于六年前。”
齐清乐皱眉,抚着玉龙的手指一顿,心神有些乱,隐隐的猜到自己摸到了什么关键处。他再次确认般的问道:“六年前?都是六年前得到的?”
“是!”
“在哪里得到的?”
“属下查不到。这几年马邑沈世杰等人来往甚密,易博寅更是去北海教住了一段时日,回来后的一个月,便出了失火之事。”
齐清乐皱着眉沉默良久,“期舞的身世查到了么?”
“禀阁主,属下只能查到他九年前被人所卖,然后住在金陵城,之前的事丝毫痕迹也无。若非属下无力,便是……便是他没有用真名了。”
齐清乐心中疑云大起,却也无从查证,只能道:“你再去查查,越快越好。”
“是。”
一声、两声、三声,突兀而刺耳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易汀渊停了弹琴的动作,眼睛茫然的看着琴弦。
原来,即使是多年过去,自己依然是没有这方面的天分。
他叹口气,看着桌上摊开的纸张,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一些字。
为什么,六年来,他连自己的笔迹都可以彻底改变了,而琴却依然弹不好?
屋外传来敲门声,扰乱了他的思绪。转动轮椅出房间,甄帆修正倚在门边笑,一张脸沐浴在柔光中,更添风姿。
“怎么来了?”
甄帆修入了屋,低笑道:“峄城太小,我无事也只能来你这坐坐,怎么,不欢迎么?”
易汀渊转着轮椅停在桌边,伸手为他倒茶,“我一个人正感寂寞,你来的正好,我又怎么会不欢迎?”
甄帆修饮了一口茶,唇角泛笑,“近日倒没有看你出去卖字画了。”
“家父惨死,我又哪来的心情去画画写字?帆修,想来这边的事解决后,你便要离去了,若要再次相见,却又不知要到几时?”
“呵,汀渊,你说得我也伤感了。我们也认识数年,虽不常相聚,但实在是志趣相投。汀渊,不如你随我回北海教去?”
易汀渊摇头,脸上露出苦笑,“我还有心愿未了。”
甄帆修讶异,“哦?是什么心愿?不妨说出来听听,看我能不能帮忙?”
易汀渊看着他,微微而笑,“这个忙,即便是你能帮,你大概也是不愿的。”
甄帆修笑容僵了僵,好奇心更甚,正想进一步询问,屋外却传来脚步声,扰乱了两人的谈话。齐清乐踏步而入,扫了两人一眼,脸色不悦,“两位倒是好兴致,竟有闲心在此笑谈?”
甄帆修对他印象不好,自然是不愿意多话,当下只对着易汀渊道:“汀渊,我先走了,明日再来。”
易汀渊扯出一个淡笑,点了点头,一只手在袖子中拽的死紧,掌中握着的冰针泛着丝丝寒意,像要沁入他的心脾。
只还差一点,所有的一切便结束了。为什么齐清乐会在这种时候到来?
易汀渊心有所疑,目光朝齐清乐投射过去,却发现他仍如寻常般,没有丝毫异样。他站在那,看着甄帆修离去,对着他的背影冷哼一声,又转过头来对易汀渊道:“此等小人,你又何必跟他亲近?”
易汀渊将冰针收好,伸手去端桌上的茶往嘴里送,“不是说过么,我喜欢他。”
齐清乐眉毛挑了一下,坐定后自己给自己倒了茶,唇角浮现讥笑,“若是喜欢,又何不跟人去那北海教?漠北虽苦寒,谅来甄少主也不会委屈了你。”
易汀渊笑笑,“我舍不得期舞呐。”
两人似达成了某种默契,谈到期舞时都保持了缄默,只相对坐着静静喝茶。易汀渊看了看窗外阴郁的天气,突然道:“快到中午了,你要不要在这里用饭?”
齐清乐点头,“我出去买。”
“我亲自煮。”易汀渊对上他惊讶的目光,也不客气,“你去外面把柴火抱进来,烧火会吧?”
“会。”
洗干净菜,易汀渊熟练的切着丝。可能因为他身体的缘故,灶台要比普通的低一点,齐清乐本来要帮忙,但拿起刀,怎么也切不好,于是只能作罢。
齐清乐看他放油翻炒,忍不住问道:“以前都是你做饭?”
“你指我们住在一起的时候么?都是期舞在做,我们有时候会帮忙。他做菜味道很好,即使是素菜,也感觉是在吃美味佳肴。那时候我们穷苦,吃的东西并没有多少,他总是省着留给我们,自己却吃的很少,不过半个月,身体就清瘦了许多。”他被油烟呛的咳了一下,又继续慢慢说下去,“后来,你领了工薪,我也拿了月银,境况才好了一些。呵,一开始我们都不知道他不吃什么东西,后来知晓时心疼至极,强拉着他去镇上饭馆好好吃了一顿。那一顿饭花掉我们大部分的银钱,于是你去了当铺,将自己的佩剑当了。”
菜在锅中“噗嗤噗嗤”的响着,香味也溢了出来。易汀渊看着蒸腾的热气,不知心内在想着什么。
齐清乐看着他的侧脸,心内一悸,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鼓动的满满胀胀。锅铲相碰声让他回过神来,易汀渊已将菜装盘,回过头来看他,“再炒一个青菜便吃饭,可以么?”
他点头,帮着将菜从清水里捞出来,看着他放油,下锅,翻炒。
两人静的没有再说话,齐清乐看着虚无的一点,脑海又闪过那道声音。
——汀渊,乐乐,吃饭了,我做了红烧豆腐。
——乐乐,今天累不累?要不要我帮你捏捏肩膀?
声音清晰,脸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只能空白在那里,突兀再加上莫名的伤感。齐清乐蠕动嘴唇,声音有些低沉沙哑,“他……长什么模样?”
陡然听到这么一句问题,易汀渊怔了一下后,才恍悟过来他问的是什么,“很俊俏,脸颊上有两个小酒窝,喜欢笑,目如点漆,眉如弯月,喜欢穿一身青衫。”
通共说起来不过是那么几点,但是一点一点,聚成了逝在远方的那个人,于是那人的音容相貌都在脑海中成了形,挥之不去。
易汀渊想到期舞,笑的温柔,手上动作却不慢,将菜炒好,饭也熟了,便都端上了桌。
味道并非极好,只是普普通通。齐清乐突然却心觉感动,好像吃了那么多山珍海味,珍馐美肴,却是第一次找到了归属感。
易汀渊一如往常般吃的很慢,一口米饭一口菜,齐清乐还想多问些以前的事,可偏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两人都吃完后,齐清乐将碗收了拿去洗,出来时看到易汀渊提着笔在描着什么。
似感受到他好奇的目光,易汀渊抬起头,微微笑道:“平日答应好给孩子们做的风筝,此刻正巧无事,便先画出来。”
齐清乐挨过去,看他在纸张上画上蝴蝶老虎等物,双眼微眯,忍不住道:“又何必急在这一时?刚吃了饭,还是好好休息一会吧?”
“不用了。”易汀渊淡笑,手上动作未停,画上翅膀,再用彩墨涂上颜色。他突然看着齐清乐,“不如我教你?”
做风筝并非很难,却也是需要技巧的事。齐清乐学了一下午,才勉强做成几只。他拿到屋外去挂了,走回屋内,易汀渊已回了房。
他入房,看到易汀渊对着期舞的牌位发怔,良久过后,突然道:“清乐,你此次离开,能否将期舞带回去?”
“为什么?”
易汀渊揉了揉眼角,语气疲惫,“临死前他很期望能再见你一面,能跟你永远在一起。我虽无法再带你去看他的墓地,但若他的牌位跟在你身边,大概也是一样。”
齐清乐抿唇,语气冷下来,“然后你呢?”
“我?我自然是该去哪儿便去哪儿。”
齐清乐冷笑,倏地低下头来看着他的双目,“那你想去哪儿呢?易汀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