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是谁》正方形女士

2、逃离

　　床上的人依旧穿着那条黑色连衣裙，只不过胳膊上缠满了厚厚的白色绷带。

　　“妈—你先起来吃点东西吧。”江离又一次开口。

　　耳边只有蝉鸣和鸟叫，嘶哑又聒噪。

　　江挽也进来了，看着手足无措的江离，接过她手里的碗碟，用嘴型告诉她去洗条毛巾。

　　“妈，你看你这又是何必呢，阿离她不是不关心你，她也是开心昏了头呀！”

　　“小妹能去京都读研，你说出去多有面子呀。我现在呀，都觉得咱家是鸡窝里飞出了金凤凰。”

　　那条抵在额头上，看起来像是受伤了的胳膊动了动，擦了擦肿胀的眼。

　　“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们一个个的都连条狗都不如。”

　　这话一出，江挽也不知道该怎么把话继续下去了。

　　江离拿着毛巾站在床边，她知道这句话是说给她听的。

　　她忍着眼泪倔强的望向窗外，摔碎的白瓷碗片已经打扫干净了，看起来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未成熟的樱桃落了满地。

　　听见江挽轻咳了一声，江离木然的转头，看见姐姐眼神示意她快说两句。

　　江离乖乖点头。

　　“我错了，我以后一定会记得的，不会再这样的，这是最后一次。”

　　“我就是太没有心了，什么都考虑不到，这次我是真的知道错了，不可能会有下一次了。”

　　这些话仿佛万能答题模板一般，无论题干如何变化，绝对不会扣分的答题语言。

　　接过江离话的，是陈女士闷闷的呜咽声。

　　江离想把陈女士拉起来，给她擦擦脸，早日结束这场闹剧，她是真的心烦意乱。

　　她用她最大的力气去拉那条没有绑绷带的胳膊，加上江挽的帮忙，让她妈妈能勉强的坐起来。

　　指责并没有结束。

　　“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让我伤心，我真为自己感到不值啊，怎么养了你。”

　　“从来不知道心疼家长，我是真不想活了啊！”

　　“我现在河边真想一头栽下去，我怕别人笑话我，我拿着刀划自己，怎么也下不去这口气，我真的想活活不好，死也死不了！”
　　……

　　江离不知道是第多少次听见这些话，她变得越来越冷漠，回答的也越来越机械。

　　“对不起，我真的只是忘了，我以后不会了，真的不会了。”

　　“你根本不知道你哪里错了，你根本不知道。”

　　确实不知道，江离坚定的认为自己没错，她只是想向上再走几步而已。两天没睡好，江离好像大脑宕机了，傻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江挽实在是受不了这诡异的安静，忍不住开口:

　　“哎呀，小妹只是去读书了，她书还没读完，你跟她说那么早。”

　　“又不是在京都扎根了，再说就算她在京都扎根了，你自己的女儿你还不了解吗，她怎么能抛下你不管呢？”

　　“她以后肯定会回来的，她现在读的好了，以后回来工作也顺利呀！”

　　接收到无数次的眼神暗示，江离还是开不了答应的口，她实在不想一辈子在镇上当一个中学老师，嫁给一个可能早已认识过的的男人，毕竟一个镇上，来来回回就那么多人。

　　江离想要从这压抑的氛围里逃离，她退了两步，转身想要离开，便看到了啾啾扒着门框怯怯的望着她们。

　　她心中叹了一口气，快点结束吧，她这样想。

　　“嗯。”

　　“等硕士毕业我就回来了，我只是想提升一下学历而已。”

　　江挽松了口气，“看吧，妈，你真的想多了，阿离她就是喜欢读书，想多读两年，不是想着要远走高飞了。”

　　重新洗了洗手里的毛巾，给陈女士擦了擦脸，江离继续说道，“我什么都明白的，别生气了，您身体不好，别气坏了，这次确实是我错了，我发誓我一定毕业就回来。”

　　“真的，我就是想多读两年书而已，真的，我没想着在京都工作……”

　　姿态放的够低，承诺给的够多。

　　在两姐妹觉得自己要把这辈子听过所有安慰人的话说尽的时候，陈女士的脸色终于有所缓和。

　　趁热打铁，江挽赶紧让江离把饭端过来，只要接了，这事情算是从针尖对麦芒变成了两人心中的一根刺。

　　前前后后无数的承诺暂且给陈女士吃了定心丸，在江离把碗塞到她手里的时候并没有推拒。

　　两姐妹都松了口气。

　　考虑未来的事总归是无谓的彷徨，看好眼前的摊子已经耗光了她一身的力气，也许在所有人眼里，没什么比维持平静的生活更重要。

　　江挽把碗碟端出来后，又悄悄把江离拉出来说:“应该没事了，我之前跟咱妈说想带她去扬州，我觉得这几天难得能空下来，要不要一起去？”

　　她知道姐姐想用这种方式帮她庆祝，顺便缓和一下两人的关系，不过江离实在是不想再去把自己放回到一个压抑的氛围里。

　　“算了吧，过几天我还得回趟学校。”

　　“那行吧，不考虑来场毕业旅行嘛，马上就是R大硕士了，不得好好奖励一下自己？”看得出来，江挽满心都是为她高兴，说话时每个语调都在上扬。

　　看到是真的有人为她开心，江离也轻轻笑了，接着重重点头，语气也轻松下来。

　　“嗯，我也去散散心。”

　　“这次别自己一个人了啊”

　　“没有，这次跟朋友一起去。”

　　“那就好，跟景雾吗？”

　　“不是，她最紧要毕业答辩，脱不开身，我们宿舍一起。”

　　“有人一起就行，一会儿我就跟咱妈商量。”

　　“好。”

　　陈女士听见要带她旅行这件事，没有任何反驳意见，那这行程就算定了。

　　但明显气还没消，只是淡淡的嗯了声。

　　没过两天，陈女士就被江挽拉去了扬州，临走之前对江离仍然是不冷不淡，爱搭不理。

　　但是江挽笃定这几天她一定能把陈女士哄得服服帖帖的。

　　江离对此已经麻木，江挽20岁那时与母亲也是互不相让，江离20岁时更甚。

　　陈女士的控制欲随着她的年龄在增长，她已经对改变这件事不抱任何希望。

　　看着他们的车驶离村口，江离挥挥手告别，她掏出自己的手机，界面还停留在和江挽的聊天框，看着转账记录上“已退还”三个字，陷入了深深地懊恼。

　　都说烦恼能解决烦恼，的确如此。

　　江离现在的经济状况已经不允许她有更多的烦恼，她现在的钱包或许比村口那条流浪狗的肚子都瘪，这些钱如果真能和室友来一场疯狂的毕业旅行，大概是个玄幻故事。

　　果真到头来和舍友一起只是搪塞江挽的话，她还是自己一个人去旅行，其实也没什么可担心的，江离有很多的“穷游经历”，有时候吃的顿顿泡面，住的夜夜网吧，还是玩的不亦乐乎。

　　不过这次江离想来点不一样的。

　　打开搜索引擎，手机顶端忽然弹出一条推送:老太太图便宜参加老年旅行团被骗20w。

　　老年旅行团？便宜？

　　被骗？对不起看不到，本来就没有钱的人，是不会被骗走钱的。

　　被骗的基础是有实施骗术的必要，但是对于江离卡上那点数额，骗子看到应该都觉得晦气。

　　老年旅行团确实便宜，对于21岁的妙龄少女来说，也足够特别。

　　她很快就找到了海城的一家老年旅行团，名字也朴实无华——夕阳红老年旅行团。

　　拨通旅行团电话，说了自己的身份信息后，那边人感到十分惊讶，反复向她确定是不是打错电话了，在说了好几遍确定之后，那边的人才相信她是认真的。

　　并且还特别特意压低声音说要告诉她一个重磅消息，江离都开始怀疑她是不是被旅行社绑架来的，要向外界求救。

　　事实无疑是她想多了，对方只想八卦。

　　“我悄悄跟你说噢，前两天也有超级帅的大帅哥来我们店里报名，当时店里的小姐姐都看呆了，结果他也是选了个老年旅行团，估计你啊，还能跟他是一趟。”

　　江离被她小心翼翼的语气逗笑了，但还很敏锐的就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有帅哥！

　　忽然觉得，也许这次旅行并没有那么寒酸。

　　接着便听见那边脑洞大开:“你不会是奔着他来的吧？”

　　江离心里觉得好笑，但她还是想配合一下对方的八卦心理，张口便说:“对啊，我跟他闹矛盾了，他离家出走了，所以我就来追夫了嘛。”

　　隔日清晨，江离就到了电话另一端的城市——海城。

　　海城西站人来人往，在这座没有正南正北的城市，江离还是又一次不出意外的转向了。

　　网约车司机电话里说他就在车站旁边的北边华莎，可是江离根本找不着北。

　　司机让她把手机给旁边人，描述下她的位置，没多久，就听见那姐姐说:

　　“华莎广场东门简直！”

　　看着手机上的距离越来越近，抬头见一辆银灰色的SUV稳稳的停在她身旁，江离正打算上车，后座的车门便打开了，急急忙忙下来个男生，江离以为自己认错了车，还专门转到车后看了看车牌093A，没错呀。

　　那个男生跟司机说完话就也转到车后从后备箱拿东西，看她疑惑的样子，就跟她说:

　　“应该就是你打得车，我着急给人送行李，在广场临时拦的车。”

　　男生的声音沉稳低沉，听起来很舒服。

　　江离便抬头想看看他的脸，在她的视角能看见男生额前的碎发挂了些许汗珠，随着他手中的动作微微晃动，时不时落在鼻背上，眉骨和鼻梁形成好看的弧度，带着与他声音不符的少年气。

　　黑色T恤紧紧的贴在他的后背，但并不狼狈，也没有难闻的味道。

　　江离看着他卸下来了有三四个行李袋，真的很难想象他到底怎么拿过来的这些。

　　尽管很着急，但是开口还是很礼貌:

　　“要我帮你把行李放上去吗？”

　　其实江离的行李箱很轻，她这次就是来取东西的，所以基本就是一个空箱子，本来想拒绝的，可还是鬼使神差说了句:

　　“好，谢谢。”

　　男生帮她把箱子拿上后备箱就开始把自己的行李一个个拖到路边，这时司机鸣起了车笛开始催促:“姐姐，上车了！”

　　江离迈步上车，终于凉快下来了啊。

　　透过车窗，他看见那个男生还站在路边，拿着手机仿佛在说些什么，江离忽然觉得，车里的空调、路上的车笛、人群的嘈杂都太喧闹，她真的很想再听他的声音。

　　他的声音很好听，江离第一次这么想。

　　车子仿佛按了加速键，男生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她的视线。

　　这时江离仍只是觉得，那个男生只是她今天在茫茫人海中偶然看见的陌生人，和问路的姐姐，沉默的司机并没有什么分别。

　　很快就看到了熟悉的路标，江离才意识到路程很短，打车有些多余。

　　火车的路程太难熬，所以这是她第一次坐火车来海城，没想到火车站离学校竟如此近。

　　江离的东西不多，很快就打点好了。就在江离正在准备打电话询问明天的安排时，旅行社的电话就拨来了。
　　“对不起，江女士，明天我们人员支配不开，考虑您年轻一些，能不能麻烦您自己希望她能自己来华莎广场找我们旅行社的车呢？”

　　又是华莎广场。

　　江离向来对这种事情没脾气，也就答应了下来。

　　都说旅游不防晒，回来黑成碳，所以第二天江离捂得那叫一个严严实实，只把手指漏了出来方便玩手机。

　　事实证明，江离的全副武装挺有必要的。

　　不仅阳光炙热，周围人的眼光也足够炙热的，而且她一下车就看到大学的班导师带着孩子在广场玩中央看人写毛笔字。

　　其实她挺想上前去打个招呼的，但是又不想告诉老师她参加了个老年旅行团，总觉得有些说不出口，犹犹豫豫还是觉得算了。

　　华莎广场不仅车多，人也多。

　　但旅行团的红色大巴足够显眼的，上面印着“夕阳红旅行团”的黄色字样，江离一眼就看到了。

　　到底还是怕被认出来，江离捂着背包赶紧大步迈上大巴车的台阶，在后面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没注意身后还跟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