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不达意》两白头

2、下

　　司遥手指灵活，思维也快，他算不上很笨，只是当时实在是没办法在学业上更进一步。初三下学期快中考了，他还欠着学校零零散散一千多的学杂费。他可是个平时没钱吃饭每天只啃馒头的人，哪有钱交？

　　教导主任拿着他及格线徘徊的试卷骂他不思进取，班主任对着他没事就往网吧跑痛心疾首被他回呛一句“我不去当代练谁给我钱吃饭？你啊？”

　　最后学校教务处统一认为他无可救药，让父母带他走，可他不是没爹妈吗，索性就自己走了。走的那天没刮风没下雨什么事也没发生，只有同年级暗恋他的几个小姑娘悄悄落了几滴青春结束了的眼泪。

　　如果人生是一款大型RPG游戏，那他就是妥妥地狱模式开局，不过心态好的楚云湘那时总拿玩4399的经验告诉他，模式越难奖励越多。他从开始打职业开始确实就过得很不错，横空出世的FMVP天才打野，年纪轻轻就拿了世界冠军，虽然后来一年比一年差，但好歹也能维持在联赛一线选手守门员水平，加上长得好看粉丝又多，很受广告商青睐。他打比赛那几年是真的赚了个盆满钵满，钱多的没地方用，他也不乱用，就开了个火锅店买了套房，其他的全都老老实实存银行里头。司遥虽然脾气臭，但性格却算不上急躁。

　　楚云湘参观他新家的时候发出感叹，“那句话果然还是没错哦！”

　　司遥拿着抹布在擦电视柜上的小摆件，问：“哪句话？要说快说别当谜语人。”

　　楚云湘说：“Receivingmorerewardsbyplayinghardmode.”

　　司遥瞪她一眼：“叽里呱啦讲啥鸟语呢？我听不懂英文。“

　　楚云湘一下子瘫在他精挑细选的懒人沙发上，解释说他这是终于通关地狱模式爆了个大奖，司遥却摇头说这话不准，楚云湘问为啥，司遥说你呢，你怎么没看见奖励啊？

　　楚云湘撅着嘴，我这不是还没通关嘛。

　　晚上他翻滚在自己的一点八米宽双人床上，很茫然，自己通关地狱模式了吗，为什么还是觉得一点都不快乐呢。

　　他语言表达能力几乎等于没有，深夜emo的时候也只能靠着旁人唱的歌聊以慰藉，司遥反反复复搜集着怎么就和舒衡崩盘了呢，是不是自己配不上？

　　他和舒衡谈恋爱的时候……姑且算是恋爱吧，几乎没吵过架，两人很少讲话和沟通，这也不能算是哪一个人的原因，司遥嘴笨，舒衡又冷淡，两个人约会就是互相坐着，司遥拼命想找话题，舒衡却只是冷淡看手机。

　　有一次世界赛是在冰岛，司遥说我从没来过冰岛呢，比赛结束后我们去看看极光好不好？

　　舒衡头也没抬：有什么好看的？来自磁层和太阳风的带电高能粒子被地磁场导引带进地球大气层，并与高层大气（热层）中的原子碰撞造成的发光现象。照片上的图都是PS过的，我去看过现场，反而没有照片好看。

　　司遥一愣：你去过了？和谁去的？

　　舒衡还是没抬头：前男友。

　　一场对话无疾而终，那次他们进了四强，但是水平实在是有差距，比赛结束后俱乐部给他们放了假，舒衡马上进入假期模式失联了，司遥一个人去看了极光。

　　他披着超级厚的羽绒服在寒风中瑟缩，形单影只，连操作相机的动作都那么僵硬，有人拍了拍他肩膀，也是中国人，用普通话问他可以帮忙拍张照吗，司遥看了眼，好家伙，拍婚纱照也不带摄影师，在这穿婚纱也不怕冻死，当然这只是他的腹诽没敢说出来。

　　他老老实实给新婚小夫妻拍了照，小夫妻说他们旅行结婚，每到一个地方就请一个路人拍一张婚纱照，就有种全世界都在见证他们婚礼的感觉。

　　司遥说了句新婚快乐，脑子里却在想自己和舒衡结婚要不要也这么搞。

　　结婚？他发愣。怎么又想到那么远的东西去了，人家看得上自己吗，千金大小姐屈尊降贵为了梦想来打职业，跟你恋爱也只不过是为了消遣而已。

　　他一回国就马不停蹄和楚云湘约了见面，问她和阶级差距大的人恋爱是种怎么样的体验，楚云湘在他行李箱里翻找着纪念品，最后只找出几张贺卡明信片，摇头叹气说：“大哥，我比你还菜呢，人家还没承认我是女朋友呢，你至少还有个名分吧？“

　　司遥又觉得也有道理，他从楚云湘准备一股脑全部带走的明信片里抽出一张，用歪歪斜斜的小学生字体落笔就写。

　　“舒衡，我爱你。”

　　他想说没修过图的极光也很好看，有人在那结婚，我闭上眼却并不是一片漆黑，而是在想如果今天是路人对我们在说新婚快乐就好了。

　　他零碎的想法凑不成句子，只能写出一句干巴的，我爱你。

　　那张明信片没送出去，或者说被退了回来，舒衡说，我不收没法回礼的东西。

　　在一起快四年，司遥表白过无数次，赢比赛后，直播间里，庆功宴的举杯欢庆中，潮夜喘息中的低语里，他用各种表情、各种语气说着，舒衡，我爱你。

　　但是四年里，舒衡从来没有回应过他，连说一句我也是，都觉得晦涩艰难到无法开口。

　　再见面其实是个巧合，楚云湘急急忙忙打电话说得去城郊见客户要借车，司遥当时正开着车在路上，也没多犹豫直接开到她公司楼下喊她下来，结果下来的不止是楚云湘还有舒衡。

　　两个人都没说话，楚云湘拿了车钥匙忽然又说，“舒总，我肚子疼得去洗手间！要不然您先去吧？把他当司机就行！除了文化程度是个四好公民完全不用担心的！”

　　说罢一溜烟跑没影了。

　　司遥这么干巴巴被推出来，两个人这么对着，还是舒衡先开的口：“怎么？不知道位置？你把手机给我我搜导航给你。“

　　硬生生把司遥憋了半天憋出来的一句好久不见给憋回去了。

　　中间堵车绕路，磨磨蹭蹭，开了四十多分钟还没到地方，司遥心不在焉看着车窗外面，舒衡倒是先问了：你退役了？

　　司遥嗯了一声，前两年退的。

　　舒衡又问：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司遥看着远方，沉默良久才说，还行也就那样吧，跟你肯定比不了，但是比起普通人，日子肯定算得上滋润。

　　舒衡突然笑了笑，又摇头。

　　司遥觉得怪怪的，顺着她的话问，你呢，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他没问出口的是有男朋友了吗，结婚了吗，他……对你好吗？

　　舒衡：我过得很不好。

　　一个急刹车，是前面突然窜出来一只松鼠，司遥重新踩油门加速，说，你能有什么过得不好的。

　　舒衡看着窗外，平静开口：我家破产了，我爸妈坐牢了。

　　司遥差点方向盘没抓稳。

　　她说，就是四年前那天……八强赛输的那天。

　　晚上楚云湘贱兮兮地微信狂轰滥炸问他进度如何，司遥看了眼手机，最后还是关掉了屏幕。

　　他不知道，他真不知道。

　　事情办完后司遥说我请你吃顿饭吧，舒衡想拒绝，司遥说，散伙饭，四年前欠的那顿得给补上。

　　沉默了很久，舒衡答应了。

　　司遥带舒衡来了自家火锅店，顾及着她不吃辣，上了一个猪肚鸡一个菌汤锅底，食材哗啦啦倒下去，舒衡却一筷子都没动。

　　司遥问，不喜欢吃？

　　舒衡摇头，保持身材，晚上不吃饭。

　　司遥叹口气，说行行行，改天再请你，怎么着，帮你叫车还是送你回家？

　　舒衡说，叫车吧。

　　司遥在商场门口送她，临别时她忽然转身拥住他，往他外套口袋里塞了一张卡片。

　　硬质的卡纸，司遥挥手告别后才拿出来翻看。

　　极光的背景，他啧啧啧了一声，翻过来是三个娟秀小楷。

　　“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