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不达意》两白头

1、上

　　舒衡爱的时候算不上多爱，走的时候却是真的一声不吭。

　　聚在一块的新闻发布会上，舒衡和司遥挨着坐，不知道俱乐部什么安排，可能也只是为了让“电竞高颜值情侣”这个噱头能够抢走一点世界赛惨败的热度。

　　3：0，止步八强，还输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独联体队伍，按圈子里粉丝的话来说就是要吊在城门上三天三夜谢罪的那种，司遥在头痛，他是打野又是队长，怎么想等会一拿到手机刷刷论坛打开私信肯定是铺天盖地的礼貌中国话。输得这么惨肯定不止是一个人的问题，但是非得找一个人背锅的话舒衡表示舍我其谁。记者们还在面面相觑要不要问呢，虽说舒衡全场都在梦游从对线一直崩到打团，但是毕竟打了这么多年出了名的脾气臭，还有个脾气更臭怼人更狠的男朋友在旁边，谁也不敢开这个口。

　　哪知道舒衡自己摆弄了一下桌上的话筒，轻声说，“媒体朋友们好，这次比赛我要负绝大部分责任，在这里对我的队友和粉丝们表示深深的歉意。”

　　记者都赶快凑上去七嘴八舌问为什么团战不放技能为什么出门不买装备为什么对线补不上刀，司遥想出声却被舒衡抓住了手，她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道：“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宣布从今天发布会结束开始，退役。并且会在今晚之后关闭所有的直播账号与社交网站账号。我说完了，再见。”

　　说罢她就起身离开，司遥怔住想去追，被冲出记者人群的俱乐部经理抓住了：“哥，您现在是我哥，我不知道她为啥突然跑了但是你千万不能跑啊！”

　　现场乱成一团，惨败独联体的八强战队热度似乎已经被天才美女中单宣布退役这件事盖过了风头，司遥坐在原地，却再也说不出什么话，人来人往，采访区的顶灯很亮，他却双目空洞，什么也看不见。

　　他叫了出租车追到俱乐部的时候舒衡已经收拾完行李准备走了，司遥操了一句，急忙跑上前：“你来真的？不就是八强嘛，又不是没拿过……”

　　舒衡拖着两个大箱子，摇头，“抱歉，我不想打游戏了。”

　　司遥急急忙忙问：“不想打就先休息一下，实在不行换个俱乐部也行，你去哪我都可以陪着你。”

　　舒衡站定，秋风萧瑟，她穿着单薄的队服，发丝也被风吹起，她是美的，朦胧的美，脆弱的美，孤傲的美。

　　她接下来的话给司遥直接判了死刑。

　　“抱歉，我也不想和你继续在一起了。”

　　那是舒衡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到目前为止。

　　四年过去，舒衡不仅遵守承诺停止使用了她所有的社交网站账号，连带着手机号和微信号也一并换了个干净，司遥尝试过无数种方法去联系舒衡，全部都扑了空。

　　打游戏感觉也没意思，加上年纪大了水平下滑，两年前他匆匆退役，开了个火锅店，也偶尔晚上直播挣点外快。

　　司遥长得帅，不是那种电竞粉丝滤镜限定的帅，这长相放到娱乐圈那也是有说法的，当主播后露脸频率更高，人气反而更上一层楼。他直播继承了打职业时候的一贯传统，脾气特别臭，加上没有职业限制，键盘快打那简直是随手就来。不过素质差也确实不能怪他，你能指望一个义务教育阶段都没完成的人素质多高呢？

　　也有人看不惯他，在论坛发帖子扒他说他没家教，他气得直跳脚，这刚好戳到了他的痛楚，他还真是个孤儿。

　　不过并不是客观法律意义上的孤儿，他爹妈应该还健在，只是各自再婚生子不想管他，加上他小时候长得女相，平白无故受了许多欺负。欸，长得好看不是好事么？在小孩眼中那就真不是件好事，不合群就是一类，管你是太漂亮了还是太丑呢？不过司遥并不是个好欺负的主，有人骂他他就回骂回去，反正不是他亏，毕竟别人还得忌惮着户口本，但是司遥可不用。他天天上蹿下跳在胡同里撒欢一样跑，最爱的事情就是从那个破破烂烂的棚户区跑出来，跑很远很远到河边，在河滩旁边捡石头打水花，他能一溜打七个，这让他身边的一个跟屁虫小妹妹羡慕不已，小妹妹就住他隔壁，跟他相比有个妈，但司遥觉得还不如没有，小妹妹成天挨打，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全身上下没一块好地方，哭喊声隔着墙能从傍晚持续到很深的夜里头。

　　司遥觉得可怜，却也没什么办法，他也挺可怜呢，靠着社区每个月发那三百块钱低保补助过日子，连学都不想上，他站在河边问妹妹：“你以后想干什么？”

　　妹妹困得要死，打着哈欠说，“我想有人对我好。”

　　“蠢得要死，别人凭啥对你好？”司遥嗤了一声，继续打水花。

　　妹妹说，“我对别人好，别人也能对我好。”

　　许多年过去，司遥长大了，妹妹也长大了，司遥才发现妹妹并不是妹妹，她真正的生日比自己还大上三个月，她在拼尽全力的对一个人好，付出了几乎是她所拥有的全部，最后却一地狼藉。

　　他今天特意没开直播，蹲在自家火锅店里喊楚云湘吃饭，也不知道说啥安慰，给她倒了一碗虾滑。

　　“吃，吃大个的。”他把虾滑团成了一个大球，楚云湘的眼泪止住了，拿袖口擦了下鼻涕，司遥啧了一声又递过去一包纸，“姐，在外头注意形象。”

　　楚云湘哪还顾得上什么形象，一整天没吃饭她都快饿疯了，又三下五下放了鸭肠牛肉卷进去，司遥嫌弃不想和她用一个锅底，自己又下了些东西到清汤里头。

　　捞了几轮菜，楚云湘总算止住了抽噎，愤愤不平地说，“他白月光回国就算了，还带回一个超级超级super big大大大大大美女！我受不了了，这个美女还是我直属上司，她好像还和你前女友是一个名字！叫，额，叫……“

　　楚云湘算不上好的记忆力在哭过后更加迅速进入了崩溃模式，她慌不择路拿出手机翻找微信，还没找到的时候就被司遥用手机屏幕怼脸。

　　“这个？舒衡？“他直接打开某度搜索舒衡的大名，果不其然弹出来她的百度百科和高清正面战队定妆照，楚云湘点头：”就这个，但是你前女友不是打游戏的吗，她怎么会到我们公司当技术总监啊？“

　　司遥冷笑一声：“我哪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我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楚云湘，你哪边的啊？被甩的人可是我！你还夸她大美女！”

　　这回轮到楚云湘啧啧啧了，“你那么多粉丝夸你帅还不够啊？你这就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懂不懂？你再叫声姐姐我把你前女友联系方式给你？”

　　司遥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他面上带了愠色，楚云湘挑衅的把舒衡的微信二维码截屏摆在他面前晃悠，最后他的愠色变为了一阵微笑，“云湘姐，求你了……”

　　拿到微信号的第三天，司遥还没加上好友。主要原因在他自己，他心里纠结来纠结去，在想自己要不要搞一波破镜重圆的戏码，在想该不该问清楚当年怎么突然状态发挥失常连八强都过不去，在想要不要问她怎么就。

　　怎么就那么狠心一声不吭就走了。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这几天直播都是顶着黑眼圈，加上皮肤本来就白，那黑眼圈就跟化了个烟熏妆的效果差不了太多。直播弹幕纷纷表示颜值主播的颜值下降准备脱粉，司遥又是一阵和弹幕互呛输出，弹幕更兴奋了，纷纷表示：“遥遥骂我！”

　　他看了也先跟着笑一笑，但随即感受到的是更大的空虚与落寞。

　　舒衡来战队的时候十八岁，已经大学毕业了。

　　他知道舒衡是个学霸……不对，学神级别的人物，跟大多数义务教育阶段都读得七七八八的电竞选手相比，舒衡的常春藤盟校数学本科学历堪称降维式打击。她选择电竞是出于兴趣而非什么生存原因，据说家里每年给她的零花钱远远超过她在俱乐部的年薪。

　　舒衡选择他也是临时起意吗？司遥猜不到，但又觉得大概是的。他喜欢舒衡喜欢的太明显，后来忍不住在俱乐部众人的撺掇下表白了，结果舒衡也是不含糊，只说：“我可以。”两个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在一起了。要说正经追没追过，正经谈也没怎么谈过，两个人的长相都挺惹眼，平常训练任务又重，躲着队友和工作人员的调侃凑一起牵个手接个吻都得畏畏缩缩小心翼翼的。休赛期一开始舒衡马上消失，就是绝对不会回任何微信和电话的那种消失，司遥知道舒衡回家了，家里有她更值得陪伴的人，没必要和他保持什么联系。

　　那时他过年和楚云湘抱团取暖，他说：“我是大舔狗你是小舔狗，咱们难兄难弟了属于是。”

　　楚云湘对他翻了个白眼：“谁大？谁小？我是你姐！”

　　司遥叹了口气，这丫头从小到大就不会抓重点，难怪学习就是一团渣。

　　虽然嘴上自怨自艾，但是休赛期一结束舒衡一回俱乐部，司遥又屁颠屁颠跑回去了。

　　原来队友排挤舒衡嫌她是个女选手，舒衡换俱乐部，司遥陪着她一起走，帮她在网上和前队友对喷，每次输比赛有打节奏，也是他先站出来说自己的错要骂骂我。情人节520七夕过年，送的5200红包还有99朵玫瑰一样没落下，舒衡没收过，不知道是看不上还是什么原因。

　　司遥家里穷，是穷到没钱完成义务教育阶段的那种穷，后来当网管打韩服rank被俱乐部青训挖掘，才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这些信息网上随手搜就有，他没掩饰过自己家里的贫穷。他的一生在舒衡面前近乎透明，但他对舒衡却一无所知。

　　舒衡性子冷淡，司遥有时候委屈极了问：“你就不能多给我点安全感吗？我一放假就联系不上你的时候”，她只是说，“不想恋爱，就分手。”

　　“你觉得走不下去了，就分手。我不想勉强谁。”

　　司遥又硬生生把眼泪吞回去。

　　两个人除了偶尔得空的肉/体/交流，可能还真看不出哪地方像情侣，连这事儿做着也很不尽兴，她始终反应都很冷淡，结束之后他还在回味，舒衡却会先起身去阳台抽烟。

　　司遥不抽烟，没有什么特别多的原因，就是单纯反感味道，觉得呛，觉得苦，觉得辣。很长一段时间里，队友在他面前抽烟都会被他冷脸喷个狗血淋头，但他却很爱舒衡身上的烟味，舒衡回来后躺在床上，他就从身后环住她的腰，嗅着她身上的味道才能安眠。

　　他之前还会反思是不是自己活不好，又是网上各种搜理论知识，这大小和时间明明都是远超平均值的水平，不应该吧？

　　司遥只能硬着头皮问楚云湘，隔着手机都能感受到楚云湘那头幸灾乐祸的表情：“这不就是把你当那啥友排解一下欲望嘛~”

　　他不知道该怎么问，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对于舒衡，他知道她鼻尖有一颗小痣，腰腹有一块淡红色胎记，左撇子，只喝冰水（连生理期都是），不吃辣不吃酸……都是一些很肤浅的，流于表面的东西。

　　关于她内心深处的东西，司遥不知道，也不打算开口去问。

　　他想得到一个怎样的答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