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那些事儿》寒山遥

36、深海（二）

　　索依露一直以为自己在室内——她的声波感官告诉她，她所处的是一个密闭的空间。可现在睁开眼睛她才发现，她的视野比她想象的辽阔得多。

　　她处在一个巨大的泡泡内。泡泡的直径约有十几米，内部有空气和所有家居必需的东西，布置得像高级酒店的总统套房。而泡泡外面，则是无边无际的海水。七彩的珊瑚遍地，成群的海鱼穿梭，还有许许多多叫不上名的海洋生物，五彩斑斓地活着。不知从哪里照过来的一束光，将这海底一隅照亮。
　　泡泡外的海底世界，被其中一束光照亮。索依露所在的泡泡也在光的照射范围之中，泡泡内似乎没有其他光源，但从头顶和海底折进的光使泡泡内的空间也十分明亮。

　　“这里是珊瑚礁吗？”索依露奇怪道。浅海靠近人类的活动地区，按理说，人鱼族不会将城镇建在浅海的珊瑚礁地区。
　　“不，这里是大西洋的中央，大洋中脊的山脚下的亚戈涅格城，是一座人鱼和妖共存的小城。非常适合藏匿。”
　　“大西洋的海底，怎么会这么，明亮？”索依露看着泡泡外的海底世界，那光在水中流转，怎么看都像最纯最暖的日光。
　　“是人鱼族的科技。好像是用一种特殊的折光镜将海面上的光线投射到海底，使海底能拥有类似珊瑚礁的生态环境。这座房子叫泡泡房，但不是真正的泡泡。这种建材单面透光，从外向内看，只是普通的建筑而已，从内部却能看到外面的海底世界。”
　　“这真的是纯科技，没有法力吗？”即使在人间生活过，索依露对这样的科技也不得不感叹。
　　“没有，人鱼族真的很厉害的。等你伤好了，就带你到外面去看看。海底好看的地方可多呢。”
　　即使查西亚不说，索依露也有这种想法。
　　海底真是美得能让她忘了外界的事情，甚至忘了一切。身处此地，连魂魄都都安静下来。
　　她忍不住站了起来，查西亚伸手要扶，但她已经走了出去，走到泡泡墙的边缘。伸出手，将手掌贴在泡泡上。泡泡的触感是坚韧而冰凉的，仿佛能感知到外面的水温。
　　就在此时，她见到了一只人鱼。

　　“小美人鱼的皮肤有光又嫩，像玫瑰的花瓣，她的眼睛是蔚蓝色的，像晶莹的湖水。”这是人间的童话家对美人鱼的幻想。

　　但这位来自人间的幻想大师显然没有见过真正的人鱼——人鱼的脸庞尚与人类相似，但本该是头发的地方，只覆盖了一层细细的蓝色的鳞。其余的皮肤上则盖着特殊的极细的鳞。为了呼吸，他们裸/露上半身。前胸的皮肤上，横着与肋骨平行的几道鳃。人鱼有四只手臂，两只在前两只在后，均从肩部长出，后面的两只，与背部的皮肤间连着一层薄薄的膜翼。下身是巨大的鱼尾，只在排泄器官的四周围了一圈轻纱。他正是依靠鱼尾和后面的两只手在海水中游弋。
　　这只人鱼看起来是雄性，因为其面庞较为粗犷，裸露的前胸上也没有表明其为女性的器官。他手上握着一把长矛，正围着索依露所在的泡泡房，一圈一圈地游弋。
　　“他是人鱼族派来保护我们的。他会确认这里没有外界来的追兵。你放心，他从外面看不到我们。”查西亚不知何时已经来到索依露身后，“不过，还是有人会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长按墙壁的任意一处，你就可以把墙壁设置成不透明的。回去吧，天晚了，该换药了。”
　　换药？索依露怔忪片刻，才想起自己的脖子上，她亲手造成的那道剑伤尚未愈合。海底的美景能让她连伤痛都忘却，被查西亚一提醒，她才又觉得伤口那里隐隐刺痛了起来。

　　回到床边，索依露才发现她的床是在一个巨大的贝壳之中。暖白色的贝壳上，点缀着许多闪闪发光的小珍珠，漂亮得像是童话里搬出来的。
　　这床未免太公主气了，索依露觉得耳畔红了。她止步不前。
　　“放心，人鱼族的床都长这样。”查西亚似乎总是一眼就能看透她在想什么。
　　索依露松了口气，坐回床沿。
　　脖子上缠着的纱布被一圈圈揭下，到最后两圈的时候，已经能看到些许血渗出的痕迹。待全部揭下那一刻，索依露感到颈侧一阵刺痛和轻松。应该是血液回流所带来的感受。
　　查西亚俯身检查了一下伤口，满意道：“不错，破裂的血管应该已经彻底愈合了。现在只剩表面一些皮肉还没彻底长好，今天换过药之后，再过......嗯......十天应该就能彻底好了。”
　　查西亚拿出一瓶药，打开来，是熟悉的清香。
　　“安琪布洛？”索依露扑哧一声笑出来。
　　当初她在运动会上摔倒，校长也送了这么一瓶药，陈岚还给它取了个中文名字：“素心接骨方”。现在想起来，只觉得可笑，那时候，谁都不知道她的身份，一切都滑稽却温馨。
　　但这不是普通的安琪布洛。的确，粗粗一闻就是安琪布洛的味道，但这瓶药里又多了些别的东西。身为药师，索依露对药物的嗅觉比其他吸血鬼敏感许多，她一下子就明白这药里掺了什么，尤其是这多出的一味药的味道她已经十分熟悉——安棘花。
　　“殿下还加了安棘花？”她伸手按住查西亚的手。
　　“真是瞒不过药师小姐呢。”查西亚一笑，“放心，我悉心研制过，这花已经没有驱使他人的功效了，现在只有镇痛止痒的作用。”
　　索依露放开了查西亚的手。
　　药膏涂抹在伤口上，是清凉舒爽的感觉，方才的刺痛感一下子减轻很多，索依露甚至能感受到药膏渗入伤口时缓缓的流淌。
　　新的绷带被换上，查西亚又端来一碗褐色的药水：“这个，有点苦。委屈你了。”

　　索依露不理解为什么查西亚会觉得自己怕苦。她接过那碗药水，一饮而尽，然后放下碗：“魔药E，干接骨木花，桔梗叶，还有一味......海里的东西？”
　　“不愧是你啊。对，海里一种植物，人鱼族的医生给的。”
　　“多谢殿下。”索依露将碗递给查西亚。
　　查西亚笑道：“小姐倒也不必句句都叫我殿下吧。”
　　索依露不理他。

　　这时，一只人鱼从泡泡外自远而近游过来，他两手撑着一块类似冲浪板的长板，长板尾部有一对全速旋转的螺旋桨，下面则悬着一个大箱子。
　　巡逻的卫兵人鱼只是远远看了这只人鱼一眼。
　　人鱼来到泡泡的某处，看着外墙上的什么东西，然后伸出手按了什么一下。泡泡房的地板下，随即就传来什么机械运作的轻微振动，而一个甜美的女声在屋内响起——先是人鱼族的语言，然后是索依露能听懂的独属于妖类的语言：“您订的晚餐到了，请享用。”
　　屋外的海底地面忽然凹陷，一根管道的开口从海底显现出来，人鱼从箱子里取出一个圆形的盒子送进了管道。不过半分钟的时间，泡泡房内的地上，也打开了一个圆形开口，一个托盘升上来，托盘内，好端端地放着那个圆形的盒子。
　　屋外的人鱼已经撑着那块长板离去，看来，他是一个专门送外卖的人鱼。索依露在人间也见过类似工作的人类。

　　“大多数人鱼都是直接生活在水中的。这种泡泡房是专为不能在水下呼吸和生活的妖类准备的。海底压力很大，进出是个很大的问题，但他们解决了——他们将进出房屋的门设在了地下，那里有个减压舱，这样就不需要占用海底地面的空间了。”查西亚将盒子拿起来，走到餐桌边打开，一阵热气从盒子里升腾起来，“吃晚餐了哦。”
　　索依露情不自禁叹道：“好香。”
　　凑过去一看，果然丰盛。
　　小小一个圆形盒子，分了上下两层。上一层平铺了一层的海产——鱼，贝，虾，蟹应有尽有。下一层则从中间分来，一侧是金黄色的米饭，米饭上还放了两块圆形的米白色点心，另一侧则是各类蔬菜拌成的沙拉。
　　索依露和查西亚在餐桌边对面坐下。索依露奇道：“这海底居然会有米饭和蔬菜？”
　　“人鱼族有自己的海底牧场，他们能折射海上的阳光到海底，建立海底大棚，大棚里都是可耕种的旱地。岸上的妖怪也会送些人间特产来。”
　　查西亚一边说着，一边从房间的碗柜里拿了两个碗和两双筷子出来。他将米饭分成两份，分放到两只碗中，又将两块点心一起放到其中一只碗上。
　　“一起吃吧。”查西亚笑着将叠了两只点心的碗递给索依露。
　　索依露眨眨眼，随后面无表情地拿起筷子，将一块点心夹回了查西亚的碗里：“大可不必。”
　　查西亚轻笑一声，坦然接受了那块点心。然后夹起一块牡蛎肉，送进口中咀嚼。
　　“凉了。等你好了，带你去吃现做出来的。”
　　“会更好吃吗？”索依露尝了一口那块点心，只觉得味道不输辛做的。
　　“当然了，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家妖怪酒吧。还没这些事的时候，我去过几次。那时就知道海底可以藏身，只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罢了罢了，吃饭。”查西亚自嘲般摇摇头，挑起一团米饭。
　　米饭是金黄色的，看着诱人，吃进去，只觉得比普通的大米更软糯香甜一些。
　　饭吃了一半，索依露忽然说：“谢谢你。”
　　查西亚一脸茫然：“嗯？”
　　“谢谢你救了我。”索依露淡淡地说，眼睛仍看着她碗里是事物，不敢抬起来，“我本来都不想活了，但现在......”

　　现在她尚安好。能尝到这么可口的食物，能有个虽然称不上朋友但也绝不是敌人的吸血鬼陪着，能获得这片刻的安谧。

　　命运这阵风总有些反复无常。但好在，她这片叶子到底还是暂时停靠在了一个好地方。一片叶子在漫长疲惫的漂泊后，真的需要一个歇息的地方——不论风何时会再起，叶子又将去向何方。

　　“总之，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