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那些事儿》寒山遥

35、深海（一）

　　她看不见，吸血鬼特殊的听觉只能帮助她判断哪里有障碍物，无法确切地知晓自己身处何地，四周环境如何。
　　查西亚恢复了一贯的平静：“这里是海底，人鱼族的世界。”
　　人鱼族？索依露呼出一口气，淡淡道：“对你来说，还真是个安全的地方。”

　　人类统治陆地，人鱼族统治大海。和人类一样，人鱼族天生不具有法力，但他们的智商和科技都领先人类很多，使他们能在海中建立都市。和人类不同，人鱼族天生拥有和动物交流的能力，和各种妖类都有来往。
　　人鱼族宁愿与妖类建交，也不愿与人类有来往，是因为妖类大多有法力，与他们的科学互不干扰——但人类不一样，人类的科技水平不如他们，又是贪得无厌的物种，一旦在人类面前暴露，后患或许无穷。
　　说躲在海底安全，则是因为人鱼族在一切事情上都保持中立的态度，如果理由得当，人鱼族会为某些妖类提供庇护。

　　查西亚应该就是取得了这种庇护。这种庇护极其隐蔽——人鱼族有屏蔽法力的科技，能让逃难者躲在海底而不被岸上的法力追踪，除非岸上的追杀者潜入茫茫大海寻找，没有人能找到他们躲在哪里。
　　“不能一直躲在这里。至少，我和他之间得有一个了结。”
　　索依露知道查西亚所说的“他”是谁。
　　“他以前，派人来暗杀过我。杀手一来就被我发现了，他伺机而动，我不动声色。那个杀手后来没有动手，应该是又接到他不要动手一类的指示了。”
　　“不杀了？”
　　“不杀了。但那之后不久，陈沨就出事了。他不能给自己留下破绽，他要让别人看来是我率先造/反。”
　　索依露叹口气：“你是想让我帮你吗？”
　　“不，我没有，我......”查西亚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起来，“我怎么会让你——我都已经害死那么多人了。”
　　索依露一阵心悸。
　　“我也害死了很多人。”
　　“我知道，但那些不是你的错。而且，去年瘟疫的时候，你不是也救了很多人吗？”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啊。”
　　“我在王城里总有眼线嘛。”
　　“辛？”
　　“他啊......”查西亚苦笑一声，“其实还有一些，但我没让他们参与更多。他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在大祭那天都没有暴露，以后也不会让他们涉险。”
　　“这样啊，那你......”索依露顿住了，因为即使是说出那几个字，就会心如刀绞，“你知不知道，我爸妈......”
　　“二老已经下葬了。葬在祭司墓里。和王后的葬礼是同一天，办得挺盛大的。”
　　索依露沉默了很久，鼻间突然就酸了：“他们，他们还没老呢。”
　　查西亚叹了口气。
　　“那，我舅舅呢？”
　　“他没事，就是很忙。因为死了几个大臣，幸存下来的，自然更忙一些。”
　　索依露突然意识到事情应该已经过去很久了——连葬礼都结束了。
　　“我，睡了多久。”
　　“十一天。”
　　“这么久吗？”她父母在她睡着的时候下葬了，她却浑然不知。心里又是一阵难受——王城现在应该是一片废墟和狼藉，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而她却躲在安全的海底。
　　她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至少不能再像这样躺着了。
　　她用胳膊撑着床要坐起来。胳膊酸痛无力，她试了一次后，颓然倒下。
　　这一瞬间，她心中迸发出无数的委屈，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但她将要倒下的身体被一只胳膊温柔地揽住。
　　胳膊的主人问她：“要坐起来吗？怎么不跟我说？”这语气颇有些嗔怪的意味，索依露听着心里发毛，她不再顾及胳膊的酸痛，恶狠狠地支起身：“不用殿下伺候。殿下又不是......”
　　查西亚苦笑一声：“好久没人叫过我殿下了。”
　　“殿下为什么要救我？”索依露坐到床边，查西亚想去扶，伸出的手最后还是缩了回去。
　　“我不救你，你就死在那里了。没人能及时找到你的。”
　　“我死在那里，对殿下没什么影响吧。”
　　“那可不一样，我都害了这么多人了。能救一个是一个嘛。”
　　“怎么不救别人？”
　　“你不是正好在我逃跑的路上嘛！”
　　“一路上应该有好多跟我一样的受伤的吸血鬼的。殿下偏偏救了我。”索依露一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查西亚纠结这个。
　　“你在埋怨我救了你吗？你不想活吗？”查西亚反问，将索依露内心深处的想法一语道破。

　　索依露一时语塞。
　　她可活什么劲呢？她父母没了，朋友没了，还亲手杀了人......她恨不得就死在那一天，成为黄泉路上众多亡灵中的一员也没什么不好。
　　可查西亚却说：“黄泉路上不差你一个。”然后将她从鬼门关外硬生生带了回来。
　　查西亚忽地握住她的手，连身躯都倾向前来，很认真地说：“你要活下去，你要好好活下去。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记住了吗？你不能去寻死，真的，还有人等着你。你想想那些人类，你的舅舅，王城的百姓们......”
　　“可你还把我带来这里。你要真是这么想的，不如现在就放我走，但我要是走了，你也会暴露不是吗？你根本就不可能让我走。”
　　“我会让你走。但，但不是现在。现在，现在真的不能让你走，你伤还没好......求求你了，现在先别走，求求你了。”
　　索依露无奈。她总觉得，这个少年时意气风发，成年后温文儒雅的吸血鬼，其真实的心性就像是一个孩子。

　　一个孩子，为了博得别人的喜爱，为了让别人开心，会将一切的过错揽到自己身上，于是这孩子永远永远都在道歉，永远都在乞怜，即使错的根本不是自己。索依露觉得这孩子这么做实在是傻得有些可怜而不自知。
　　但索依露也不知道，这孩子的心中，只有一个所谓的“别人”。
　　他人认为普通的东西，这孩子小心翼翼地拾起来视之珍宝。陈岚和辛都不能理解那个女孩身上到底有什么魅力，可查西亚就是一眼就喜欢上了。

　　查西亚捧着索依露的手，心绪如潮涌，一时甚至忘记了放开。直到索依露将手轻轻抽走，他才恍惚地直起身，坐回了一边的椅子。
　　索依露坐起身，头发就披撒下来。她伸手将头发往身后拢了拢，就发现因为躺了太久，头发已经打结了。手指在结成一团的发丝中央下不去，索依露稍稍用力，只觉得头发都要被拽下来，那团头发也松不开。
　　索依露知道自己至少不应该去跟一团头发较劲，于是颓然放下了胳膊。却听得身边的查西亚站了起来。
　　“我有东西要给你，你能侧过来坐吗？”
　　索依露不明所以，但还是按查西亚说的侧身坐在了床边。她感觉查西亚绕到了她背后，伸出手拢起她的头发，拿着一把梳子质感的东西轻轻梳着。
　　说也奇怪，在索依露之间缠绕打结的发丝，却在查西亚的梳子下渐渐解开。
　　“海巫那里买到的小法器，可以解开各种绳结。头发自然也可以。”纠结的发丝逐渐柔顺起来，索依露闭上眼：“殿下会需要这个？”
　　“小玩意，不贵。早料到你醒来之后要梳头了。怎么样？喜欢我就送你了。”
　　索依露：“不用。”
　　随即，她感觉自己的头发被一只手轻轻拢起，然后举高，绕向脑后。最终，一根冰凉的簪子穿过了头发，将盘起的头发锁在脑后。
　　索依露伸手要去摸那根簪子，只轻轻一晃，脑后就传来极轻的“叮咚”声。
　　那根簪子上坠着几颗珠子，一晃，就碰撞出清脆的声音，并不令人觉得吵闹，反而令人平心静气，乃至神清气爽。
　　“这是人鱼族的安魂石。是一种特殊的珊瑚雕刻而成的。可惜你现在看不到，它的颜色可真的很漂亮。”
　　“倒真是个好东西。”索依露感受着安魂石雕成的坠子在脑后一晃一晃，发出清脆的，令人安心的声响，不由得赞叹道。安魂石，有安魂定气之效，虽为珊瑚，但藏于深海，唯人鱼族可得。
　　“海底好东西多呢。等你眼睛好了，带你去海底多看看。难得的机会嘛。”查西亚用手指拨弄着发簪一端的吊坠，将它们拨出些好听的声响来。
　　“你，是准备把我一直关在这个海底吗？”
　　“当然不，我不是说过了嘛，等时候到了，我会放你回去的。”

　　索依露叹了口气。她现在看不见，脖子上还有尚未痊愈的伤口，法力也没有完全恢复，即使她有强烈的离开此地的愿望，她也没有能力离开。
　　正说着，索依露却忽然愣住了。
　　她直勾勾盯着某个方向，即使那里在她的视野里不过是一片漆黑，但漆黑中，有一片水一样的东西正缓慢蔓延。
　　她伸出手指，指着远处某个地方，颤颤问道：“那里是，蓝色的吗？”
　　她的视觉渐渐恢复了。
　　查西亚看向她指的地方，欣喜道：“是。你闭上眼，我给你输一些灵力。”
　　索依露合上眼睛，她感到查西亚从她的身后将一缕灵流输入了她的身体。灵流流淌全身，最终汇于眼部。
　　眼睛一阵自内而外的清凉，并不刺痛难受，反而很舒服。她觉得光透过了眼睑，是偏暗的橙粉色。
　　“好了。”查西亚将手按在她的肩上，在她耳边柔声说。
　　索依露缓缓睁开眼，一时间眼里全是因为不适应而带来的白光。
　　几秒过后，白光缓慢褪去，一个纯蓝色的世界在索依露面前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