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那些事儿》寒山遥

29、人间

　　“什么？王妃的人选这么快就定了？”
　　“是啊......人家王子殿下根本对女色不感兴趣。我听说他让父母从贵族学院最优秀的学生中挑出十个百岁左右的女孩子，然后举办了一场考察各种能力的考试，直接定了最高分的那个女孩！”
　　“这......那岂不是比殿下大了将近十岁？万一那姑娘长得不好看，或者太子殿下不喜欢怎么办啊？”
　　“我不是说了吗？人家王子殿下对那些根本不在乎，你没听说吗？王子殿下说了一句话，连王都震住了：‘身为王后，就应该协助王治理国家，自然要资质最好的。至于夫妻感情，若能有，自然是最好；若不能有，便放任自然嘛！’”
　　“啊？这话......这话说的也......太幼稚了吧......”
　　“哎呀，谁知道王子殿下怎么想的。倒是那些女孩子，若是成了王妃，以后做了王后，却得不到宠幸，那不得难受死嘛？
　　“啧啧啧，怎么肯的哟。”
　　“不知道，不过听说，女孩们都是自愿的，没有强迫。”
　　“就是说嘛......不过，我要是那些女孩的父母，我女儿同意，我都不同意。”
　　“扑哧，天真。你当人人都跟你一样重情重义，那可是王妃！未来的王后！那句古话怎么说来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嘛......”
　　“啧啧啧......”
　　那几天，王城各处都能听到这样的议论声。王与王后要为即将年满九十周岁的王子克洛诺斯挑选一位王妃。二人将于十年后，克洛诺斯王子一百岁诞辰上立为王储时正式成婚。
　　都说无情最是帝王家——身为大王子，克洛诺斯不得不在一百岁这样年幼的时候就成婚，而与他年纪相仿的亲弟弟查西亚却可以自己在未来的任何时候选择伴侣，不必早早决定。
　　好只好在，帝王家的孩子由于从小就法力充沛，长得比普通孩子快很多，九十岁的吸血鬼，很多都还是孩童模样，但克洛诺斯的样貌已经显现出一点少年郎的英俊了。他少年老成，做出的决定，倒也应该是深思熟虑过的。

　　索依露嘴里含了根金色的茅草躺在屋顶上，阖双目，意暇甚。初秋的阳光带着肆意的温暖毫不保留地降临人间，照得索依露白皙的脸庞微微泛红。索依露被阳光的暖意熏得打了个哈欠，困意倏然袭来，便听到楼下传来母亲的呼唤声：“索依露！下来睡觉了！”。时间已经过了上午十点半，早该到睡觉的时候了。
　　索依露带着困意上了床，听到父母在外面小声地议论：“被选上王妃的那个女孩已经进宫了。”
　　是父亲索尔弗的声音。
　　“啊？不是还有十年才会正式成婚吗？这十年......”母亲听起来十分担忧的样子。
　　“那孩子只能自己住在晨薇宫里了。不过陛下说，还是要让两个孩子多见见面，少说也培养一点感情出来。听说，下个月两个王子会一起去人界游学历练，王好像有意思让那小姑娘也一并去。”
　　“嗯，听说那个小姑娘跟我们家索依露一样大。王今天还问我索依露下个月课业急不急来着。好像是因为两个王子连同身边侍卫都是男孩子，女孩就那姑娘一个，所以想给她找个女孩作伴。”

　　索依露心念一动。
　　她很少遇到跟她同龄的女孩子。
　　困意袭来，她沉沉睡去。

　　过了几日，索依露追着一只银蓝交织的蝴蝶跑到宫墙附近，看着那蝴蝶扑棱扑棱翅膀一下子越过了巨石垒成的宫墙上的结界，她不满地嘟起了嘴。
　　然后她抬起头，发现结界上有一小块漏洞，刚好在宫墙顶上露出了一小块。
　　她嘴角一下子上扬，一跃而上，落在了宫墙上，小心翼翼地往结界薄弱处攀过去。
　　耳中忽然飘来一阵歌声，听起来，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索依露吃了一惊，手一松，从宫墙上坠下去，好在她反应奇快，反手就勾住了一块石头。
　　勾着石头，她偷偷将头探到墙上去，隔着光华流动的结界，她看到一个身着白底金边长裙的少女。这长裙的颜色和质地显现出少女尊贵的身份——她一定就是未来的王妃了。未来的王妃有着金色的长发和银绿色的眼睛，十分漂亮，正坐在离索依露一墙之隔的地方，宫墙下花园里的一块石头上浅吟低唱：
　　“囚禁在荒凉黑暗的地方，
　　我曾经默默地度日如年。
　　没有神性，没有灵感，
　　没有眼泪，生命和爱恋。

　　我的心猛然间惊醒，
　　你又在我眼前翩翩降临，
　　仿佛倏忽即逝的幻影，
　　仿若纯洁之美的化身。

　　心儿重又狂喜地舒绽，
　　一切重又开始苏醒。
　　有了神性，有了灵感，
　　有了生命，眼泪和爱恋。”

　　“你在唱什么？”索依露看四下没有卫兵，便重新翻上墙头，隔着结界问。
　　少女被吓了一跳，猛然抬起头。大概是见索依露似乎比她还小一些，结界也完好无损，吃惊的神色便很快褪去，继而镇静而礼貌地答：“《致凯恩》”
　　“凯恩是谁？”
　　“是普希金喜欢的女孩。这是普希金写的诗。”
　　“普希金？”
　　“是一个人类诗人。你没学过人类文学吗？”
　　“那是学院里才教的东西。我没上过学院。”
　　“可你是红色的眼睛，你是贵族！怎么会没上过学院呢？”
　　少女观察力着实不错，一眼就看出索依露的贵族血统。
　　索依露哈哈笑了起来：“那你在贵族学院见过我吗？”
　　少女凝眉：“唔......好像没有，不过你看起来也跟我差不多大吧......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以后要直接继承官职，所以才不去贵族学院的？”
　　贵族学院在很多年前只招贵族学生，后来也逐步在普通吸血鬼里招生，只是入学考试非常严格罢了。贵族的孩子们，一般都会直接送去贵族学院读书。但索依露和肖维，未来是要直接继承官职的，就可以请私人的教师。比如索依露，所有的知识都直接由舅舅教导。
　　“哎，你好聪明啊！你就是以后的王妃吧！”
　　少女银绿色的眼睛忽闪两下：“你呢？那你又是谁？”
　　“我叫......”
　　少女神色忽地一滞：“你快走，有人来啦！”果然不假，远处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索依露连忙跳下了墙头，便听到墙那边的少女迎上了正在走来的人：
　　“臣妾参见陛下，王后娘娘。”
　　“好孩子，不用多礼，快起来。”是王后的声音。
　　“谢陛下，娘娘。”
　　“宫里住得还习惯吗？佣人们都还好吧？”
　　“劳娘娘牵挂，一切都好。”
　　“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要跟侍卫们和佣人们说哦。”
　　两人又寒暄几句，终于，王后切入了正题：“下个月，宫里几个孩子要一起去人间游历学习，你跟他们一起去吧。也好熟悉熟悉。”
　　未来的王妃没有多想就答应了下来，性格乖顺如一只小猫。
　　索依露不知道王后又和那少女聊了什么，因为她突然接到来自父母的传音，要她立刻过去，商量一下去人界的事宜。
　　父母焦虑不堪——让索依露一个非王室嫡系血亲的吸血鬼陪着两个王子一个未来的王妃一起出游，怎么想都觉得尴尬不堪。要知道，此次出游除了两名嫡亲的王室成员和一位未来的王室成员，就只有一名侍从和索依露了。索依露身为祭司之女，怎么说都不可能以侍从，陪侍的身份出游，但一时想不到更好的身份。
　　索依露自己倒不在乎，但身为大祭司的父母非常重视身份和地位，怎么都不能接受女儿的身份仅仅是陪侍。
　　索依露自然不能逆着父母的好意说：“没事的。”
　　她想了一会，提了个建议：“反正王子们都是第一次去人间，不如我先行几日，到人间探探路，到时候做个向导也可以。”
　　听了这话，父母的眉头都舒展开来了。父亲随即便回去向王小心翼翼地提了一下这个请求，王没怎么想便应了下来。索依露开心坏了，能一个人在人间玩几天的机会少之又少，可让她给逮上了。
　　于是几天之后，索依露便一个人出发，先行前去人界探查。
　　她特意从宫墙处绕了一下。
　　未来的王妃果然还在宫墙下，这一次她没有在歌唱，而是捧了一本书在读。一盏生着金色翅膀的灯笼在小王妃身侧忽上忽下，燃着淡金色温暖的光。
　　索依露决定不过分叨扰这位安静凝神的小王妃了。她信手从一旁的树上摘下一片叶子，在叶子上用法力写了一行字：
　　“我读了普希金的其他诗，他真会写。我们会再见的。”
　　叶子穿过结界薄弱的那个地方，徐徐落下，恰好落到小王妃的书页上。小王妃拾起叶子，困惑了一瞬，又堪堪笑开，她抬眼望向墙头，那里早就没了索依露的身影。

　　索依露以蝙蝠的姿态在人界转了几圈，观察人类的生活方式，偶尔化回人形。她带了些人界普遍承认的黄金——这在王城只是一种普通的金属而已——换了些人类的钱币，买了几套人类的服装，尝了些人类的吃食。
　　她在大城市的繁华中走过，在小城市的宁静中穿行。她看到许多正被战乱和瘟疫腐蚀的地方，便知道要在未来绕过那里。
　　但人界很奇怪，歌舞升平的地方隐隐有暗流涌动，泥淖生疮的凄凉地亦有平和人家。索依露以前觉得人间不过是放大了的王城罢了，现在才知道，原来人界比她所想象的复杂得多。王城永远是安稳和平，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但人界不一样。

　　对人界有了这样的粗浅认识后，也到了几位王室成员出游的日子。索依露早早就回到了指定的地点等候，傍晚六点时辰一到，果然当空劈开一道裂缝，三匹雪白的金翅独角兽拉着一辆巨大的金车从天而降。
　　金车落地，车夫先跳下车，打开了身后金车的们。
　　这车夫是个身材瘦削的少年，约莫一百多岁，亚洲面孔，但身为吸血鬼依然是一身的苍白皮肤。他一头乌黑长发在脑后竖着高高的发髻，面容清秀，神色恬静，唇角总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十分可人。车夫开了门，向着车内鞠躬行礼，随后让开身子，道：“殿下，我们到人界了。”
　　车里有三位“殿下”。两位王子和一位未来的王妃。
　　两位王子一前一后下了车。一个大约十五岁的模样，面容沉俊，一身端正，想必就是大王子克洛诺斯了；二王子的模样与克洛诺斯差不了太多，只是看着更舒朗活泼一些。再然后，便是未来的王妃。索依露已经知道了她的名字，叫凯瑟琳。
　　这里是欧洲中部的山脉深处。
　　他们必须在这里下车，然后前往有人烟的地方进行巡游和历练，不能借助任何王城的帮助。送他们来的独角兽们，此刻已经拉着金车往回助跑，然后腾开翅膀，飞跃入虚空之中。
　　索依露这才上前，先行礼，后自我介绍，她只说自己是负责带领大家在人间游历的向导，并没有说名字——这是母亲的要求，母亲不愿让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是大祭司的二女儿。
　　索依露先是知道了那个年轻的车夫其实是王子们身边的侍卫，来自中国，名为陈沨，随后又知道了未来的王妃已经被封为同公主，意思是地位和一切待遇都等同于公主。
　　短暂熟悉后，五只蝙蝠便腾空而起，往南飞去。
　　人类早出晚归，与吸血鬼恰恰相反。为了观察人类的生活，他们必须调整自己的作息。这一夜里，他们便寻了森林里一处避风的地方休息。
　　这是第一夜，大家都有些睡不着。
　　索性在黑暗中聊天。
　　二王子查西亚盯着夜空，说：“王城的夜晚都太亮了。我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夜空呢！”
　　闻言，众人都抬头望去，但见墨蓝的天空横亘着一条斑斓的星河，神秘美艳。星星忽大忽小，忽明忽暗，在天上排出奇异的形状，有像勺子的，有像一把椅子的。
　　查西亚又问陈沨：“哎，我听说你们华夏人可以通过星星的走向进行占卜，是真的吗？”
　　陈沨笑起来：“有人说能，谁知道呢？更何况会占星的也不只是我们而已。”
　　索依露插道：“哎，我前几天从华夏那边过来，他们都扎着辫子呢，你怎么没有辫子啊？”索依露只是随口一问，不料陈沨却正色回答道：“很久以前，真正的汉族人是不绑辫子的。”
　　索依露对华夏那边的历史不太了解，只知道现在的华夏不是真正的汉族人在统治（注：本篇发生于1888年，为清末）。
　　她奇道：“你既不是人，也没出生在之前的朝代，怎么会......”
　　“在那边的时候没办法，只能被逼着留那样的头发。都回到王城了，干嘛还要留着呢？”
　　“那边出什么事了吗？为什么要回来？”
　　过了好一阵子，陈沨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爹被人摆了一道，工作没了。找不到活干，弟弟还要上学，我就回来碰碰运气。”
　　索依露不知道什么叫“被人摆了一道”，涉世未深的她总觉得被摆了一道的人自身也或多或少会有些问题，但陈沨实在是一个很温柔也很好相处的吸血鬼——像是很优秀的家庭培养出来的孩子。几人又聊了几句，连凯瑟琳都轻轻应了几句，克洛诺斯却几乎没开过口，他失了神一样的，目光游离不定，最终总会停在凯瑟琳那里。
　　直到大家都有些困意了，克洛诺斯才一字一顿地说：“睡吧，明天早起。”
　　“嗯，好梦。”
　　互相祝过好梦，大家才都安心地闭上了眼。
　　然而，才过不久，一行人就被一阵刺耳的声音吵醒。身为侍卫，陈沨握着一把长刀拦在其余四人身前。大家一起向着声源走去。
　　“是......什么声音？”凯瑟琳不断向四周望着。密林深处是漆黑一片，树遮住了树。
　　声音很快就堪堪消失，但众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那声音，像有什么人一下一下的捶打着什么东西，又像是指甲抓过什么硬邦邦的东西，闷闷的，听不真切，却无比刺耳。
　　过了一会，声音再度响起。
　　“在我们脚下！”查西亚一跃而起，抬手便对准地面上的泥土轰过去一波法力。泥土一瞬间炸开，露出一点黑色的木头。
　　敲打声陡然响了许多。
　　“咚，咚，咚——”一声弱过一声。
　　查西亚清开泥土，一口黑色的棺材从地底露了出来。棺材里，显然有什么东西正在敲打着棺材板。
　　但棺材板纹丝不动，被一圈铆钉钉得死死的。
　　查西亚一团法力凝在掌心，向着棺材推出，喝一声：“开！”。
　　棺材应声而开，里面腾地一下，坐起来一个皮肤干瘪，惨白如纸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