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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onfessions(忏悔录) ...

  •   07.
      最终复试也顺利通过了。总决赛拿了个二等奖,算是志得意满。
      离我开学时间也近了,江知远依旧买了一张机票陪我回深圳。
      那天之后,我能感受到有一些东西发生了实质性的变化。指我跟江知远的关系,也指在某些方面他对待我的态度。他突然变得更加小心翼翼的同时又好像失去了一层顾忌。我能猜到——他觉得自己应该小心翼翼对待我糟糕的精神状态,又因为发现我并不是不爱他得到底气。我不否认也不拒绝,只是在接受他送来的吻是,偶尔也会犹豫这样能停留多久。
      我最终还是自私的,我想。我看着飞机漫在云层上方,阳光在上面铺了一层金色的细沙,就像海洋。他说了“不是负担”,于是遑论真实我都相信了。我从来不会这么热爱一个人,相对应的,我第一次感受到我的自私溢出了「自我」的杯子,满溢到了江知远的杯子里面。
      我曾经想,为什么偏偏他不是,他不是堪可救我出苦海的神佛。无论我过得好与不好,他都只能站在称得上遥远的地方,不相干系。但他现在是了。
      他现在是我苦海中唯一的岛屿,我灵魂与理智唯一的桥。
      我爱他胜过他本身,甚至有一部分爱他是发自我对我自己的爱。
      我还是不满于我坎坷不顺与大喜大悲,即使它们塑造了我,也塑造了我的文字和笔下的灵魂。我明白我所有的棱角都是它们给予,我也明白我每一次感动和浪漫主义都是它们的产物。我明白,但我仍旧怨怼。
      我想,为什么呢?为什么有苦难存在?而我又为什么要承受苦难?我甚至向着神明大放厥词。
      下了飞机,我父母会来接机,江知远自然也没必要送得太远了。他明白,我也明白。于是在飞机降落前,他摁住我的手腕后抚平蜷缩起来的手指,在我的唇间留下一个吻,旖旎而绵长,我的心跳比我的呼吸还乱。
      “要对自己好一点,”他说,“我会很担心你。”
      “要开心,不开心的时候要说。难过了要找我,不要假装没事。胃痛要吃药,还有早餐多少吃一点。”
      “我会很想念你的,许知灼。”
      我很安静地站在原地,每一句话都听进去了。
      他停顿了一下,最后吐出一口气,“如果不喜欢,高三对于你来说也可以没有那么重要。”
      坐在回家的车上时,我想,江知远还是发现了。发现了他此前寻找的偏差,发现了我其实一点、一点点都不在意不喜欢。但其实我还是会循规蹈矩去参加高考,因为我不知道除了这条路我还能走向哪里。尤其还有现在——
      还有江知远。
      不知道怎么表达,但他的确成为了推着我向循规蹈矩按图索骥的高考走去的催化剂之一。我曾经更多是因为不敢去打破生活的平衡,我是个固有怯懦的人,现在更多是因为不敢让自己和江知远之间隔得更远。从一种怯懦走向另外一种,但他同时是我的怯懦与勇气。
      如果说我把自己关在了一个玻璃罩底下,那江知远为我提供了久违的氧气。我能走下去,曾经一个人也可以,现在出现了江知远之后似乎就不太行了。
      回到学校。
      一样的流言蜚语,一样的忙碌,一样的痛苦。
      我也曾说过,高三这个词似乎本身就千篇一律的意义。相当多的一部分人都在这样一个时间段中有着惊人的高相似性。
      都累,都痛苦。
      让我感到自己的苦难变得无可厚非。所以在一开始,我还是并不太习惯向江知远示弱,不是不喜欢也不是不愿意,只是没想起来,也不习惯。曾经我没有人可以求救,现在是因为周围的苦难都大同小异,好像我没什么特别的。
      但有人惦记着。
      每周末回家,江知远都会见缝插针地联系我、了解我的现状,及时安抚我。后来他发现有一些崩溃已经发生了,这样的联系难免有些延迟,他于是又跟我说可以在学校的时候打电话给他。我想,还是不太习惯,但默认了。有依靠总比没有好。
      于是又变成了更加频繁的电话往来。
      时间在一点一点累积,像下的雨迟早灌满大西洋。
      偶尔谈及高考和志愿,我总是捏紧电话,恍神半天——次数多了,江知远便也避而不谈。我不知道自己在避讳逃避什么,太模糊,我也看不清我到底想怎么做了。现在我就像一个穿行在雨夜里,寻找一个有江知远在的红色电话亭。但雨色朦胧而不容置喙,我失去了前方的路。
      我感受到无力和疲倦,但疲倦了还想靠近。
      有一个那么珍惜我的而我也爱的人,我不想闭上眼。
      下了一场春雨。同操场上的青草泥土揉皱在一起的味道让我加快了走过的速度。
      每一天都比前一天累,偶尔也会有流一整夜眼泪的晚上,但那些眼泪不再献给月亮,至于要不要给江知远,我还在犹豫。
      这一切的迟疑都等到了我高考那天,我看见江知远站在我考场外的那一瞬间。
      “如果是曾经不在意的事情,现在也不要给自己压力。”江知远的嘴唇贴在我的耳廓,他好像总是那么轻易地洞察我的想法,那些我穿插在沉默中呐喊出来的痛苦与挣扎,其实他都听见了,“不要因为任何人而改变自己的形状,尤其是我。因为我会喜欢你所有的形状,你原本的就很好。”
      一个吻,像圣诞节的那个夜晚一样轻柔而沉默。
      原来是这样,我想。原来我所有的沉默他都听见了。原来我所有无声的求救他都收到了。
      到最后我也说不上来我到底是用一种怎样的心情写完了每一张卷子,只能说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紧张,但也没有我曾经满不在乎那样轻松。
      最后一天出来的时候,江知远直接把我带上了开往机场的出租车。
      我看向他。
      “我已经跟你们父母聊过了,还有很多事情我也做好了准备。可能有一些遗漏,但我们可以慢慢来。至于其他人,我谁都没有通知。如果你愿意,就把它当作私奔。所以,”他说话的速度让我想起那个午后,他说希望我们的终点是小孩子的样子,“现在如果你愿意,我们就去北京。”
      直到我们站在机场,江知远手里拿着两张机票。
      “我们还会回来吗?”我问他。
      江知远站在我的面前,“如果你想,我们可以以路过的方式回到深圳。”
      我明白了。
      我明白江知远也明白了。
      我在这里流了很多眼泪受过很多伤,这片人来人往的土地下埋了我太多痛苦的白骨。这里有我太多回忆,而我记忆力太好。这里有我此前的坎坷与颠簸,有自我的流离失所和深刻痛苦。
      “现在离开,我们只会以客人的方式再来到深圳了,许知灼。”
      我明白他想给我一个从头开始的人生。
      而我唯一要做的就是下定决心——原地踏步还是往前走一步。
      如果心脏跳动的声音能够传递,我想现在会有一万万粒尘埃同时落下的寂静,会有一个月亮掉进湖底,波光粼粼吹散了夜色。
      “……江知远,”我想起圣诞节夜晚,我念他的名字当作情话,此刻我又觉得他的名字是比海誓山盟还要深刻的动荡,“江知远。”我想,我有什么东西被撼动了,来自我心底那种深刻的怯懦和原地踏步的选择,被江知远撼动了。
      我从来没有哪一刻像此刻,如同获得救赎。
      我于是下定决心。
      “我愿意。我跟你走。”
      豁然开朗。
      我突然又想起了神明,但这一次不是因为痛苦也不是因为怨怼。我感到轻盈至极的失重,我又感到笨重的茫然。我突然觉得获得光明。
      我于是才终于明白了。
      如果真的存在神明,那么主啊。
      我要忏悔。忏悔我的愤愤不平和欢欣痛苦。
      众生都有苦难。至于我,我才发现此前多种彷徨与低谷并不是毫无意义。
      我曾眼盲,但今获光明。
      我并没有比纤弱的羊羔还要无辜。可无辜并不是获得救赎的唯一标准。
      我明白了,如果我此刻失去声音、失去视力、失去思想,如果我闭上眼,如果我失去这双眼、失去这躯体下的灵魂、失去感受这双手底下温暖与冰冷的权利,如果我失落,我也会被打捞起。
      我还在犹豫是否要送给他整夜的眼泪,他却早就已经送我一双手、一个臂弯、一双唇和一颗真心。
      我像是跋涉雪原的旅人,见到了高峰便匍匐着忏悔。
      为我困囿于世俗,过去是现在是未来也会是。
      但不会在溺毙在其中了,我想。
      我如获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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