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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onfessions(忏悔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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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那一夜之后,我最终开始了我幻想过无数次的初恋。
与江知远在一起这件事我没瞒舍友,但也没准备让她们跟别人说。总归还是高中生,不安定因素太多,校园里的流言蜚语也还没完全中断。而且还有一方面……我不确定。
我望向窗外,深圳的冬天没什么落叶,少有的落叶大多在秋天就被收走了,剩下的都是些顽固的,不肯离开树枝的。我有时候无聊,还会捡起来几片,磨碎了藏进地砖裂缝里。
在江知远说出“喜欢”,也说出“愿意”的那天晚上,我有那么一瞬间,是真的觉得自己是被爱的,是完全被爱着的。可错觉还是会醒过来的。我对待感情随意的同时又认真得过头,细数下来,在几个转角的路口,他也只是隐隐约约存在而已。
说起来落俗,可我又难免。毕竟我也很难看出我身上有哪一点是值得爱的——我的意思是,作为爱情的那种爱。
他对我说“愿意”,有多少是喜欢,有多少是因为同情?
我不是一个很喜欢拘泥于这种事情的人,相反我更偏好及时行乐。我没有再拒绝江知远,而是心安理得地霸占着“恋人”的身份。只是太喜欢他了,又忍不住给他留退路。同情怎么能算得上初恋,还是把“江知远的初恋”这个称呼留给别人吧。
我有时候像蝴蝶的翅膀,煽动起来每一刻都在颤抖。有时候又像一片湖面,波光粼粼的时候,一阵风吹来都会破碎。
我想,这场恋爱会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荡出一层层的波纹,可最终会停止,尘埃落定后不会留下太多痕迹。
那阵让我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会停止、有些人不会沉默的风最终也停了。我几乎是抱着朝生暮死的念头去谈这一场恋爱。等江知远什么时候不再施舍、或者等他真正爱上什么人。
江知远毕竟还得回北京,大学生也不总是都很有时间的。
放寒假了。
高三生的寒假格外短暂。
才刚放假,就收到江知远发来的消息,问我愿不愿意抽出寒假时间去北京参加一个文学创作比赛,又说可以和学校沟通,帮忙解决我的寒假作业和高三学习补习。后者我其实并不多在意,只是就像当初江知远以为我是因为学习压力才让自己过得那么不好、而我又没有反驳一样,我默认了他的好意,也答应了邀请。
无论结果怎么样,至少我想享受我窃取的幸福。
哪怕它短暂,哪怕是一个毒苹果。
我说要去北京,说不用他们送,会有人来接我过去的时候,父母的欲言又止被我忽视了。我想,没有必要。而等他们见到江知远,似乎更想问些什么了。
不是。我说。
我否认得速度从来没有哪一刻这么快过。
无论他们想问什么,我只有这一个答案。不是。
不是情侣,不是早恋,不是,什么多余的关系都不是。
再怎么问都不是。我否认得非常彻底。
江知远似乎从这种否认中觉察了什么,在机场目视着他们背影的消失,才沉默又柔软地牵起了我的手。我抬眼,他就笑了,说想我了,说不知道我自己过得怎么样。说我呢?过得怎么样?
我又垂下眼,看着交叠在一起的手指,悄悄地回握住他的手后才一个一个给出答复——我也很想你,很想见你,最近过得还行,还行就是真的还行,不比之前更糟糕,稍微好了一点点,一点点也就是一点点,那也是有在变好。
江知远看上去像是拿我很没办法的样子。我猜想未来他大学答辩的老师都不可能比我更会打太极。
好吧,他叹了一口气,缓慢地把我的手指包裹起来,动作不算很用力却让人感到难以推拒。只是很温柔的动作,他又很小心翼翼似的抬眼看我,又说,“我真的很想你,许知灼。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
我想问为什么,想说你想到我什么呢?想我的时候,想到了哪一幕?还是说只是单纯地想起,新交的小女友还是个高三生,是要担责任的?所有的话我甚至不需要咽下去,在诞生的片刻须臾就被推翻了。最后我看着自己的影子同江知远的融化在一起,时不时又闪过陌生人形形色色的影子,只是告诉他,我也很开心。这是实话,我很想他是真的,只是想他也不敢多见他也是真的。而后者很显然没必要拿出来说。
最后我在飞机上睡了一路,醒来的时候看见江知远漂亮的眼睛离我只差很小的一段距离。看见我睁开眼,那双总是很温和的眼睛露出了笑意,“醒了?我们走吧。”
一路边走江知远边给我介绍比赛的具体情况,这次比赛主要是由清北两个学校一起举办,又提起来孟诗她会作为初审的评委之一参加这次活动。顿了顿,我察觉到牵着我的那只手稍稍缩紧了一些,侧目。
“初选会筛掉很多人,也就是说初选会有很多人参加,所以校方不会给初选选手安排住的地方,你是住酒店还是——”江知远抿了抿嘴,“跟我住?”
“嗯?我去你们宿舍?”
江知远摇摇头,“我大一的时候就搬出来自己住了,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公寓。”
我挠了挠他的掌心,“好啊,去你那里吧。”
直到江知远带着我和我的行李箱走进公寓、又把新配的钥匙交到我的手心,我还有些愣神。
“猜测你可能愿意来我这里住,所以提前找师傅配了一把新的钥匙。”江知远带着笑的声音很轻,像是只说给听、也只想说给我听,“谢谢你愿意来。”他笑着。
我还有些恍惚,只知道顺着他的话说了句“不用谢”。
江知远牵着我的手带我走到客房,说这里一直没人来住过,他提前收拾打扫了一下,他也没有了解过女孩子的需要,如果我有什么需要添置东西就跟他说。
我说好,停了一下,又说万一我选酒店怎么办?
环顾客房,确实已经被江知远收拾得很好了,看得出来他也添置了很多东西,最里边的书桌上还放着一本笔记本电脑。
注意到我的视线,江知远抿了抿嘴,勾住我的手指,“电脑是我平常用的那个,本来准备买个新的,但好像时间有点来不及,你凑合一下,或者你习惯平板我也可以把那个给你。”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你选酒店也没关系,下次总会有机会带你来的。”
放下行李箱,江知远带着我在公寓内绕了一圈熟悉环境,又说我可以休息一下,他去买菜,准备一下晚餐。我惊讶于他会做晚餐,可想到他身上有那么多令人惊讶的特质,似乎这一点也没那么令人惊讶。
江知远离开的时候关门的声音好像轻轻地落在我心上的一把锁,我吐出一口闷着的气的同时思绪也慢慢活络起来。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得太快了,每一件事都是。从我向江知远表白,到他接受,到现在。每一步似乎都快到让我觉得自己其实已经是一具尸体,当下种种不过是地狱下的一种折磨——让我耽于美梦,然后再发现自己其实一具白骨,躺在一片荒芜。很快我就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兴许是无意义的乞怜在上帝耳中穿插过太多次,他随手就把我丢进了地狱。
视线落在窗外一棵高树的枝丫时,我又叹了气。有时候虚空漂浮着没有落在实地的幸福,是一种比苦难要更苦的东西。那是比夜色更晦涩,比泪水更透明的东西。江知远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我知道。也许如果不是我拼命向周围的所有人否认我们之间的关系,江知远会直接在社交圈中不避讳这层恋爱关系。而牵手、亲吻、拥抱,或者是柔软小心的触碰,还有那些不着痕迹的体贴和照顾,他做得足够好了,无论是作为哪一方面来说。从不吝啬展现的爱意,我猜测他也许并不是一个惯常会把这种话挂在嘴边的人,如果是这样他早该留下不少风流债。他做得太好了。我看着手机黑下去的屏幕映出来的我自己的脸,只是没必要的。
这段初恋起点太高,我怕我跌下来的时候会粉身碎骨。
更怕的是,我会陷进去。我怕我当真了,我怕我真的盲目相信了他爱我,我怕我不想放手、在他收回施舍的时候太难堪。
我害怕的东西太多了,可江知远是唯一一个我又害怕又想靠近的。
死水是最最经不起激的。因为它再也无法回到从前那样安静。
叹气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里显得突兀,却又很轻地扩散到每一个角落。我低下头,把脸埋进纤细的手指里面。
我永远比我想象中的要脆弱,我也永远没有我认为的那样冷静。我能做的只是无数次一边靠近江知远带来的温暖,一边告诫自己该还回去的时候不要太难看。
拥有太多不可能的希望这件事本身也是一种绝望。
我几乎觉得这是一种试炼,考验我在虚无的幸福面前是否会一只脚踩进去,迎接我的只会是上帝的责难。
我已迷失,我有些绝望地想。别再救我了,我流下的每一颗眼泪都足够砸死自己的灵魂,我比纤弱的羔羊还要无辜,可我窃取了一份幸福。我闭上双眼,没有神明可以救我了。如我此刻耳目闭塞,顺从地低下头,连灵魂也落下叹息。就好像灭顶于苦海。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就好像跌落在黑夜里面。
直到江知远把我喊醒,我才从黑夜编织的网中挣脱出来。
江知远从不吝啬亲密关系中应该有的,比如回家时的拥抱和嘴角的轻吻,比如总是追随过来的温柔目光,比如直白而又热烈的表白。似乎只要我伸手,这些就能填满我的手臂,拥我以满怀。
家。
我愣住。半晌又叹气。
就再纵容自己一下吧。反正也得不到救赎了。
次日,比赛之前有一场集体讲座,地点在一个体育馆内。
江知远和我一起去,不少人认识他,却没有什么人会认识我。于是我想了想,把手伸到了他的掌心,稍稍屈起手指,向他示意。随后不出所料地被温热的掌心包裹起来,十指相扣。他眼底的笑意和欢欣太明显,连我都不忍打破,在那样的目光下,不忍在心里面对他诸多苛责,苛责这份施舍。
他或许真的爱我。只是这样的想法太美也太缥缈,像是一个走惯了高空钢索的人,突然有人站在下面张开双臂说要接住你。无论是谁都会反复犹豫,因为判断失误的后果是摔得头破血流粉身碎骨。我暂时还不敢跳。
只是这样的目光,我也不敢辜负。
可能我这一辈子也不会遇到第二个人,会像江知远现在一样看向我了,而这样欣喜的目光,只是因为我第一次主动牵他的手。
我有些心软。对我自己。所有的那些指向江知远的无理苛责,其实最终只是我在苛责我自己。
我就像一个招摇过街的疯子,时而高呼爱,时而低头寻找地上的一粒石子,时而举起手臂想要溺毙我的拥抱,时而流一整夜的眼泪全都给今晚的月亮。
可我也会希望,我的手心里面能有一两枝玫瑰。
见到我们来,孟诗毫不意外地冲着我们交缠在一起的手指笑了笑,说江知远你还真下手了。我试了试缩回手,江知远却更加用力的扣住我,侧目向我询问。我摇摇头,不再动作,而是向孟诗打了个招呼。
孟诗冲我笑笑,“小学妹别紧张,初选而已,你肯定能过。”
江知远周围的人,包括江知远本人,似乎都比我自己对我还要更有信心。
我想,等到这段关系结束,会发生多少连锁反应呢?
没等我们多说几句,孟诗就被那边叫走了,而江知远也从牵着我的手变成揽着我的肩膀,把我圈在一个离他很近的、有些安静的、很安全的小范围内。太近了,我能闻到一点他身上淡淡的香味。说不上来是哪种,只是很清淡,但是很温柔。
很神奇,只是这么轻轻一圈,我就听不见周身的嘈杂了。
认识江知远的人不少,几乎走几步就能打个招呼,大多数人都拿那些好奇的、探寻的目光快向我,并且有一部分人的眼神中带上了审视和敌意。
直到落座,我才想起来不仅仅是我知道江知远很优秀。
讲座并没有说太多废话,只是大体介绍了一下比赛规则和几次评选的评委层级。直到尾声,居于下座的孟诗为这场讲座收了尾。
——“希望每个人都能对文字有所热爱,但在热爱文字之前,要先热爱自己。”
散场路上,不断有人向江知远打听我。我听见江知远叹了口气,很轻,只有我这样被他圈在臂弯里的距离能够听见,刚准备开口说些什么,江知远就先一步拉起我卫衣的帽子,我感到视线一暗,随后就听见江知远有些戏谑的笑声,“我的小女朋友,不给你们看。”
还是招摇了,我想。
我悄悄地笑了,没有人看见。
一切还是发生得很快,但这阵温暖很绵长。
初选只需要提供一篇写过的文章,我随手推上去了一篇曾经授权给江知远他们的。我打开合集的时候,江知远就坐在书桌旁边的小沙发上,托腮看着我。
我回过头看他。“对于参加这次比赛有什么感想吗?许知灼同学。”江知远笑眼弯弯,随手拿过一本书卷起来递到我面前。
我想了想,“感觉,有点接近大人了吧?”
江知远看着我笑,但是没有接话。我疑惑地看着他。
“你有所感受是很好的事,”在我的目光催促下江知远才慢慢开口,他说得很慢,好像每一个字都经过了考量,“只是……我感觉你已经在「变成大人」这条路上走得够远了。我希望,你的终点不是变成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大人。”他似乎在尽量把话说得平稳,我想他一个数院生平常也的确很难有什么机会说这种话,于是保持了一个微微前倾的姿势,很认真地听。
“我希望,如果可能,在我们一点一点变成大人的这条路的终点尽头,也许是变成小孩子。”
我可能真的只能爱他一个人了。在他说出这段话之后这是我唯一的想法。我几乎有些可悲地发现,我可能再也不会遇见一个这么对待我、而我那么热爱的人了。
见我没有说话,江知远把卷起来的书放在一边的矮茶几上,站起来走到我身边。
“别想那么多,许知灼。”他弯了弯眼,“我会陪你。”
他俯下身,两手搭在我身侧两边的桌面,把我圈在身下的一个范围内。
一个轻柔而旖旎的吻落在我唇间。
我再想不到别的事情了。只有这个人,我闭上眼,他先是赠我苦海,现在又为我创造一座岛屿,我可以栖息。
我几乎就要倾倒。
可我还是没忘记,他凭什么爱我呢?
即使他爱,他又凭什么爱我化脓的伤口和一整夜的眼泪?
我听见心脏在一抽一抽地疼。良药就在眼前,可我连碰也不敢碰,什么话都不敢说。
只敢在他附身吻我的时候伸出手,环住他的肩膀,得以停泊。
我知道在他眼里面,我某些不合时宜的沉默、拼命否认的冷漠似乎与圣诞节夜晚的表白自相矛盾。可我真的爱他,比他见到的爱更多,比我自己想象得到的更多。
我只是不敢给。
因为那样的爱已经埋在我心脏很深很深的地方了,如果非要拿出来,上面必然会连根带着我最隐蔽的那些痛苦和颤抖、那些极其不好、让人感到疲倦和负担的部分,我精神状态日益变差的部分。我不想把这样的爱交给他,我敢给的也只是最表层的那一点无关紧要的自我,如果他想要的话。
无心插柳柳成荫。爱意疯长。
我不敢想他见到那一面的我会怎样想。
他完全值得爱,而我正好相反。
但矛盾迟早要爆发的,只是迟早。只是比我想象的要早一些。
我只是丢了一本书。我以为没关系。
直到江知远把我扣在怀里面,我还在喘着气像运动超负荷的运动员,手指却死死扣住他的手臂,眼泪落下来应该是滚烫的,可很快就变成刺骨的凉——因为我看见它们落在江知远的手臂,开出了一朵水花。直到这个时候,我连腰都直不起来的时候,感受着热源不断贴近我,我才意识到我远不及自己认为的那样坚强。一切声音都被模糊处理了,我只能感受到江知远在我耳边轻声说话时的热息,和他手指的力度传递的温暖。
有时候我的防线远比我想象中的要低。
我感到窒息与恶心。那些眼泪和喘息从我身上剥落的时候,我仿佛置身于雨后的青草泥土。我最最讨厌的气味。它们好像我褪去的一层皮,我的枯萎与死亡全部在内核,那些鲜活都是外衣。
我感受到细碎的吻,那么柔软,可砸上去的眼泪比血液还要烫。
在我因为体力不支失去意识前,我最后一个想法是绝望——好梦结束了。
跌进了深渊。
再次醒过来,睁开眼看见的是江知远。
我意识到我躺在床上,而江知远大概是坐在一旁的小沙发上守了我——我看看窗外的夕阳,一整天。
结束或许应该由我来提出,我突然想。毕竟开始是由我提出的。
有始有终。
手上温热的触感打断了我的思绪,垂下眼,江知远递过来了一杯蜂蜜水。自从发现我身体不太好之后江知远总是喜欢用各种各样的办法调理,蜂蜜水每天都有,我没想到今天也没落下。
我接过之后没有喝,手指无意识摩挲了下杯壁。
江知远,我说,我都告诉你。
我所有不堪与残缺,都告诉你。不管你想不想听,我都告诉你。
从我的心理疾病讲起,讲到我策划过的解脱,讲到我流过一整夜的眼泪,讲到我的颤抖和崩溃,最后讲到今天上午,那本书。
江知远一直很安静。
我毁了他的初恋。我突然想。
我终于承认自己是他的初恋,可不能否认我的确不应该。
我后知后觉应该忏悔。
江知远不应该为我的心理疾病负任何责任,他也不应该有一个这样糟糕的初恋。
我有些口渴,于是把蜂蜜水一饮而尽。
看见我翻身下床的动作,江知远想过来阻止我,我稍一侧身躲开了。
“你要出去吗?”
我放下玻璃杯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嗯了一声。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看他。“不回来了。”
“对不起。”我说,“行李箱我等下来拿,我去……我去找孟诗学姐登记一下住酒店,钥匙我马上就还你,然后……”我说不下去了。
“对不起,”我的声音太轻了,我想,“学长,真的很抱歉。”
作为初恋,真的很抱歉。
我最擅长的事情果然还是逃避。我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任由拥挤的人潮把我推来推去。
过了一段时间我才发现手机已经关机了,于是只能向一个路人询问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我于是迈出步子去找孟诗。
看见我的时候,孟诗没等我说话就先拦住了我,“小学妹,和江知远吵架了吗?”我一愣,孟诗无奈地晃晃自己的手机,“刚刚他给我打电话,说让我别给你登记住酒店,他来找你。”
“小组作业ddl火烧眉毛了都没见过他这么着急,啧。”
我站在原地,思考我应不应该现在转头就跑。
我突然开始无比怨恨起所谓神明,怨恨我的过去和被过去塑造了的我。我明白这份怨怼来得突然并且来势汹汹,也明白我此刻情绪过于激动。但我还是无端让这份恨意疯长了起来,几乎比爱意还要长得快一倍。
我突然憎恨我此前坎坷不平,憎恨每一份痛苦,从细节到整体,憎恨每一步我踩下去的晦暗,每一步都比上一步更加沉沦。我憎恨雕刻了我的每一份过去,每一分每一秒,我甚至憎恨它们给予我的棱角。
我怨怼此生不平。
但有人打断了我。
我抬眼。孟诗轻轻地推了推我的肩膀,“江知远来了。”
我从来没有哪一刻像这样懵懂。连初生的婴儿都不会这样。
江知远跑向我的动作太慌乱了,直到他喘着粗气站在我面前,一下子就挤走了所有的光,只留下了他自己一个人。可是我喜欢这样。
他还没回过神。
孟诗给了我们两个人一间休息室,并关上了门。我近距离看着江知远,在心里面断定。我在心里面叹了口气,先开口喊他“学长。”
他好像才反应过来,伸出手握住我的手腕。我低头看着,没有说话。
其实是不敢。我怕自己一开口,就是难堪的乞求。
“许知灼。”他的声音有些不平,也有一点沙哑。
我看见他红的眼角,愣在原地。
接下来我就只能听他说了。
他之前其实很一直很不安,因为我的态度转变得太快了,就像一夜之间爱上他似的。他说。其实今天发生的这件事虽然很不好,但他知道了原因,其实还是松了一口气。他知道了原因,也知道了我不靠近不是因为不喜欢。他其实,稍微有一点释然的。
我爱你。他说。不讨厌你,不害怕你,不觉得是负担。
也不是因为为什么同情。
最开始是因为好奇、感兴趣,所以认识了你,直到发现喜欢上你、爱上你,中间都没有同情和施舍。
“我那天说,谢谢你愿意喜欢我。是真的。”他把我搂在怀里,明明只是一天,我却感觉差点同他的臂弯失之交臂。
我像一个瘪了的气球。
最后还是跟他一起回了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