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王姬传续》》步南宫

4、四 蛛丝

　　他此话言明利害，更透着威胁，听得魏臣气愤填膺；想他越国虽是附属国，可魏国从无干涉，这国本何时牵扯到他国来弥补？又有哪个国家只靠商人谋求，那岂不是粉末颠倒？且此番咄咄逼人，分明是想趁火打劫！这堂堂一国之君实在是不知廉耻！
　　张姮依旧淡然，只问肖入庭：“敢问肖大人，既然互市已关，此番你们从何处取道来的长阳？”
　　越国使臣知道对方是敲击他喧宾夺主，也就先稳下心暂不理论。
　　肖入庭道：“回公主，此次是借的水路。”
　　张姮放下酒杯道：“越国是半陆半海，既然是水路，那就少不得要和控制海上关卡的梁国周旋。那越王是用了多久才得到首肯？一年？半年？还是，一个月而已？”
　　肖入庭不言，那越国使臣见势不妙，急解释道：“公主远在千里，也熟知地理外貌，叫吾等佩服。可越王取道水路也是尽快想和魏国接洽，此番诚意，还请公主明鉴。”
　　张姮笑道：“这是自然，因为梁国根本不在意越国的小恩小惠，只有经历重创的魏国才急需嘛。”
　　越人被她言语激得哑口无言，张姮又对他们道：“此番前来，你们是商谈还是威逼？朕希望越国想清楚再说。”然后一手将新条约扔到他们面前道：“齐国攻陷我魏国不假，但现在的局势你们也清楚，魏国不是没有一战之力！而此前越国投靠，魏国不单接受更以兄弟之邦相待，比其他附属来国更予以礼待。如今越王想见风使舵那就不怕世人知道，是你们不仁，魏国可从无不义。”
　　肖入庭等人忙跪下道：“公主恕罪，方才言语确实冲撞，可请您相信，越王从无背逆之举，只是时刻担忧友邦。”
　　张姮又道：“越王如何，朕不评判。但魏国终究是礼仪之邦，只要接下来的话诸位懂得分寸，那朕还是会给越国颜面的。”
　　越国一众这才得到特赦回到席位，方才那言语强势的使臣，也不敢在强做出头鸟，接下来只安分饮酒赏舞。说道乐舞，大晟殿内早不是演绎歌舞升平的莺莺燕燕，全部换成了比作金戈铁马的将士，挥舞着宝剑盾牌，在席间演舞助兴，透着一股萧杀之气。
　　张姮待表演结束，才对肖入庭道：“方才使臣所言，越国只依靠商人逐利，这话朕可不敢苟同。雀虽小五脏俱全，倘若军政皆有商贾周旋，那国主的威严岂非受挫？”
　　肖入庭道：“公主恕罪，臣下贪杯口误，让您误会了。”
　　张姮道：“朕思虑间，就想如果越王真的为难，那朕倒是可以帮他解决困扰......魏国之事，越王不是时刻上心吗？那朕这就委派使官常驻，以后越国的大小事，朕都可以为其做主，也就不必他担忧大权旁落了。”
　　言下之意，分明是想管控越国，可张姮又岂会给肖入庭等人回绝的余地，说道：“正如你们担忧互市的问题，越国一旦内乱，也牵扯魏国内需。这就如手足兄弟，两者命运相依，如此也是保障魏国和越国即便事有万一，也会相互照拂。众卿觉得如何？”
　　魏国一众自是赞同，左虒这老狐狸更是带人直接谢恩承旨，并商量委派使官事宜。肖入庭等人见无力转圜，可也不受恩，只先借口商讨，不希望越国成了真正的臣下之臣。
　　张姮看着他们又道：“使臣不必多礼，这是礼尚往来，只不过魏国更肝胆相照罢了。你们也不必担忧，新的互市条约，魏国不是不通情理的，只是一想到日后魏越两国的关系，那必须要顾及两国的尊严，也就暂时让步，恩准互市开启，减轻药材一项的税收。至于旁的，那些叫人以为得寸进尺的，朕就免了。否则叫外人看来，实在是越国想趁机不轨。啊还有，朕差点忘了，既然越国只注重贸易，治安国防想必定有疏忽，待他日使官定下，魏国也会派军加以协助。”
　　越国一众被软硬兼施，毫无招架之力，谁也不敢再言。
　　张姮暗中讽刺；自以为成了魏国的后方门户，见主势弱，便想趁机取巧？！
　　夜宴结束，越国使臣在长阳驻军的“护送”下往驿馆而去，一众跋扈的开局，却以惨淡收场。可这是他们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肖入庭临走时，张姮那始终叫人看不透喜怒的容颜，脱口对他说道：“这便是政治，都是为了利益，你怎么还天真的以为一纸盟约，真能抵得过千军万马的正义？”
　　肖入庭自嘲，也愧疚，默默跟着使臣离开了太平宫。
　　徐悒来到张姮身旁，担忧道：“你强迫越国臣服，不怕他们联合反叛？”
　　张姮笑道：“魏国的臣属国早就不谙世事了，但各自只为了私利。再说郢关一役，虽然惨烈，可也打出了魏国的士气，那些国主终究势微，不会轻易冒险的。且越王甘心以身犯险，恐怕也还当这个魏国，是那个优柔寡断的张思戚做主吧。”
　　徐悒不禁笑道：“不得不承认，你是张家最有政治头脑的人。”
　　张姮道：“你也想和那些人一样旧事重提？也想劝我登位？”
　　徐悒道：“你的选择我从不阻止，哪怕你明天说要立个男皇后我都没异议。”
　　张姮嘁了一声，转身也离开了太平宫。徐悒跟在后面道：“现在的问题不是你想不想，而是那些人都把话说得如此直白，你还指望他们懂得廉耻？”
　　“我不天真。”张姮停下又道：“可我真的不适合做一国的君主，我太容易感情用事了。”
　　徐悒不明道：“这不好吗？有感情，总好过那些冷酷的暴君？”
　　张姮冷笑：“可统御国家不是靠有感情就够的！如果我今日还顾念越国当初的归顺之情，那换来的只会是贪得无厌！那样就是魏国示弱！你可知我的优柔寡断会带来什么？”
　　徐悒知道她为难，可目前的魏国除了她，还有谁能托举起惨败的半壁江山呢？
　　张姮不知，看着略微燃起灯火的长阳，叹气道：“国既无终，那就预示这个国家还有延续。只要她存在，魏国，就一定会出现继续她寿命的人。”
　　徐悒犹豫道：“我不懂政治，但听书讲的，也知道改朝换代，必将是另一场腥风血雨，哪怕是推举的功臣，也难逃鸟尽弓藏的结果。”
　　张姮淡然道：“我不是还有你吗？”
　　徐悒诧异，张姮又道：“你是我世上的至亲，你不会看我有那一日的，对吗？”
　　徐悒看着黑夜下的她，最后只能淡淡回已苦笑：“......是啊，谁让我就知道纵容你。”
　　翌日，慈恩寺呈报关于菩提阁那两尊受供奉的遗体不见的事，张姮知晓内里，并无降责也不追究。事实上年末交替被伏诛的叛军，她最后都予以妥善安葬，先后又安排僧众两次诵经超度，除了安抚民心，也是告诉世人，朝廷对于被胁迫者的态度。
　　越国使臣自那夜后，安分守己许多。张姮也没有再为难，一切以礼相待，只是命左虒尽快安排派遣人选，驻军各项事宜。
　　长阳因运输和建昌的联系逐步正常化。
　　朝廷加急诏令，赵彬已经着手安排戌州流民往夷州进发。王洐和廖祈率众在州界等候接洽。
　　浅石江负责修缮堤坝的瞿正也禀报进度无恙。
　　五赢山山道开凿一切顺利，相信年下旬，就可正式开通直往郢关的大道。
　　曲符推行新政虽然不顺，可方塙已经有了联手的帮手。
　　临天观开始修缮，祛疾院也在加紧筹备，沂州和启州暂时相安无事。
　　一切逐步恢复正轨，转瞬也就到了四月，不禁感慨时光流逝，而与李充炳的会面，也就只有一个月间隔了。
　　张姮始终沉浸在忙碌之中，尽量不让自己因为李充炳而心绪不安，可无济于事。就像春日滋生，隐匿在花草中小虫，心烦意乱。
　　月下旬时，粟雍二州对新政的颁布有了回复，但上表谢恩，粟州却不同，只因回的是平留侯和平留副侯两人。
　　粟州申屠氏，是魏国资历最老的外姓宗亲，当年魏成帝张皋，也就是成阳大公主之父，重新划归魏国七州时，额外划分了夷州部分关卡为申屠氏封地，且爵位也世代承袭。至于正副侯爵，更是魏国独一份的荣宠，家门荣光可见一斑。
　　张姮看着两份不同的谢恩奏表，很显然，平留侯将州军的辖制之权给了这位副侯爷，也就是他的胞弟。一时有些犯难，终究是她忘记了申屠氏的特殊性，如今粟州等于势力均分，这可不是张姮期望的初衷，也不明白为何平留侯会轻易将州军兵权拱手相让......总之，张姮决不允许申屠氏轻易从朝廷分得权势。
　　翌日下旨，并加急将另一道旨意直接传到粟州玉城，平留副侯府邸。言明即颁布圣谕日起，将粟州所需税款调整，并额外设立龙亭御药库，以专供朝廷日后的药资补给，既然平留副侯掌管了州兵的辖制权，那么此事，也就交由他全权负责。
　　玉城，安国公主旨意传达后的隔日，城中还来不及感受春意，便开始因药库繁忙。选址，整顿，存储库房的防潮防干，缺一不可。但在不远处的容因茶楼顶层雅间，专管负责的人却与友人惬意地下棋品茗，偶尔才向外查看进度。
　　一名鸠羽色服侍的年轻者道：“这位监政公主想来是才明白过来让你申屠家钻了空子，有此追旨，是要想法节制你。”
　　他对面的男子，约莫二十六七，可春日渐暖的天，却仍披着裘袍，捧着手炉，好像外面还是寒冬腊月。轻咳几声道：“申屠氏是魏国唯一世袭的侯爵，当权者怎会不介意？”
　　友人道：“她集中增加粟州药物的囤积，看似是无理取闹，可囤积不是抢夺，唯一之法便是收购，可又不言明宫廷供奉，税款又调整增加，若你处理不好，药价变动，粟州的物价就会混乱，民情也就会跟着不满了。”
　　裘袍男子裹紧虚弱的身体，又道：“丢来难题只是借口打压，谁让申屠家，平摊了她欲意拉拢，实则想要消耗外姓诸侯势力的旨意。”
　　友人疑惑道：“拉拢可以理解，可削弱，对她有什么好处？”
　　裘袍男子难得面露温和，苍白的唇轻轻形成个陌生的弧度：“齐国侵占，逆犯联众攻陷国都，这是皇族的不幸，也可以说是皇帝失德造成的必然结果。纵观大局，你觉得诸侯权势过大，会是她乐见的事？”
　　友人倒不在意政治，只是端起茶杯做干杯之势道：“难得能看你有笑的时候，就为这，也该敬她一杯。”
　　裘袍男子淡下表情，或许也为这突兀而诧异，岔开话题道：“身逢乱局，却能调度有序，并在最短的时间平乱，还招揽不少贤士，支起破败的朝堂，甚至连民众对宗教的信仰缺失都考虑得如此透彻。安国公主......或许名副其实。”
　　友人道：“行事雷厉风行的女子，世间确实是少有。虽然被打压，可你也不得不承认，她推行的政策虽快，却很针对当下的散乱，否则夷州的烂摊子永远也收拾不完。”
　　裘袍男子不言，但不再品茗也不再执棋落子。而是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忙碌的车水马龙，内心评判着另一件事——安国公主是位明君，且也是个奸诈的明君，不管如何事与愿违，也绝不让你脱离她的掌控。
　　试问魏国几代，有过这样狂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