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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番外·潇湘惊夜雨 ...

  •   顾言湘作为衡山派掌门,却陨落于魔教十长老之手,江湖人人为之喟叹可惜。

      一代武学奇才虽然逝去,但武林之中最不缺少的便是传奇,总有新一代的年轻人正在、或即将崭露头角。

      但如今的衡山派掌门莫大先生,接任已二十年有余,却没有收过亲传弟子。除刘正风门下有弟子八九人外,其余的师弟弟子也不多,衡山派内门竟是人丁凋敝。

      但因着顾言湘攒下来的基业,以及五岳剑盟的名头,衡山派依然在江湖上大名鼎鼎。

      当然,也因了莫大先生出神入化的绝顶武功,以及刘正风的苦心经营、仗义结交。

      直到那一日,刘正风对他说,想金盆洗手,从此不问世事,退出江湖。

      “是因了曲长老的事罢?”莫大并不意外。

      没错,自衡山派前辈去世之后,无论是门中弟子还是江湖上的人,渐渐都只称他为莫大,而他原本的名字,早已无人敢提,年深月久,也就渐渐被淡忘了。

      只有午夜梦回时,恍然还能听到那个女子清脆的声音,叫他问潇。

      五岳剑会经那一次的灭顶之灾后,几十年来渐渐复苏,如今嵩山派左冷禅掌门日益势大,已当上了盟主,野心勃勃,这一把火,迟早要烧到衡山派头上来。

      历史不断轮回,故事的发展总是惊人相似。

      刘正风微微吃了一惊:“师兄一直都……”

      莫大神色如常:“当今之世若论抚琴奏乐,无人及得上他。若是按孔吹箫,除你之外也无旁人。你与他结交,不足为奇。”

      “师兄不怪我么?”

      莫大苦笑一声:“当年曲洋与我诀别,也是迫不得已。我是衡山派掌门,他是魔教长老,但你不是,江湖中人相合则聚,有什么紧要?”

      刘正风迟疑道:“我已将后路安排妥当,寻了个参将的闲职,只是我若一走,衡山派……”

      莫大摇了摇头,直视他,说道:“既是你心之所向,便去做。衡山派掌门我还没死,一时散不了。”

      刘正风一时心下感激,忙道:“多谢莫大师兄。”

      他正要转身离开,却听师兄在背后森然道:“金盆洗手一事,你须广发英雄帖,邀天下高手前来见证。尤其是五岳剑派。”

      “为何?”刘正风奇道。

      “你与曲洋之事,左冷禅不可能不知情,当日必有行动。若是天下英雄在场,他大概还会有所顾忌。”

      “更何况,也算是帮我一个忙。”

      刘正风闻言回头,见他那一向枯槁颓丧的师兄眼中忽地精光大盛,似是变了个人,心有所感,点点头道:“明白了。”

      他本以为,几十年时光辗转而过,师兄一直是漫不经心的模样,连门派之事也不怎么放在心上,想必心底那把火,可能早已被岁月浇熄。

      如今看来,只是时候未到。

      金盆洗手那一日,华山掌门岳不群、泰山掌门天门道人、恒山派定逸师太果然莅临,就连青城派掌门余沧海竟也不期而至。

      青城派当年与衡山派多有龃龉,余沧海的师傅长青子更是死于顾言湘剑下,虽说刘正风为人正与莫大相反,莫大孤僻冷傲,他却长袖善舞,天下各门各派无论大小,他都是一视同仁地发了请柬,但余沧海竟亲自前来,仿佛当年之事没发生过,倒也令人感慨。

      这江湖风起云涌,哪有永远的朋友或仇敌。

      当然,唯独嵩山派,刘正风只是以五岳剑派的名义知会而已,是必不愿看见他们的了。

      他的金盆洗手宴,该来的师兄莫大却没有露面。这些年衡山派深居简出,江湖上说他二人不和的传言日渐甚嚣尘上,众英雄嘴上不说,心中也无疑又多了一层笃定。

      但嵩山派竟真如莫大所言,当着天下群雄的面对他发难,强行以他家小性命逼迫他承认自己与曲洋勾结欲对武林正派不利,也的确出了他的意料。

      他与曲洋虽然逃脱,但两人皆负了伤,他一家老小尽被屠戮,眼见曲洋的孙女曲非烟也死于费彬剑下,就连那华山首徒令狐冲和那恒山派的小尼姑仪琳,只怕也要为自己所累,被杀人灭口。

      衡山派中人,便只能是这样的命运了么?

      刘正风与曲洋携手,奏尽最后一曲,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不由长叹一声,心中无限怅惘。

      此时乱石之中,忽地传来几声幽幽的胡琴,琴声凄凉,如叹息一般,又似有人哭泣,随之瑟瑟断续,如雨滴抖落树叶。

      刘正风忽地心下一松:“莫大师兄。”

      他虽然并不如外界传言与莫大不睦,但二人志趣性格不一,确是事实,莫大未在他的金盆洗手宴上出现便是明证。

      琴声忽然止歇,莫大枯瘦的身影从松树后走了出来。

      “费师兄,好久不见。”他微微拱了拱手。

      若论辈分,费彬本应是他前辈,但他如今贵为掌门,费彬只是左冷禅的四师弟,因此故意称他师兄。费彬冷笑:“是该叫你莫掌门了。”

      “贵派的刘正风与魔教妖人结交,意欲对我五岳剑派不利。在这件事上,你衡山派真是一脉相承。”

      他虽然忌惮莫大如今的武功和地位,但他身负五岳剑派左冷禅盟主之命,又拿了五岳剑盟的令旗,自忖他不敢乱来。

      莫大不恼不怒,沉默地听着。

      “莫大掌门,贵派出了这等叛徒,你说该当如何处置?”

      莫大走近两步,刘正风忽地有些惊疑不定。只听他森然道:“该杀!”

      话音未落,只见寒芒陡闪,他手中已多了一柄又薄又窄的长剑,猛地反刺,直指费彬胸口。

      这一天,终于来了。

      莫大出招又急又狠,费彬本是托大,始料未及,大骇之下急忙后退,胸口却已被剑割伤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这是百变千幻云雾十三式,”莫大冷笑道,“你嵩山派不是觊觎我衡山剑招已久么?我替师傅姐姐,让你开开眼界。”

      他虽已形同老叟,老态毕现,说到“师傅姐姐”这几个字时,语气却仍如当年少年弟子一般。

      他一剑既占先机,后招绵绵而至,费彬锐气大失,根本无力招架,很快,一点鲜血从两柄长剑形成的剑光之中飞溅而出,无论他如何竭力招架,却始终脱不出莫大的剑光笼罩。

      莫大这数十年来行踪鬼魅,未在江湖上出过手,连刘正风都没料到他的剑术竟已精进至斯,更别说费彬了。

      只听费彬猛地长声惨呼,高跃而起,莫大退后两步,仿佛嫌脏似的,唯恐被他鲜血溅身。

      费彬即刻摔倒,胸口一道血箭如涌泉般喷出,莫大冷眼旁观,将长剑收入胡琴,转身离去。

      从当年在恒山派白云庵知道自己背后之人竟是费彬时起,这一日,他已在心中演练了无数次。

      稚子无辜,却被嵩山派收留培养,成为刺探别派武功的工具,这是何等卑鄙的行径。

      他知道衡山派如今与嵩山派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他知道自己该学顾老掌门一般韬光养晦,以待来日,他也知道自己杀了嵩山派十三太保之一一事泄露之后,会让衡山派在五岳剑派之中陷入被动。

      但他已等得太久。

      有些仇恨不会随时间消亡,只会在年深日久之后,形成愈加强盛愈加顽固的肉瘤,融入骨血之中。

      他行之尚未远,忽听后方那华山首徒令狐冲惊声喊道:“刘师叔!前辈!”

      料想那二人伤重难返,合力自断经脉,已气绝身亡。

      莫大微微叹了一声,也无回头之意。

      他似已是习惯身边之人的死亡了。

      这一生他失去了太多,所获却寥寥无几,最终连这算不上知交的师弟也弃之而去,只剩他一介老翁,寂寂独活于世。

      ————————————————

      之后的莫大虽顶着衡山掌门的名头,却仍如闲云野鹤一般,孤独地飘零在这江湖之中。

      然而那华山首徒令狐冲的一应行径,将这早已如一潭死水的江湖搅得天翻地覆。

      江湖传言,令狐冲与淫贼千里独行田伯光开怀畅饮,显然是一丘之貉;他又整日与恒山派那群尼姑们厮混,不知检点;更听说魔教大小姐任盈盈为了给他治伤,不惜孤身上少林寺替他向方丈求情,恳请将绝学《易筋经》传授于他。

      人都说,华山派首徒令狐冲,本该是掌门的不二人选,却自甘堕落,可惜不已。

      莫大却觉得,这江湖之中,已很久没出现过如此有趣的人了。

      更何况,那魔教大小姐任盈盈的做派,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曾经那个惊才绝艳的女子,率领衡山派数战数捷,又不尊长幼辈分,不以武林正统自律,也有不少人说她飞扬跋扈,更以妖女的名头冠之。

      而令狐冲本人那迂腐至极的脑袋,也与他当年何其相似。

      在不知道是哪一家小店中借酒浇愁时,他又见到了那年轻的弟子,看他失魂落魄的情态,不免又想起当年自己的左右思虑、无端为难,若不是他始终不解风情,当年那一段故事,或许能有不同的结局罢?

      “唉!天下男子,十九薄幸。”他叹了口气,幽幽说道。

      令狐冲显然是听到了,转身打量了他一番,显然是没认出来。

      他心中微起波澜,决心要提点这小子一番。

      “人家为了你,给囚禁在不见天日之处,自己却整天在脂粉堆中厮混,可叹。这江湖上的事,老子可真没眼瞧的了。”

      他原本便没读过几本书,又在江湖上浪荡了数十年,浸染了厚重的市井之气,早已不是当年那沉默寡言的冷峻少年。

      令狐冲见他说话半是文雅半是粗鄙,却是一个怪人,不免心中生疑,端着酒碗坐过去,突然见到他脚边放着一把胡琴,琴身深黄,显是久经年月。

      他当下心中一惊,连忙长揖:“晚辈令狐冲,拜见衡山莫师伯!”

      莫大抬起眼皮,目光如电,冷冷地向他脸上一扫:“魔教的任大小姐对你一往情深,你可别辜负了人家。”

      令狐冲不明就里,竟是对任盈盈所做的巨大牺牲一无所知。

      莫大不由在心中冷笑,这无知少年,与自己当时如出一辙。他微微叹了一声,将其中原委娓娓告知,又将五岳剑派如今的情势,分析给他听。

      两人畅谈之下,甚是投缘,不免多喝了几碗浊酒。

      许是酒后话多,也或许此情此景牵动了他尘封的记忆,醉意上头之际,他不由无端多了万千感慨。

      那时在衡山溪畔,他也曾与师傅姐姐畅饮长谈,直至天明。如今想来,竟已是数十年前的往事了。

      那桃花酒确是陈酿,竟令他一醉至今。老头子我啊,酒量多年来倒也无甚长进,比之师傅姐姐,还是差得远了。

      “莫师伯!莫师伯!”

      他陡然回过神来,收回思绪,点头道:“再喝。”

      令狐冲却道:“莫师伯,小侄既知道了盈盈之事,心急如焚,恨不得眼下立刻插翅飞去少林寺。只是恒山派这些师姐妹都是女流之辈,倘若途中遇上什么意外,我无法向定闲师太交代。”

      莫大不以为意:“你尽管去好了。”

      令狐冲知道这么说来,他便是答应替自己照料恒山派一应弟子,当即躬身行礼:“深感莫师伯大德。”

      莫大笑了一笑:“无妨。五岳剑派,同气连枝。”

      他一生痛恨五岳剑派,从未说过其中之人最爱挂在嘴边的这句话。这是第一次。

      大抵是活得长了,总能碰上些意外惊喜。

      他复又拿起身侧胡琴,咿咿呀呀奏起来。那弟子令狐冲已去得远了,静夜之中,唯见江水缓流,窗外月色凄清,衬得琴声更是哀婉。

      后来在嵩山绝顶之上,他身为衡山掌门,不得不出手比武,却见华山派那小姑娘岳灵珊,使出了已多年不见的衡山五神剑。

      自师傅去后,他从未在人前用过衡山五神剑,江湖中都传言此剑招已失传。

      他当即大惊失色,只因那少女舞剑之时的身影,身法、剑气、气势,霎时间与记忆之中甚有重合。

      只是当日在衡山校场,这剑招在顾言湘手中时,光芒大盛,非日月不可比拟。

      他没想到,此生竟还能见到它重见天日。

      听说是十长老被他封于思过崖山洞后,大怒之下,为揭发他的罪行,将五岳剑招与破解之法尽皆刻于山壁之上,以向世人证明他们并非技不如人,而是败在阴谋之下。

      但这无疑证实了顾言湘当年的猜想。

      十长老的确是事先得知了五岳剑招的详细信息,在那五年之中研究出了破解之法。泄露之人,唯有在那次灭顶之灾后最大的既得利益者,左冷禅。

      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左冷禅在他一生最鼎盛之时,骤然跌落,被君子剑岳不群夺去了盟主之位。

      但这江湖再发生什么样的阴谋,都不会再让莫大意外了。

      数年之后,他听说令狐冲与任盈盈在西湖梅庄办了喜事,终是千里迢迢赶去,为他们奏了一曲《凤求凰》。

      终他一生,奏《潇湘夜雨》之外的曲子,只有唯二两次。

      一次,是为当年那少女依依送别。

      这第二次,便当是圆了心中遗憾。

      师徒禁忌又如何?正邪不两立又如何?

      若两情相悦,没有什么世俗成见、礼教束缚不可冲破。

      当年是他囿于一隅缺失了勇气,但见江湖中的新一代得偿所愿,也算满足。

      而莫大自己,已是对这孤独而漫长的一生再也不堪重负。

      他活够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番外·潇湘惊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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