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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前尘往事结 ...

  •   天刚微亮,衡山派山门下已肃立了无数白衣弟子。

      刘正风站在镌刻有“衡山派”三个大字的巨石前,神色悲戚。初冬晨间的山风拂过,白色的纸花漫天飞舞。

      莫问潇在扶葬的队伍之前踽踽独行,见到熟悉的衡山山色,不由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仍记得顾言湘下山出发时的光景,恍然犹如昨日。

      寒风如刀割面,眼窝早已干涸,如今只剩生疼,再溢不出半滴残泪。

      哀莫大于心死,也便不过如此罢。

      刘正风望着自己风尘仆仆的师兄,点点头,说道:“回来了?”

      莫问潇少见地穿了一身白衣,身形更显单薄枯瘦。他眼神空洞,似是看向师弟,又似是穿过他望向晨曦之中微茫的山色:“回来了。”

      刘正风扫了一眼他身后的灵柩,犹豫片刻,沉吟道:“师傅……”

      他摇摇头。

      杨青疏仍带了数百弟子在华山日夜寻找顾言湘的遗体,但至今了无音讯。华山绝顶高达千仞,寻踪谈何容易?

      两人并肩向山上走去,沉默无言。

      熹微的晨光之中,忽有鸦声切切,急急掠过青空。

      寒风刺骨,阴冷的翳云终是飘下今冬第一片雪花,很快,山道上便落了薄薄一层,为石青覆上苍白。

      莫问潇知道,这偌大的衡山,今后便只有他二人而已。

      曾起高楼,曾宴宾客,曾花盛放,如今终是一片苍茫。

      他仍走在无数次走过的山道上,但尽头却再没有那个心心念念的人。

      两人到得流云堂檐下,转过身去,看着山道上迤逦而行的白衣队伍。

      “杨师叔已书信告知,此次十长老大获全胜,背后或为嵩山派泄露五岳绝技所致。师兄之后有何打算?”刘正风问道。

      莫问潇摇摇头,神色凄惶。

      衡山派精英几已折损,即便他再想向嵩山派兴师问罪,亦是螳臂当车。

      “师兄,衡山派不可一日无掌门,”刘正风见他消沉不已,担忧道,“你要尽快振作。”

      莫问潇沉默片刻,只是苦笑一声。

      “师傅若在天有灵,必也不愿见你如此颓然。”

      他点点头。

      他何尝不知?

      只是仇恨虽报,死者已去,生者唯有日日活在心死之中,如钝刀戳骨,痛入筋髓。

      ————————————————

      衡山派丧事料理完毕后,掌门莫大闭关三月未出。

      五岳剑派经此一役,元气大伤。泰山派掌门观清子殁后,竟直接略过玉字辈门人,留下遗命传位于天门道长。

      天门道长辈分虽小,却是少见地正气凛然,嫉恶如仇,与玉玑子等人不可同日而语。

      想来有些阴谋,早已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恒山三定回山之后,亦是修行礼佛,极少出山。

      嵩山派掌门韩天鹰身死后,与他平辈的高手也多未生还,嵩山剑法中的许多精艺绝招,亦随之而逝。左冷禅顺理成章,收录本派残存的剑招,去芜存菁,汇成嵩山派新的剑谱。凭此功绩,掌门之位已是唾手可得。

      华山派掌门岳不群迫于门中人丁凋敝,高手枯无,只得开山收徒,广纳少年贤才。

      他座下首徒,便是宁中则救下的一个孤儿,名为令狐冲。

      衡山派此次损失最为惨重,门中弟子本就少在外走动,莫大更是连日闭关,江湖上多有传言,其如日中天的盛景一朝衰败,恐从此一蹶不振。

      新的天下格局,已悄然拉开序幕。

      刘正风坐在流云堂中,听完门下弟子的汇报,摆摆手示意对方离开。他站起身来,绕到堂后飞瀑园,信步而行。

      莫问潇虽任掌门,却一直未正式接掌,亦坚持不愿搬进此地,一草一木,都仍是顾氏父女离开时的模样。

      入夜之后,雪下得一阵紧似一阵,刘正风不由缩拢衣袖,路过青铭院时,却忽然见到窗下立着一个人影。

      他心中微微吃惊,仔细辨认时,才看出那是师兄的身影。他静静站在屋中,没有点灯,雪色映出他单薄枯槁的身影。

      短短几月,莫问潇苍老的速度肉眼可辨。

      刘正风抬手想敲敲门,临了却又收了回去,怔怔站了半晌,见那人影如泥塑一般,一动不动。他微微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莫问潇站在窗下,黑暗之中,头上的白发映着雪光,清晰可见。

      顾言湘的房中一切物事仍然如旧,仆人每日依然前来打扫,桌上清净无尘。空气之中,似乎还留有她身上淡淡的暖香。

      他缓缓转身,走了几步,进了书房。三面靠墙皆是书架,摆了些衡山派中的寻常功法剑招。

      莫问潇的眼神落在了面前的小格之中。格上只摆了一本蓝色封面的小册子,扉页上是他自己熟悉的字迹。

      “余潜心研究数月,斗胆编纂剑法数招,请师傅顾言湘指正。”

      往后再翻,书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龙飞凤舞的小字,皆是顾言湘之后写上的批注和修改痕迹。

      那些两人在这小房间内彻夜长谈,研究如何精进剑法的日子忽又迎面袭来,那时的烛火,仿佛又跳跃在眼前。

      “这招太过狠厉,得改。你不能盼着谁都如你一般,用那种以命搏命的打法。”

      “问潇,我有一个新想法,你看,若是融入回风落雁剑第七招……”

      她说话总是那样,语气轻忽,眉眼带笑,却带着不容否定的果决与自信。

      莫问潇微微笑起来,正要将这幼稚不堪的小册子还回去,却见那原本放书的格子下,四面凸出一块木板,已被磨得发亮。

      他眼神一变。这是进入她房间密道的机关。

      这是何时留下的安排?她竟是连今日之事都已料到,故意将这小册子置于此处,给他布下了暗号么?

      莫问潇伸手将那木板按下,果然,墙侧书架忽向两边分开,露出之后的暗室来。

      他犹豫片刻,迟迟不敢迈步。当年顾言湘为抓住内应颜汀,曾蒙晕他之后带他进入,但始终未曾告知其后的秘密。

      此刻他竟唯恐自己打扰了这种不为人知的清净。

      但师傅既然留下痕迹,应该是希望他进去罢?

      密室与外间书房大小略同,光线极暗,莫问潇用火折子点亮了其中的烛台,环顾四周,微微吃了一惊。

      这石室之中除正中的书案之外,四壁皆空,远处甚至有流水之声不时叮咚而响,想是通向园中的飞瀑。

      书案上摆着一个黑紫檀木的盒子,莫问潇知道,那必定就是左冷禅梦寐以求的衡山五神剑。但木盒之侧,却凌乱放了些纸张书籍。

      他信手拿起其中一张,低头一看,大惊失色。

      这是顾言湘的手札。

      案上纸张有数十张之多,跟顾言湘平日的书笔全然不同,常有旁逸斜出之语。

      “莫问潇这小子,练武勤奋得很,他若是不为偷学衡山五神剑而来,倒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费彬连日来出没于衡山,真当此地是他家一般来去自如,嵩山派这帮杂碎,得想办法治一治。”

      “听青疏说,许多女弟子对问潇颇为殷勤,哼,就凭这榆木脑袋,想他也开不了窍。”

      “十五六岁,怕是最为思春的年纪吧?可别被哪个女弟子给勾走了魂,白白误了这份天资。”

      少女清脆的声音透过纸张,仍栩栩如生言犹在耳。

      莫问潇草草瞄了几眼,连忙放下纸笺不敢再看,即便他如今已是掌门,在师傅的房里,却仍然如在她面前一般,既敬又怕。

      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那总是满不在乎地笑的师傅,竟也有这种少女心思。

      然而鬼使神差地,他又伸过手去,另拿过了一张。

      “此去华山,恐怕再难身返。问潇,你这个木头还不开窍,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呀。”

      莫问潇站在密室之中看着这些少女私呓,一时失笑,却又忽地心头大恸,悲从中来。

      那时他与师傅姐姐在这密室之中独处,曾离她的心意只有一步之遥。

      然而他始终沉溺于自己的猜忌与自卑之中,白白辜负了她那么久的等待,白白浪费了数千个日日夜夜的欢喜。

      桌上烛台早已燃尽,室内重入黑暗,滴水之声也已歇止,四周万籁俱寂。

      他一时悲喜交集,又泣又笑,在空无一人又暗无天日的密室之中,终于再无顾忌,放肆痛哭。

      ————————————————

      这一年的寒冬,江湖岑寂,群雄蛰伏。

      衡山城之中,回雁楼的生意也冷落了许多,只有寥寥几个茶客坐在桌旁,有一句没一句地取暖闲聊。

      老板范氏百无聊赖地坐在柜台后,一向聒噪的说书先生也缩在炉边,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我说,今年的武林可真是萧瑟得紧呐。”

      “数月前五岳剑派才与日月教十长老惊天一战,你热闹还没看够啊?”

      市井茶客喝茶向来不管不顾,将茶叶与茶水一并囫囵吞了去,再呸呸地吐出来。角落里坐着的一个驼子见他们如此做派,不由皱了皱眉。

      “衡山派一度势力通天,我还以为江湖中要有新气象呢。可惜呀。”

      “据说他们那掌门顾言湘,现在还在华山绝顶之下没找到呢,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真是古怪。”

      “对了,最近听到一个小道消息。”

      “什么什么?你快说!”

      “据说……那十长老杀了掌门顾言湘,莫大先生怒发冲冠,动手却又打不过,使了诡计才将他们困死在山洞之中。”

      “衡山派一向自诩名门正派,怎会做出这等事来?你这小道消息,怕是子虚乌有吧。”

      “稍安勿躁,我还听到更为离谱的事呢……说是顾言湘和她那首徒莫大先生……”

      角落里坐着的驼子突然连声咳嗽,盖过了茶客们的窃窃私语。那几人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似是被那丑陋面容所惊,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议。

      “老板,添酒!”驼子面带醉意,嚷嚷道。

      老板范氏忙殷切答应,送了几壶酒上桌来。

      驼子抖着手倒了一碗,却不入口,手腕一扬,将碗中酒泻于面前地上。

      洒酒于地,是祭奠之意。茶客们见他举止怪异,也无人敢开口言语。

      他又倒了一碗,抬起头来,遥遥向门口敬了一敬。

      门边坐着一个形容枯槁的男子,一身黑衣,手中吱吱呀呀拉着胡琴,见他视线扫来,熟若无睹。

      厚重的门帘忽地一掀,一个锦衣少年进得门来。茶客们回头看时,纷纷露出恭敬的笑意,点头道:“刘三爷。”

      那锦衣少年环顾四周,视线在角落的驼子身上转了一转,却向门侧那枯槁男子躬身行礼道:“师兄,找了你半日,原来你在这里。”

      刘三爷的师兄,众人自然知道那是谁,不由心中一惊,脸色疑惧不定。

      那男子看也不看旁人,只抬起一双空洞的眼来,苍白的脸上写满醉意:“何事?”

      “大典吉时眼看便到,请师兄回山,接任衡山派掌门之位!”

      刘正风又俯下身去,低声说道:“师兄,此次万万不可再拖了。”

      黑衣男子苦笑一声,面上毫无喜色。

      他点点头,站起身来。

      胡琴声犹自咿呀而去,留给众人的,只有干瘦枯槁的背影。

      座中茶客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

      那是琴中藏剑,剑发琴音,潇湘夜雨莫大先生。

      驼子饮尽碗中最后残酒,凄然大笑,转身离去。

      【全书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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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前尘往事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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