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谭素怀不会打樊熙君 ...

  •   等到樊熙君收拾完毕,夕阳欲沉,暗月隐隐发光,落下暗色天幕,稀疏的星子散落在上方。

      还有个哑弹滚进床底,本来想最后收拾,结果忘了,索性就留在床底了。

      他撑一把酸腰,抵在门框上,歪斜长腿,稍事休息。

      海棠花坛传来几声虫鸣,细长悠远,等到更晚了,愈发响亮。之前门口路过卖豆腐的,樊熙君冒着满脸的灰,要了一碗吃,谭素怀做东,付钱。那碗豆腐脑根本不顶饱,樊熙君此时身疲腹空,耷拉着乱发,推门出去觅食。

      “今晚就留下吃饭吧。”谭素怀从书房探出脑袋,因为头发还没来得及修剪,长得长了,在朦胧月色下,显得毛茸茸的,猛地一冒,又没有戴平时的黑细眼镜,眼睛显得大而有神采,连眸子的光亮也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接触得越多,危险就越多,樊熙君摆摆手,说:“那多麻烦谭先生啊。”

      谭素怀从厨房端出青菜圆子汤,放在院落石桌上,没听见似的,嘱咐樊熙君:“小樊,帮忙端一下粉蒸肉。”

      樊熙君推脱不过,只好应承。走进厨房,揭开锅盖,刚要端起来,却被谭素怀叫住。

      谭素怀取下一旁的隔热棉手套,递给樊熙君,取笑樊熙君:“这么大人了,都不知道烫吗?”

      樊熙君愣住,一时想不出来说辞,挠挠头,戴上手套端出粉蒸肉。

      三菜一汤上完,两人各端一碗白米饭,相对坐下。

      樊熙君动筷子之前,给自己的行为找补,说:“没怎么做过饭,家里有奶妈做饭,学校有食堂做饭,都忘了菜碗烫手这回事了,这下自己出来生活了,就记住了。”

      樊熙君记得,以前抢一户有钱人家的时候,奶妈就是给他们家少爷做饭,后来去一所私立中学抢年级主任的受贿金,把他劫持到食堂,那些食堂师傅就是专门给少爷小姐们做饭的。

      他扒一口饭,塞进嘴里,冲谭素怀笑笑。

      谭素怀也冲他笑,眼睛微眯,眼尾泛着皱纹,稳当又温和。

      谭素怀把粉蒸肉推到樊熙君面前,示意他不要只吃饭,多吃肉,自已又夹起一筷子青菜,嚼完咽下,才问:“小樊,家境不错啊,挺好的。”

      樊熙君承了对方的意,说:“家里嘛,还行。谭先生,你家也不错,那么多书,整面墙的大书柜都放不下,还要另辟一间房子装书,真厉害。”

      谭素怀笑了笑:“报社编辑,自然需要多看书。薪水都拿来买书了,平时花费就不多了,养点花草,喝点茶,也算享受了。小樊精力旺盛,和现在的年轻人一样,也喜欢去歌舞厅玩吧。”

      樊熙君咬下一半的肉圆,停嘴,模棱两可:“也就还行,我什么都爱玩玩,但也就知道一点点,还是不算精通。”

      他嚼完整个肉圆,引回话题:“谭先生才厉害呢,今天要不是谭先生在,估计那伙人得把我给吃了。”

      谭素怀微笑一僵,顿了顿,说:“只是我的远方亲戚在他们中当过高层,今天只是略施我薄面罢了。”

      樊熙君故作开悟之状,拍马屁似的:“难怪呢,看不出来,谭先生这样握笔杆子的人,还能唬住那些耍枪的人。”

      他咂摸着,这谭素怀应该就是高层吧,这青帮的人平时打打杀杀的,这当老大的倒温文尔雅,说话做事不急不徐,那双手拿惯了笔,不知道拿过枪没。

      晚风吹起,几片落花翻飞,落到饭菜上。

      樊熙君动手拂去花瓣,一掌挥过,打在谭素怀胳膊上。谭素怀笑笑,让樊熙君继续坐下吃饭,掉了花瓣也无妨。

      各自沉默一阵,谭素怀又开口,问:“小樊,国文温习得如何?”

      樊熙君心里一惊,眨巴眼睛,愣了一下,才看向从容吃饭的谭素怀,扯谎说:“还行,就那样。”

      谭素怀也没多说,只是点点头,又问:“小樊,今年是三年级了吧?当时你的学生证掉在地上,我帮你捡起来,不注意就看了一眼,似乎是三年级,你可别怪我。”

      樊熙君放下饭碗,冲他笑:“怎么会!谭先生,你就算翻完我的书,我也不会说什么。不过,我是一年级的,今年刚入学。”

      小样儿!柳叔给的证件明明写了个大大的“壹”,数字嘛,老子还是分得清。

      谭素怀只是浅浅应了一声,说看花眼了。

      樊熙君不敢放心,果然,刚吃完饭,对方又开始了。

      他站在书房,捉笔练字,问:“那你们这学期应该学李义山了吧。”

      樊熙君还没来得及说,谭素怀继续问:“锦瑟无端五十弦——我记得上学的时候,老师让我背这首诗,怎么也背不下来,可到了现在,十多年过去了,没认真记,却是出口成诵。”

      无心插柳柳成荫,就像未经心神,却脱口而出的诗,就像针尖对麦芒,却要住在一个院子的两个人。

      “下一句呢,”谭素怀说了,却不是发问的语气,“只是当时已惘然。”

      话落,笔止,谭素怀搁下毛笔,摘下眼镜,转身进屋,似乎是要休息了。

      樊熙君冲谭素怀那间房,道一声晚安,得了对方一句不深不浅的回应。他走到书桌旁,看着桌上的字迹,他不了解书法,只觉得眼前一片墨迹横飞,隐约认得那一句话。

      “只是当时已惘然。”

      第二天一早,谭素怀揣了几张早报,蹬着自行车就去报社上班了。

      虽然开学了,樊熙君一点都没有去课堂的心思,扯谎说肚子痛,留在院子里。

      没等谭素怀走远,敲门声响了。

      樊熙君从院落的摇椅上懒洋洋起身,去开门,以为是谭素怀忘带东西,结果开门一瞧,几个黑布衣,明显是青帮的人,逼得樊熙君一句“谭先生”卡在喉咙里。

      对方完全没有了当时的嚣张气焰,手里提着一盒黄色油纸包装的蟹壳黄,奉上,捧给樊熙君,又说了几句奉承话。

      樊熙君笑呵呵接过,心里想,上次这些家伙这样对他,还是樊熙君拿着毛瑟枪抵住他们太阳穴的时候,痛哭流涕,求爷爷告奶奶,那模样可乖了。

      青帮的人只当眼前的人是谭素怀的亲戚,却不知道是哪一门,于是问一句。樊熙君本想将计就计,如果自己被划成青帮的人,行事方便得多,等到时候离开南江,似乎也不是那么困难。

      如果承认自己是租户,青帮的人不会放在眼里,可要是亲戚,自然不同。但难点就在于谭素怀,要是被问起来,提前穿帮,说不定比不住在这里更惨。

      樊熙君佯装发怒:“都住在这里了,你还不知道吗?”

      他转身就走,门也没关,那些青帮喽啰眼看门开着,却不敢踏进来。

      樊熙君挑挑眉,心中暗喜,抱着蟹壳黄进屋了。

      左躲右瞒,樊熙君还是逃不过上学的事。

      不就是上个学,还能丢了命不成?

      樊熙君打小就是在子弹堆里混过来的,难不成笔头比子弹还厉害。他纳闷着,坐到座位上,拿出两条小黄鱼,认了几个小弟,算是上课考试的凭借。

      第一堂课就是古文课,老师姓陈,是个半秃头大胖子,穿着清布衫,却透着肥腻,让樊熙君想起,昨天中午谭素怀在家里炒得回锅肉。

      “真香。”樊熙君咽口水。

      声音虽小,但樊熙君仍被陈老师瞪一眼。樊熙君不在乎,支起胳膊,撑着半边脸,一眼盯回去。

      陈老师哼一声,便不管樊熙君,宣布随堂测试,课堂一片哀嚎。

      樊熙君没在怕,拉上身旁几个人,准备大干一番。

      陈老师似乎盯死樊熙君,考试的时候总爱在他身边绕来绕去,偶尔一瞥,果然是一片空白。

      樊熙君趁陈老师不注意,歪头睨住旁边的人,结果比自己的试卷还干净。

      没了希望,樊熙君撑脸发呆,空洞盯着试卷的字,像极了在茅厕盯苍蝇。转到某一行,樊熙君忽然觉得有些熟悉,想起那晚谭素怀写的字,“锦瑟无端五十弦”,他定神,仔细看,来回琢磨。

      长得还挺像。

      像是得了神启,樊熙君提笔就干。

      不多会儿,大铃声响,陈老师收卷,樊熙君得意把试卷往讲桌上一抛,双手插兜,大步流星出了门,一溜烟就没了影,不知道去哪里寻欢作乐了。

      谭素怀下班的时候很早,没等到日落西山,他就蹬着自行车,兜里放着菜果,叮铃一声回了屋。

      桌上又放了一盒蟹壳黄,谭素怀知道,青帮的人又来了,如果再这样下去,迟早要穿帮,自己得去好好叮嘱他们一顿了。

      樊熙君生火,简单做了蛋炒饭,自己吃完,给谭素怀留了一份。只有黑糊的米饭和零碎的鸡蛋块,入口还是冷的。

      谭素怀尝了一口,倒回锅重做,取下围腰系好,敲鸡蛋,切葱花,笑着问樊熙君:“今天这么早就饿了?”

      樊熙君考完试,奔回来就做饭吃,于是委屈点头。

      谭素怀拿出火腿,切碎成丁,说:“没去外面吃,还挺节约的,挺好的。”

      樊熙君忽然一怔,只是在这里住了几天,习惯吃谭素怀做的饭菜,几乎忘了外面还能吃饭这回事。

      他自言自语:“在家里吃饭,挺好的。”

      樊熙君不自觉笑笑,看向谭素怀。此时夕阳西下,赤光斜射,从窗棂流入厨房,在蒸腾的烟气中缠绕旋转,半掩谭素怀挺拔身姿。他利索翻弄蛋炒饭,盛好两碗,满满当当,放在一旁,又吩咐:“小樊,拿一下晚上的菜,我放在自行车兜里了。芹菜你择一下,再去洗,牛肉可以直接拿进来,我已经洗好了。”

      樊熙君应了一声,照着谭素怀的话做。给了牛肉之后,谭素怀又少了一把刀,让樊熙君去拿。

      眼瞧谭素怀手里拿着一把,樊熙君嘟囔:“这不是有刀嘛。谭先生,戏弄我呢。”

      谭先生切好芹菜,就着刀面,铲到碗里,笑着解释:“蔬菜和肉食分开嘛,不容易染上细菌和微生物。”

      “真麻烦。”樊熙君无奈,他记得以前只有一把刀,杀人割肉,做饭搅汤,都用一把,还挺顺手的,现在的城里人,真他妈娇惯。

      谭素怀没听到似的,又补充一句:“刀在东厢房杂物间,左边第三格柜子里,一打开就能看到,取出来记得磨一下,顺便用水洗了,好久都没用了。”

      “不早说。”樊熙君抱怨。

      谭素怀安慰他:“这不有你在嘛,一会儿香酥鸭归你吃。”

      樊熙君果然利落磨好刀,轻松拎着,踱到厨房。

      鲜香的鸡汤飘来,谭素怀正拿着汤勺搅鸡汤,看炖得是否入味。

      他的身后落下暗黑的人影,拎着一把刀,淅淅沥沥滴下水,像流下的血。

      樊熙君看见谭素怀那一段洁白的后颈脖,陡然冒出一股砍上去的冲动,眼中隐隐冒着血光。他走近,再走近,侧过刀刃,刃尖闪着寒光,只要眨眼之间,轻轻落下,血光四溅,这个人就会轰然倒地,自己只需要简单收拾一下,用樊熙君的身份出城就行。

      从此以后,这个人,就和自己没关系了,不用想方设法掩盖身份,不用躲躲藏藏,更不用一个冒着风险,在青帮眼皮子底下晃悠。

      樊熙君挥刀,落下,定在谭素怀面前。

      谭素怀接过,笑看向樊熙君,偏过头,却发现对方里自己这么近,转头就对上眼神,不过咫尺之间。他一怔,不由得往后退步,换上笑容,说道:“小樊,真不错,这刀磨得真锋利。”

      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怎么会擅长磨刀,樊熙君支个借口:“以后得自己做饭了,提前学了,就算钱多,万一出了点事,还不是要靠自己。”

      谭素怀仍带着笑,细致地切牛肉条,没有言语。

      院落的石桌上,燥热的风拂过海棠,蝉声在槐树上盛开。

      两人对坐吃晚饭,扯些有的没得。

      樊熙君说:“今天国文课考试了。”

      想起陈老师瞪自己,樊熙君添油加醋:“老师可凶了,针对我一个人。”

      谭素怀笑了笑,安慰他几句,又问:“那考试考得怎么样?”

      樊熙君忽然停了筷子,试探问:“我要是考差了,谭先生会怪我吗?”

      谭素怀笑出声,也停下筷子,顿住,直直盯着樊熙君,眼神温柔,忽然就把樊熙君给看软了。

      他说:“我又不是你爹,怎么又资格怪你呢?”

      想想也是,樊熙君回了一声,夹了一块香酥鸭,扒饭。

      谭素怀刚要吃饭,又停住,说:“不过,学业上要是有难处,随时来问,我是欢迎的。”

      樊熙君想起以前抢劫的那户有钱人,儿子不爱读书,爹却偏偏要他读,结果樊熙君这伙盗匪来了,儿子欢喜得很,偏偏往枪口上撞,求着让他死,爹气得揍儿子一顿,下手不比盗匪弱。

      背上一身冷汗,樊熙君又停下,问:“那我要是什么都不会,你会打我吗?”

      谭素怀给他盛一碗汤,汤少肉多,碗都要装不下。

      他半开玩笑,说:“那我打你哟。”

      谭素怀将勺子扣在樊熙君汤碗里,两人相视一笑。

      另一边,陈老师在办公室改试卷,翻到一张,姓名栏上,是两个墨团,加上一个缺笔画少偏旁的歪斜“君”字,再看试卷纸上,所有的题目,只有同一个答案,“只是当时已惘然。”

      红笔落下,在分数栏上写了一个大大的一。

      同在办公室的老师们,虽然吹着风扇,喝着凉水,却感受到一股火气在办公室燃烧。

      吃完饭,樊熙君回房,桌子上放了一只钢笔,英雄牌的。樊熙君自然看不懂“英雄牌”这三个字,可他抢过很多有钱人的包,多数人的包里揣着这支笔,相比价钱不低。

      笔身下压了一张小纸条,樊熙君勉强认出谭素怀的名字,因为家里扔着报纸,樊熙君实在无聊,拿出来蒙头睡觉,不少地方都写着谭素怀的名字,所以熟悉,纸条上还有他自己的名字,虽然樊熙君写不出来,但只要看见,就知道那是自己的。至于其他字,樊熙君在上国文课的时候勉强学了两个,正好认得其中两个,一个“不”,一个“打”。

      “谭素怀不会打樊熙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谭素怀不会打樊熙君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