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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二章 生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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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的晚霞绚烂异常,紫的绛紫,红的殷红。熙龄宫里,凤梧屈身坐到桌前,看着侍女们一碟一碟地布好晚膳,又恭恭敬敬地退下。桌上摆的是一碗素净的米粥和些各色的小菜,是因今天她没什么胃口,特意吩咐厨房做的。
端起粥碗来,舀起一勺,还没递到嘴边,外头就窸窸窣窣地响起了动静。凤梧连忙放下碗勺,抬头一看,容黎穿着一身金黄的朝服,已站在了自己眼前。
凤梧作势要福身,却一把被容黎握住了双手。他躬身轻轻扶起她,对上她一双清澈的眼眸,疲惫的面孔顿时带上几分光彩,嘴角也随之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凤梧。”
“皇上。”
凤梧应着回握住他的手,走到更近。容黎的目光停留到她尚为平坦的小腹上,脸上的笑容顿时增了些弧度,眼里像是有一潭春水般,直放出道道温柔的微波来。
“今日身子可还好?”
“是,臣妾很好。”
容黎小心翼翼地拥她入怀,抬手抚上她瘦削的颈背。
“抱歉,最近朝上乱七八糟的事情实在太多,等过了这阵子,我一定多来陪你。”
“皇上操劳之余,可也要多注意身体。臣妾在这宫里很好,皇上倒也不必记挂着特地抽空过来。”
“好。”容黎轻轻松开怀抱,点了点头,突然挖苦一般,他笑了起来。
“听你这么说话,我总还是不太习惯。”
凤梧放下架势,很俏皮地笑了笑。
“规矩总是规矩,皇上也该学以致用才是。”
“是。”他作遵命状,“那朕……便要回去了。”
“嗯。”凤梧微笑着点点头,目送着他走出宫门口,转身不见。
天已完全黑了,像一块儿无边的厚麻布,遮住月亮和星辰。容黎遣散了身边的侍卫,独自转过一片小林子,随着一声清脆的鸟啼入耳,他在墙根边上停下了脚步。
林遇穿着一身灰布的便服,从墙头上纵身跃下,半跪在他脚边。
“查到了?”
“是。”林遇点一下头,“您料得不错,近日各地发生的动乱,的确都不是偶然,而是有预谋的结团生事。在他们背后,有人明摆着挑衅。”
“此人是?”
“容越。”
林遇抬头,定定地看向容黎。
“并且,据行动路线来看,他们是一步一步,直冲着京城来的。”
“人数如何?”他面不改色。
“人数……异常可观。”
容黎将双手环在胸前,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
“看来,他不是一个人哪。”
次日
上午时分,天气灰蒙蒙的,夹杂着些水汽,很不舒服,使路上的行人和路边的草木都自觉蔫软了几分。
离城门二里地外,容越长吁一声,勒紧手中的缰绳,身后冗长的队伍也随之乒乒乓乓地停下了步伐。他坐在马上,转头看身边人,露出了自信的笑脸。
“太傅大人,您怎么说?”
见他嬉皮笑脸,华殷文冷哼一声,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怎么说?殿下这一路上大张旗鼓地走来,如今到了城门口,也打算这样长驱直入?”
“容黎他可不是个呆的,想必定早早就察觉出异样,设下了重重关卡。以咱们的兵马,攻进城去,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要我说……”
“洗耳恭听。”
华殷文直了直身子,在心里重又盘算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悠悠开口道:
“蛇打七寸。”
“东元门地势偏远,也许没有多少守兵,我们带足所有人马,势必可以一举拿下。随后,赶在被重重包围之前,我们径直去到后宫。”
他拿手一指,向熙龄宫的方向。惹得容越斜眼看他,脸上露出戏谑的笑容来。
“太傅大人还真是不忘初心呐,只区区一介女流罢了。”他冷笑一声。
“不过也好,就听您的。”
凤梧正对着镜子梳头,忽然门口传来阵阵宫女们的惊呼声,她立刻转过头,站起身来,随即映入她眼帘的一张脸登时令她呆在了原地。
“林、林遇?”
林遇微微喘着气,直直地看向她。
“娘娘,来不及多说了。总之,请您跟我来!”
颠簸的马车上,凤梧掀开布帘,看着一路上人烟逐渐稀少、草树逐渐生多的景象,她不禁更加疑惑起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她望着林遇浸满汗水的背影,着急地问道。林遇缓缓叹出一口气,终于还是说出了实情。
“民间突发起义,皇上命我带着您暂离京城。”
话音刚落,他突然冷不丁地猛一扯缰绳,停下车来,令凤梧一个踉跄,险些撞上门框。马儿扬起前蹄,痛苦地仰天长嘶一声,定在了原地。
路中央,华殷文不紧不慢地调转马头,笑看林遇。
“离开京城?那我可不能允许了。”
外头铿铿锵锵,传来了刀剑击打的声音。凤梧心急如焚地坐在车里,拿一双手紧紧地绞着手帕,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渐渐,听着刀剑声越走越近,她知道林遇是要招架不住了,正欲掀开帘子下车之时,从身后忽然涌来了督督的马蹄声。
“太傅大人,好久不见。”容黎欺身抵上他的剑,冷冷道出这么一句。
“王爷……哦不,皇上,这话该我说才是。”
华殷文冷哼一声,脱开身来,接着出其不意地侧挥一剑,被容黎及时挡住。一招一式间,两人打得难舍难分,不见胜负,这时赶来了容越。
刀剑声、惨叫声不绝于耳,凤梧颤抖着手悄悄地掀开帘子,只见外头已成了一片翻涌的人海,两兵相向,一片纷乱,领头的四人更是处在激烈的混战之中,没有丝毫喘息的机会。
凤梧不由得呆愣在原地,屏住了呼吸。电光火石间,忽然一柄利箭直直地飞来,擦过她的左臂,咣地一声钉到木板上。她的衣裳被割开硕大一个口子,汩汩地流下鲜血来。
“凤梧!”
远远传来容黎一声惊呼。紧接着,更多的羽箭袭来,穿破了布帘,直要落在她身上。她连忙要迈出步子,情急之下,却一个不小心跌倒在地,摔在门槛上,眼见着就要滚落下车去,她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但那一阵剧痛到底也没有来。再睁开眼,面前是容黎坚实温暖的胸膛。他浑身是伤,汗水混着血水不断滴落下来,将金黄的朝服染成一片艳红,但还是死死地护住凤梧,一边与华殷文交着手。
“别管我了……”
凤梧哗啦啦地落下泪来,一边用手去推他,却被他搂得更紧。
“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容黎不言语,只是弯了弯嘴角,从面上滚下一颗晶莹的泪珠来。他没有注意到自己手上这时松了些力道,趁着这当儿,凤梧立刻钻出他的怀抱,直直撞向华殷文手里的剑。
“对不起,可我实在不能再拖累你了。”
哧地一声,那柄剑却没有应声刺入她的胸膛,而是直直地,从背后贯穿了容黎。
望着眼前的女孩儿,他最后艰难地微笑了笑,接着紧握住她肩膀的一双手逐渐松开下来。伴随那一柄利刃的拔出,就像一片随风飘落的树叶,他晃荡着,无力地倒下了。
“容黎……”
“容黎!”
凤梧跪坐在地,浑身颤抖起来,想用手堵住他心口间不断涌血的伤口,却怎样也堵不上。
“对不起,凤梧……”
他勉强睁开一双混沌的眼,望着她喃喃道。
“不、不,该说对不起的是我,都是因为我,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凤梧哽咽着哭成了泪人。可没等她说完,容黎已经闭上眼,止住了呼吸。
林遇浑身是血,拖着重伤的右臂,半跪着来到她身边。在他们面前,仅剩的容越拿剑支撑着地面,站直身子,指着地上人放荡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容黎啊容黎,你糊涂啊!放着大好的江山不要,瞧瞧你现在的下场!”
他叫嚷着,抬头看天。
“父皇您老人家在天有眼,一定很不敢相信吧?是我,我容越!才是笑到最后的!”
“哈哈哈!”
忽然,他洪亮的笑声戛然而止。一道冷箭对穿了他的喉咙,令他呜咽着直挺挺倒到地上。
天空雷声大作,紧接着哗哗啦啦地下起雨来,在路上堆积的尸体之间流淌出一条粉红色的小河。
凤梧轻轻托起容黎的后脑,让他枕到自己的腿上,接着用帕子拭去他脸上斑驳的雨水。擦净了,又落满了雨水,擦净了,又落满了雨水……不知过了多久,雨终于停了。
她抬起头,见思墨不知何时来到了面前,将伞撑在他们头顶。
“哥哥?”
凤梧直勾勾地看向他,鼻子一酸,又要掉下泪来。思墨蹲下身,握住她空着的一只手,悲伤道:
“哥哥来晚了。”
说完,他缓缓转向地上之人,悠悠叹出一口气来。
“就最后,帮他这一次吧。”
林遇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山坡上边,用他仅剩的尚好的一只手拨弄起泥土来。思墨将伞交到凤梧手里,随后也走上山坡加入他。
两人默不作声地挖掘着,不出一会儿,便造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坑洞。接着,思墨回头下山,轻轻横抱起容黎,一步一个脚印地向那儿走去。尽管土地泥泞难走,凤梧还是紧跟其后,一路为他们撑伞。
渐渐地,雨停了。经过洗刷的小土墓焕然一新,在顶上露出一个弯弯的尖角来。而三人的衣裳全都湿漉漉的,沾满了血和泥灰。
长久的沉默之后,林遇上前一步,单手掀衣跪下,沉重地磕了个头,接着径直转过身,一句话也没有说就离开了。
思墨弯下身子,用手整了整土,最后深深看他一眼,转过头来。
“走吧。”
他望向凤梧,勉强扯出一个微笑。
离这儿不远的小山上有一座竹屋,思墨一直以来就居住在那里。屋子里陈设虽然简朴,但清雅逸致,不远处还有一块自垦的菜地,可以自给自足。
晚上,兄妹俩相对着坐在露台上,一边啜着杯中的酒,一边看天上无暇的月亮。
面对近在咫尺又真实可见的哥哥,凤梧直感到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可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思墨见状,显然猜透了她心中所想,但只是微微一笑。
“我也有许多话想对凤梧说。但故事太长,留着以后再细细道来也无妨。”
凤梧点点头。思墨抬手端起杯中酒,微酌了一口,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放下酒杯,神色很快落寞起来。沉默片刻,终于他还是缓缓抬起了头。
“爹他……辞世了。”
凤梧闻言一时怔住。思墨见她伤心,立刻安慰一般握上她的手,轻轻道:
“好在是善终。”
第二天一早,思墨拎起一壶酒,捏上两个崭新的酒杯,领着凤梧往山顶上走,一路上见路边野花开的正好,便驻足采摘了几朵。
山顶上空荡荡的,只有两座低矮的坟墓并肩相靠着。思墨走上前去,将手中的花布置在他们面前,然后取出酒杯放好,各自斟满。凤梧走近,看到其中一块碑上赫然写着“林家轩”,而另一块虽然较旧,但所刻依然清晰可见的碑上写着“红石”。
“红石……爷爷?”她不禁在心里喃喃道。
思墨放下酒壶,在爹的墓前跪下,磕了三个头。随后,望着爹的墓碑,他微微笑了笑。
“爹,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凤梧。”
说完,他站起身,又到红石的墓前磕了三个头。凤梧也照做了。
两人慢慢地走回去,穿过一片又一片高高低低的树林。快到屋前,似乎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隐约站在门边,走到他跟前,发现是林遇。
“凤梧。”
林遇转头望向她,很艰难地笑了笑。
“我来将从前的一切都告诉你。这也是……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