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e bye summer》林李不靠风

1、初

　　part1.初

　　高三五班，下午第二节，物理课。
　　被初秋午后的阳光照耀着，整个校园都显得懒洋洋的。路上没什么人走过，路边的树叶被阳光照射显得耀眼，热气慢慢从地面蒸腾起来。正是两三点钟最易让人犯困的时候。叶清明也觉得昏昏沉沉，手上的笔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纸面，留下一片黑点。整个空间里最有活力的还是当属讲台上的物理老师了，他半眯着的眼里甚至能看到空气中有晶莹的水沫子喷出来，换种不文雅的说法，叫唾沫星子。
　　讲台上的老师还在喋喋不休，叶清明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古人说的“春困秋乏夏打盹”果然没错啊。为了缓解困意，他看向窗外，午后的阳光正好，让人昏昏欲睡。整个教室都让人感觉迷蒙。只有物理老师还活力充沛在黑板两边兜来转去。
　　这一节课应该快结束了吧，叶清明想。
　　意识快要迷失在书的字上，全班却忽的起了骚动，把他惊醒。下课了？叶清明蓦地睁大了眼睛，环顾四周，随即看向所有人目光集中的地方。他明白周围人惊叫的原因了。在离他不远的窗户外边，有一个人。
　　下面教室有人扯着尖利的嗓子喊:“白晓枫！你给我下来！”刺耳得仿佛屠宰场的猪，一听就是过更年期的教导主任。叶清明摇摇头叹了口气。这小子好端端地惹什么教导主任啊，不要命了？所有人都不顾台上老师的制止看着窗外，大概楼上的人也像他们这样。在这个无聊的午后，突然出现了比课堂更吸引他们注意力的事情，掀起了一阵小小的风波。在任何时候，人们都会有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
　　他撑起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窗外的少年。那个人抬头往他这边望了一眼，随即恶狠狠地做出一个鬼脸，而他怀里的猫委屈巴巴地“喵”了一声。
　　“看什么啊你！”那句话格外凶，夹着少年青涩的声音，一下把他从木然中惊醒。
　　他抬起脸来，叶清明才看清那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但还没来得及细看，他就很快从树上下去了，消失在他视线里。
　　下课铃声打破了这喧哗，所有人都如释重负进入了课间状态，刚刚短暂的风波也随即消散，仿佛从未发生。那样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让他尚未从刚刚的场景里回过神，叶清明还是愣愣看着窗外，那里只余下枝叶的晃动。他不由得怀疑刚才的事情是真实或是一场梦。他仿佛是碰到了精灵，在绿叶丛中出现，又忽地消失。
　　是这样吗？叶清明环视四周的人群，他们聊天、谈笑、或是继续学习。仿佛刚刚经历那一切的只是他一人。叶清明看着晕出一团墨的笔尖，染黑了白纸。是时间确实有所流逝的证明。

　　我，白晓枫，二年三班，因在十月二十日下午，扰乱课堂秩序，引起不良影响，在此给全校师生做出深刻检讨……清脆的男声随着喇叭扩散，传到操场上所有人的耳朵里。
　　虽然字面上这样写着，念的人却毫无感情，仿佛只是为了完成一项无关紧要的任务。全校师生就在这样昏昏欲睡的语调中听着他毫无诚意的检讨。叶清明没想到很快会在见到他，在这新一个月的晨会上。他看着台上那个漫不经心的人，作为班长，他在第一排拿着班牌，可以更近距离观察到那时在窗外转瞬即逝的精灵。
　　他也穿着白色衬衣的校服，眉眼分明，身材匀称，身姿挺拔。他大概经常运动。叶清明这样推断。容貌不算出彩，但也谈得上清秀。他在台上念着检讨稿，低垂着眼睛，看不明晰他的表情，像是百无聊赖，又像是不屑一顾。叶清明听他慢慢念完那些语句：
　　我在此检讨我的行为，并保证，以后不会再出现违规乱纪的举动。我的检讨到此结束，谢谢。
　　叶清明下意识想鼓掌，想想这是场检讨，没什么可鼓掌的，又放下了手。
　　教导主任在台上冷哼了一声，似乎是终于满意了，仍旧尖着个嗓子：“下去吧。”
　　叶清明的目光跟随着他下台，看见他把那张纸扔进了主席台下的垃圾桶里。
　　后面的流程继续进行，叶清明都无心去注意，只记得那个少年带来的插曲。白晓枫，二年三班，是比他小一届的学弟啊……

　　正值放学时间，学校的几条路都散落着学生，校园逐渐趋向于平静。实验楼三楼走廊上，一个人急匆匆地走着，掠过一扇扇窗户，最后停在一个教室门前。
　　果然化学实验室还没关门。叶清明喘了一口气，还好化学老师说得没错。一边喘着气一边推开门，叶清明暗自无奈，怎么就会把外套落在了实验室里呢，搞得他还得回来找。
　　推开门的那瞬间，像是慢镜头，他一下看见了窗边坐着的那个人，而那个人也正扭过头看他，视线交汇，那目光是温和而茫然的，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出现在这里。叶清明一下认出了那张不算陌生的脸。“你还没走？”
　　“现在走了。”少年必然不知道他是谁，只是习惯性地很快回了一句，站起身拎上包往教室外走。叶清明没想到他会这样很快反应，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要叫住他。“哎，哎……”在那一刻却失语，他恨这样说不出话的自己，就像拼命伸手想要抓住些什么，而那东西却在眼前快要消失了。
　　“留个联系方式吧，微信……还是□□？”在那说不出任何的喉咙里，叶清明艰难地吐出了这句话。
　　“什么？”
　　“我认识你。”在白晓枫的脸上出现迷惘的表情，叶清明看透了他的想法，补充了一句，“在之前学校晨会上。”
　　“不了。”白晓枫拒绝得干脆利落。或许他压根没在意理由。毕竟现在他对他来说只是个陌生人。
　　叶清明对这样的拒绝愣了愣，随即抱歉般笑了，看着他走出门外。
　　走出了化学实验室，沿着走廊慢慢往前走。教学楼边一片盎然的绿意，直接热烈地铺在教室外沿的墙上，把那白墙浸透得也有些绿意。他走在绿意覆盖的阴影里，有些失落，但又有些如释重负，好歹他有足够的勇气和他说了话，虽然说面对了拒绝。如果什么的都不说，什么也不做，任由他这样逃走，现在更多的是懊悔吧。
　　他平时并不是那样胆小的一个人，甚至于相反。只是面对他，突然变得说不出什么话。是因为初见，说什么都觉得突兀？还是因为其他，他也想不明白。

　　叶清明自认为还是挺有亲和力的——做了三年的班长，没和什么人红过脸吵过嘴。也习惯性用礼貌用语。所以上次的碰壁让他格外挂怀。不能直接了解到他，只能从旁打听，低一届的学弟他也认识一些。他在面前摊开的白纸上写下几行字：
　　白晓枫，高二三班。
　　似乎没什么朋友，从同学口中所听的他都是孤僻，怪诞，我行我素，独来独往。
　　成绩不错。叶清明在旁边附注了一点:或许学霸都有些怪癖吧，所以其他人并不怎么在意。
　　叶清明大概明白了为什么他会抗拒陌生人的靠近，和同班同学都不怎么待见，更何况他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陌生人呢，就算他解释过了认识他。
　　叶清明的笔忽然顿住了，看着那张纸愣了一会儿，忽地把它揉成一团。他是有什么疾病了吗，莫名其妙开始做这种事。
　　平复了一会儿心情，把脑中刚刚不知来由的恼怒消散。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会让他如此在意。叶清明不自觉在纸面上画着线条。图书馆里足够安静，让他能够思考一些东西。周围都是沙沙的写字声或是翻页声。那样细微的声音都变得让他在意起来，以至于也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还是回去吧，他有些烦躁地挠了挠头，他感觉他像是战场上战无不胜的将军，结果意外绊到个坑栽了跟头，一时间慌了手脚乱了阵营。此刻需要清醒。
　　叶清明借了几本书打算回去。从图书馆往外走，无聊地四处张望时，意外看见了一张才思索过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在他在意的时候，他就出现在了他视线的角落里。原本他并没有想过能在这里遇到他。
　　他对面的位子是空的，叶清明放弃了回宿舍午休的念头，把书包放下，坐在他对面。
　　白晓枫抬头看了一眼，也没多注意，低下头继续专注自己的事。或许他压根对他没有印象。这样也好，可以不经意地观察他。
　　叶清明偶尔抬头，看到对面的他，笔记本上的字迹很漂亮。时而托着下巴在想些什么，他那样沉思的样子格外吸引人，让人不自觉看着他。白晓枫察觉到他这样肆无忌惮的目光，斜眼瞪了他一眼，低头继续写作业。
　　午休的剩余二十分钟，对面的白晓枫把作业都收了起来，开始看书。他手上是一本《重返普罗旺斯》，外国小说，他没听过也没看过，默默在便签条上记录上。
　　他原本的午休基本都是在宿舍度过，那天过后他也转战图书馆，基本每天都能在图书馆遇见白晓枫。白晓枫没有午休的习惯，他的午休时间就都在图书馆里度过。叶清明没习惯，这几天在图书馆都是哈欠连天，一个哈欠就是一汪眼泪花，抹抹眼睛继续强打精神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习题上。有时候实在不行，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白晓枫看的书很杂，单是叶清明看见过的，就有狗血疼痛的青春杂志，推理悬疑小说，和一些他听过的没听过的中外名著。叶清明新近增加的一个爱好就是猜白晓枫今天读的是什么书，但是每每都猜不中，让他沮丧也更激起胜负心，白晓枫当然不知道他在他身上玩的这个游戏。他仍旧专注于自己的生活，并没有在意身边多出来的这个人。对于白晓枫来说，只要他不打扰，一切都好说。

　　终于等到了周末，没有那个人的阴魂不散，空气都显得清新了许多。白晓枫深吸一口气，把清晨冰凉的空气吸进肺里
　　白晓枫的生活很简单，上学，吃饭，睡觉。在这个吹着海风的城市里，有人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有人盼望着外面的世界，他却一直都很喜欢这里。看着海就会平静，它太过遥远，看不见边界。他没有什么朋友，白晓枫可以坦然地承认这一点。这不是值得羞耻的事情。与人交流是一件很难很烦的事情，除和自己电波相似的人之外。但是他目前还没有遇到这样的人。找到合适的人是一件更难的事情。
　　那些分出来的精力，他放在阅读上。阅读是一件相对简单的事，文字也是一种交流的方式。
　　孤单这种事可以习惯，虽然说曾经也痛苦过。现在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在周末的时候在海边骑着单车，以前是一个人，现在车筐里多了一只猫，咪咪地小声叫着。那是他从树上“摘”下来的那只，大概是被什么吸引到了上面，结果下不来了。冒着挨一次批评的风险去把它救下来，总好过眼睁睁看着它摔死。
　　从家里推出自行车，路过小卖部门前。“晓枫，要出去了啊。”躺在柜台后的老板跟他打招呼。“嗯。”白晓枫点点头。
　　他家住在一条小巷里，在“秋天小卖部”的二楼。这栋小小的房子是他爸妈给他留下的东西。他努力把家装饰成家的样子。外面虽然看起来破，内里却是温馨的。
　　有很多人对他说，你妈是个疯子。这是事实。所以不管那些话是带着恶意还是同情，他都坦然接受。
　　往前骑着单车，海风迎面吹来，那种冰凉的感觉让人清醒。海面还是一片灰蒙，浪潮一阵阵涌起，卷上沙滩，留下泛白的泡沫，那样的风景谈不上美，但是是他习惯的一切，看着让人安心。他忘记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忘掉了被甩在时间和速度后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