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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倾盖(一) ...

  •   七月一过,朔风渐起,冀州城关外的山头已经泛起秋色,晨光微熹,天色铁灰,林木间层层叠叠染了一层秋霜,苍鹰长啸着从山头掠过,留下铁一般的背影后便融入了高远的苍穹,邹山再次恢复了宁静,好不寂寥。
      一只黄叶在枝上摇摇欲坠,终于随着一阵清风晃晃悠悠地落下,划过一道弧线,贴在了一只一动不动亮闪闪的器物上,随即沿着下落的姿态被缓缓切为两半。
      是一柄钢刀的刀刃。
      顺着钢刀的刀刃往上瞧,便是一只扣在刀柄上青筋毕露的手,顺着一身黑衣再往上,则是一张胡茬浓密的脸,长着一双鹰一般锐利的眼睛。
      一名身形健硕的黑衣男子手提钢刀蹲在草丛里,杂乱的头发上低低压着一只破败的斗笠,一脸胡茬,面色如铁,锃亮的刀刃上流淌着冷清清的天光。
      清风一动,半人高的草丛被微微吹开,男子的目光透过交错的草叶锁在了不远处的一处山神庙。
      山神庙地辟客稀,已经荒废许久,这山神庙前的小道,则是入关的唯一路径。方圆百里,既无官吏京差,亦无酒肆驿站。也正因如此,邹山的山匪猖獗,历来喜欢在此地劫财劫色,时间一长,便被人称作“山贼庙”,传遍了关内关外。
      长此以往,“山贼庙”少有人敢通过,行商的商贾脚夫只得雇佣镖师或有名的江湖人士,才敢战战兢兢入关。
      而此刻,沿着这座凶险的“山贼庙”几里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潇潇洒洒的箫声,和着清脆闲散的马蹄,吹出了几分恣意,打破了“山贼庙”前沉寂的氛围。
      从金灿灿的林间悠哉而来一匹带着金笼头的白马,通身体白似雪,蹄黑如墨,马背上驮着两位少年郎,一前一后,和着箫声行来。
      前面的少年身量硕长,一身关外人的短衣长裤,足蹬皂靴,颈间一条青蓝布巾,腰后一对白鱼弯刀,面容明朗,眉眼微垂,下颚搭着一管泛红的铜箫,两条长腿随着白马的步子晃晃悠悠。
      倒坐在后面的少年稍显年少,眉宇间一股莽撞的正气,同高个少年一样的打扮,青布短衣,皂裤黑靴,背一把沉重的长弓,百无聊赖地晃悠着双腿。
      两个关外少年,一匹金羁马,远远地向着山神庙方向而来。
      草丛里的男子眉眼沉了沉,蹙起了眉。
      上面给的消息,一个中原姑娘,年十有五,黑衣,这寥寥几个条件,不论哪一个,都与这两人毫不相称。
      沉默间,白马已经慢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刚刚踏到山神庙前,高个少年似乎察觉了什么,箫音一滞,最后一个音没吹足,拐了个让人牙酸的弯落下。
      少年将箫从嘴边放下了,朝男人藏身的草丛看了过来,没说话,也没动作。
      草丛里的男子手摁在刀上,鹰一般的目光锁在少年清澈明朗的眼睛上,一动不动。
      矮个的少年手托在马屁股上,顺着少年的目光看了看,随即满不在乎地回头冲他抱怨道:“哥,刚才吹的也太难听了……”
      男子握刀的手慢慢收紧,只要少年一分神,他的刀会立刻割断少年的喉咙。
      “去你的,”这种紧要关头,高个少年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吟吟的目光径直穿过了草叶落在男子脸上,“什么时候了还吹毛求疵。”
      男子心里一动,刀已然出鞘。
      “锵!”
      钢刀被一只更薄更轻的刀架住了,下一瞬立刻被一股轻巧的力量挑开。
      男子跃出一丈多远轻巧落地,路之川颇为得意地挽了个刀花,随即勒紧缰绳,大喝一声“驾”,白马一声长嘶,撒开四蹄就跑,黑衣男子一见,运起轻功提刀追来,急速沉稳地紧紧咬在白马身后。
      “嘁,看我的。”路元棋一面呲牙笑笑,一面从背上取下长弓,弯弓搭箭,闪着银光的箭头瞄准了飞快逼近的黑衣男子。
      “嗖”地一声响,男子头上的破斗笠应声向后飞去。
      黑衣男子动作一滞,随即回身一把将斗笠捞回来扣在头上,运起轻功穷追不舍。
      “再来!”路元棋嘁了一声,眯起眼睛,又抄出一只长箭,端着雕弓的双手在颠簸的马背上稳稳当当,箭尖再次瞄准了黑衣男子。
      “嗖——啪!”
      势如破竹的长箭被黑衣男子手里的钢刀拦腰斩断,路元棋一怔,随即目光兴奋跃跃欲试:“这人功夫不错啊哥!”
      路之川勒着缰绳喝了一声,回头笑道:“是你功夫不行吧,元棋。”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沉闷的蜂鸣,身形健硕的黑衣男子脚尖一点,高高跃起,借着翩然下落的树叶从天而降,一柄有力的钢刀力破千军,照着马背直直劈了下来。
      路元棋见了,毫不犹豫身形一翻,藏于马腹之下,路之川手在马背上一托,高挑的身形径直跃起,落于金笼头之上,手中弯刀应声出鞘,“咔咔”两声,硬生生将钢刀别住,黑衣男子一击不成,反手抽回刀,横打着向路之川的脑袋劈去。
      路之川手腕一翻,轻轻巧巧将钢刀挑开,又长又薄的两把弯刀提在手里,将那黑衣男子的钢刀击得节节败退,眼看黑衣男子招架不住,路之川抬脚一踹,将男子从马上踹了下去。
      “哥!”路元棋这才得以从底下翻上来,百忙之中抹了一把乱七八糟的头发,“快想个办法。”
      “找火折子。”
      说着路之川翻身上马,刚要摸酒,只觉得树上黑影一闪,比那黑衣人的身形还要轻快,足踏残枝黄叶,几息之间从后面窜到近前,灵巧的身形一纵,便已从树上一跃而下,正朝着那白马的金笼头而来。
      路之川和路元棋双双回头,路之川只觉得手里酒壶一紧,脚尖一痛,那黑影竟是踩着自己的靴子,勒着酒壶带,稳稳立于白马之上。
      是个中原姑娘。
      一身粗布黑衣,短短的头发略显凌乱,长了一双笑眯眯的眼睛和一对高高扬起的细眉,中原服饰宽大的袖口被牢牢扎起,露出一截小臂,比男子还要干净利落,不仔细看,还真认不出来是个姑娘。
      那姑娘眉眼弯弯,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露出几分促狭,冲路之川挤了挤眼睛。
      还不等路之川有动作,那少女手一扬,一个点着火的酒葫芦扔了出去,落地“砰”地一声炸开,干燥的林子经朔风一吹,立马撩起大火,漫天的黄叶被点燃,将紧追不舍的黑衣男子瞬间隔开。
      火幕后,黑衣男子沉默地收起刀,回过身将被撩起火星的斗笠摘下来,露出一张胡茬浓密,横贯刀疤的脸,铁一般的眼睛看向不远处树上立着的一个窈窕的身影,似乎得到了什么指示,微微一颔首,转身走了。
      那抹曼妙挺拔的身影立在层层黄叶之间,一双藏在面纱后的美目盯着踏着火星远去的白马看了一会儿,纵身一跃,几下就没了踪影。

      “放火烧山,你到底是什么人?”
      白马跺着蹄子驮着拥挤的三人行出一段距离,路元棋看看身后被点燃的层层林叶,又看看倚在白马金笼头上笑眯眯的中原姑娘,终于忍不住问道。
      “小爷闲人一个,”柳七星一只靴子踩在脚蹬上,手拽着白马的金笼头,闻言笑眯眯地轻咳一声,朝路之川二人伸出一只手,“此番英雄救美,要价二两银,童叟无欺,两位大侠怎么结账?”
      “啥!?”路元棋可一点儿没反应过来。
      这是……江湖骗子?
      路之川闻言,扬了一下眉,笑道:“二两银子百斗米,姑娘到冀州自行取走。”
      柳七星闻言,也没拒绝,细眉弯弯,粲然一笑:“那这位小兄弟,你可欠我两百斗米了。”
      路元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脸诧异:“哥?你还当真跟她讨论起来了?”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柳七星扭过脸来冲路元棋笑嘻嘻道,“怎么着我也是救了两位性命的人。”
      “谁用你救啊!”路元棋立刻眉峰一立,大声道,“谁说我们打不赢的!”
      “哈哈哈哈!”柳七星拽着白马的金笼头哈哈大笑,白马打了个响鼻,一仰脖险些给柳七星甩下去。
      柳七星“哎呦”一声,却听勒紧了缰绳的路之川慢悠悠道:“方才那个人,是冲姑娘你来的吧。”
      好一阵沉默,只听见白马慢慢悠悠的清脆蹄声和朔风里细碎的黄叶声,沉寂了许久,柳七星才轻轻笑了。
      “原来两位少侠不是侠客,竟然是个算命的?”
      “什么?”
      “不是能掐会算,你们怎么知道那人冲我来的?”柳七星笑眯眯地凑近了路之川,弯弯的眼睛里带了一点点探究。
      “因为你自始至终没问,那个人为什么追我们。”路之川也勾起嘴角看向柳七星,神色间平添了几分自信,“你早就知道那人是来杀你的。”
      “我知道吗?”柳七星闻言转过脸去,吹了声口哨,含糊其辞地笑了,“好吧,大概知道。”
      “这么说,”路元棋睁大了眼,“那人真是冲你来的?”
      “嗯……算是吧。”
      路元棋听完这话,眼睛立刻亮了起来,“难道说,你就是那种正在躲避仇人追杀的武林高手?”
      “我可没见过骗人银子的武林高手。”路之川扬眉。
      柳七星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才道:“请我喝顿酒,我就告诉你。”
      “这穷乡僻壤的,去哪里喝酒啊?”
      “哈哈哈哈,看你本事喽。”

      几个时辰后,走了近百里的白马终于被栓在了一家小酒肆的枣树下,金黄的树叶悠悠落在小酒桌上,被人伸手拂去,“咔哒”撂下了一壶酒。
      酒肆离冀州城还有几里,虽然地在朔北,但好歹也是关内外交接处,此刻正值巳时,恰是晌午时分,城门大开,来往皆是商贩,隐约窥得见几分中原市集的景象。
      “柳……七星?”
      “嗯。”
      三个衣着各异的人坐在一张小木桌前,桌上摆了三大碗瓷实的浊酒,柳七星毫不客气端了一大碗酒,笑眯眯地向两个关外人举了举碗。
      “所以,那个男人为什么追你?你们是仇家?”路元棋喝了口酒,急切地问道。
      “这个啊,”柳七星慢慢悠悠地放下酒碗,悄悄撇了一眼路之川,这才凑近笑了一笑,“这山贼庙的山匪拦路抢钱,被我搅黄好几次,这追我的便是附近山匪的头儿。”
      “就……因为这个?”路元棋睁大了眼,随即一脸失望地“唉”了一声,“我还以为是什么复杂的恩怨……”
      路之川正端着碗喝酒,闻言扬起眉展颜一笑道:“元棋,别听她瞎扯。”
      在路元棋诧然的目光里,柳七星放下酒碗哈哈大笑:“行吧行吧,开个玩笑嘛。”
      落叶翩然从枣树上坠下,在落到酒碗里之前被柳七星伸手弹走。
      “的确,那不是什么山匪,是个中原杀手……这位小兄弟,别这么看我,我可不知道那是什么人,”柳七星调皮地笑笑,喝了口酒,接着不紧不慢道,“从几个月前吧,就开始有人追杀我,一开始是个蒙着面的女人,被我甩掉几回就换成了如今这个人,追了我十几天,丫儿行头都不变,我从中原逃到关外,已经没地方去了。”
      路元棋屏神听得认真,忍不住道:“那你接下来怎么办?”
      “还没打算好。”柳七星端起酒喝了一口,瞥了路之川一眼,正好对上路之川清澈的目光。
      被这样探索的神色打量,柳七星忍不住眉眼一弯,弯出了几分狡黠,随即立刻压了下去,颇为诚恳地摊开手,看着对面的两人:“你们若是到中原的话,不妨算我一个。”
      路元棋立刻道:“当然!”说罢回头看向路之川,见路之川没什么表示,拧着眉抬起手来怼了他一下:“哥!你不会不打算帮忙吧?”
      路之川喝了口酒,没说话,柳七星眉眼弯了弯,轻咳一声笑道:“两位,中原的路我很熟哦。”
      路之川眉毛立刻动了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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