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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葬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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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葬剑
朗月温润,给雪地铺了一层浅鹅黄色金辉。今夜浮廊难得雪息,剑之初左寻右觅,却是不见殢无伤。
忽地,面前投下一片阴影,剑之初抬头一望,殢无伤手拿一坛酒,正坐在树枝上,轻晃着腿。正圆的月亮镶嵌在他肩头,成了最美的背景。
“轻功真好。”剑之初笑道。
殢无伤抬颌邀他上来,剑之初便也凌波点地,向树上跃去。离地数丈,枝上风景甚好,空气中冰雪清新,掺杂着一丝酒香。剑之初走到殢无伤的身边,挨着他坐下。
殢无伤掀开红色酒封,低头轻嗅,熟悉的气味让他满意,但却未尝,将第一口递给剑之初。
剑之初接过酒坛一闻,面露惊喜:“这是……斩疏狂?”殢无伤挑眉,剑之初饮下一口,烈酒穿肠,香冽浓醇,勾起往日回味。
“旧时我与数名好友煮酒论剑,他们大都喜嘉陵蔻梢之春甜,爱落霞云山之清远,嫌斩疏狂苦冽之外,别无他味。我却独爱此酒,清冽之下,回味无穷。”
殢无伤欣慰点头:“历得人生百味,才能品出此酒之精妙。与你共饮,合适非常。”
“此酒酿造者已于数年前辞世,我亦遍寻不得酒方,想不到你竟储有陈酒。”却闻剑之初惋惜一叹,“此酒流于市时,便就少有人所喜,酿者亡后,酒再不复于市,悄然消匿,这其中,又有几人能记得?”
疏酒伤逝湍,从此一浮云。
剑之初沉思回神,才发觉殢无伤一直在静静看他,目如冬日暖阳。殢无伤不说话,剑之初被盯得不好意思,难免面染绯色,开口问他:“怎么了?”
“澄莹月光披洒在你身,仿佛为你镀一层银辉,覆了双眼的清澈,眉间一蹙,换上朦胧愁思,眼底倒映出昔时种种,交织成一片绝艳。”
剑之初听罢浅笑,展颜望向他,听得他又说:“你之双眼,比我初见你时,多了清澈和坚定,其下柔刚并存,透彻世情,澹然如水,那时的迷茫已不复存。”
“明了心之所向,再拾起剑心,自是不再迷茫。”
“你的剑心,现有君子之意了。”
“剑与心抉择一程,幸有君伴。你能不再困锁心牢,令我更生欢愉。”剑之初朝他笑着,对视间,雪又开始落了。
两人坐的地方正好适合赏廊上新雪,几粒晶莹,落上殢无伤的眼睫。殢无伤看剑之初眉眼间愁容不再,悄然生了想守这双眼一生清澈静好的想法。
烈酒伴月,谈笑晏晏,这三千雪落,皆昭然着情起的缘由。
愿我如皑雪,君如皎月。
“你今后打算如何?”殢无伤问。
剑之初抬头望远,眼中满是舒心的希冀:“大概会离开慈光之塔,寻一方山青水秀,赏落日烟河的美景。还要栽种一棵粗壮挺拔的青梧,照料它苍翠俊秀。”
“栽梧引凤,你……有期盼之人?”坛里最后一滴酒被殢无伤饮尽,此刻他抿抿唇,问出这句话后,拿坛的手不自觉紧了几分。
剑之初看到殢无伤薄唇上泛起的水光,心跳漏了一拍,遂低下头去。他并未想到这一层意思,只是喜欢梧桐树的坚秀,可既然殢无伤这样问了,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昧心回答。
“若说是有,也只会是……”
周遭的一切突然静了,风停下来,雪就飘滞在空中。殢无伤似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剑之初缓缓抬头,向他看来。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流光千里,芳雪有情。
“此后天高海阔,你愿意同我一起么?”剑之初的心意,映在他真挚的双眸,殢无伤从中看到了完整的自己。
殢无伤笑着点头,晚风吹拂他额前刘海。“何时出发?”
剑之初得此一诺,喜悦非常。“走之前,我还有一件未完之事。”
“哦?”
“当时我剑心不稳,以至剑断埋尘。此前不堪回首的过往,都一味逃避遗忘。现在觉得,只有承认接受过去的自己,才能更好地开始新阶段。”
殢无伤叹道,“你当真坚定。”
剑之初一笑,“所以我想寻回故剑,将之安葬。”
“你的剑现在何方?”
“武冠峰,天子之巅。待明日我取回故剑,再与一众亲友道别,我们便可出发。”
“须得小心。”
剑之初笑笑,让殢无伤放心。
第二日天色尚未全亮时,剑之初便自寂井浮廊出发。一路阒寥非常,不闻人息,似欲掩盖即将到来的危机。
剑之初意在速成,全程轻功快步,不敢逗留,拂晓之时便达武冠峰。确认四周安全后,开始登峰寻剑。
武冠峰每一层皆有高手留招峰上,内力修为不同,剑痕深浅也不相同,越往上剑痕便越少。攀登高耸入云的峰巅对剑者本身就是一种挑战,剑术臻极者,方可以气运剑,跃上山巅。
武冠峰最高处称为天子之巅,古往今来的慈光高手中,只有剑之初一人的剑痕镌刻其上。
而他的剑同样葬送在那里。剑之初回忆起昔日来此的挑战,为浮云虚名,冲动执着,亦本非自己所愿,心乱十分。致使神锋留痕后乍然折断,震撼非常,剑之初愤然苦笑后竟就将残剑遗落原地,任其由尘埃覆盖。
而今重走这登顶之路,心态却已是不同。剑之初一眼便望见自己的剑,时光尘土,未减神锋一丝光芒,即使折断,仍显铮铮傲骨。
他走近,剑上煞气依然残留,怨气四溢。于是便小心地将剑拾起,妥帖收进一方月白色的帕中。
如今坦然面对,亦算不枉此剑相伴一程。剑之初收好剑后转身下山,欲速速返程,不料武冠峰脚下,慈光众兵已严阵以待。
“剑之初,你果然来此,正好,今日断你生机。”为首两人是撒手慈悲与辉煌堕世,一声令下,众人便攻。
剑之初皱眉,慈光兵士,不死不休,虽难当敌手,人海困战也够剑之初消磨多时。剑之初不愿杀人,意在速决,连伤连行,以走为上。
撒手慈悲辉煌堕世两人联手,刀起银光,杀网密布。剑之初身似游龙,举重若轻,避刃间拆招还招,剑指迅疾,转眼两人已负伤累累,其余兵士伤者十有八九。
“速速离去,勿再相逼。”剑之初负手,见撒手慈悲与辉煌堕世交换眼神,忽来惊天一箭,冲破云霄。
剑之初回身运劲,以气抵箭,撒手慈悲和辉煌堕世捉隙上前,弯刀再出,祭十成功体,欲攻其不备。飞箭残劲充盈,剑之初瞥见身后动作,只得一手握住箭身,一手招架。
两劲相冲,平原惊爆。清脆一声,是剑之初扔下手中之箭。
撒手慈悲与辉煌堕世双双重伤,再无言语,率残众离去。
硝烟既定,剑之初踏上回程之路,却在路上思索方才蹊跷之处。
若是决心围杀,不会只派两名高手,若是重在偷袭,天外一箭来的时机也并不巧妙。而最后众人离去速度之快,像是任务已成……
已成?剑之初抽丝剥茧间,忆起鼻底那难察的一缕芳香。
难道……
他抬起左手,果见掌心微小的紫色藤萝纹样。
留人叹。
剑之初苦笑一声,握紧了拳。
今日浮廊细雪,脉脉温润,日薄西山时,剑之初方才归来。
“你比我想象的晚。”殢无伤自廊上跃下,走近剑之初。
“嗯,与旧友多聊了几句,难免误时……”剑之初似有躲闪,心神不宁。
黄昏下剑之初的双眼朦胧,带有日光的金辉,漆黑的眸子敛下那似有若无的千言万语。
殢无伤看着他,开口说道:“你面有几分不豫,此行不顺利么?”
“只是遇到追兵,无妨。不说这个了,”剑之初振作精神,恢复往常的温和面容,从怀中拿出一个月白色布包,“你陪我将此一葬吧。”
殢无伤略一思索,提议将此剑葬在寂井浮廊后山某处。路上,殢无伤频频向布包看去,能感觉出那是怎样一口惊世神锋,剑断不减铮鸣,杀气充盈。
剑之初无奈笑笑,“你如此爱剑,理应让你一观,只是剑断突然,煞怨之气残留其上,再不复其旧日剑质,还是不要看了。”
殢无伤点头,表示理解。
剑之初选定后山一棵树下的地方,风景清秀。他双膝跪地,掘土安剑,复又掩埋尘土,皆以非常虔诚的姿态。
完成一切后,剑之初低眸,指尖轻轻触碰剑冢表面:
“从此,世间再无惊叹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