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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真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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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没爱过的,都结束了,再问,就矫情了吧。”
“我管问,“年轻的调酒师打量不远处一桌的漂亮女客——她眼神清明,坚定地用美甲叩了叩同行男子面前的桌子:“你只管答就行。”
看来是一定要个答案了,乔黎佯装擦杯子,实际垂着眼睛静静听戏。
明希的性子确实不是倔了一年半载的,她就那么直直盯着江岸一张灰败的脸,直到对方破冰笑出了声音:“明希,我发现你也挺有意思的。”
“肖榭爱没爱过我是他的事,你要问也该去问他不是?追问我?我怎么能知道?”
“你错了,我问你并不是我想知道;而是我想让你自己明白。”明希冷冷瞟他一眼,抬手把最后一口酒送掉:“反正在我眼里,你这不是失恋,肖榭就没喜欢过你。”
“你觉得,我和严续谁更好一点儿?”
“咳咳咳,”明希被最后一口酒呛狠了:“你……”她开口是想奚落一下情场里打滚的眼前人,结果真正触到对方眼神时,却又讪讪收了调笑的话:“你……你认真在问啊……”
江岸神色幽深,郑重点了点头。
“其实……肖榭跟你挺配的。但就是,我没见到严续之前才是这么想的;见了他本人之后就……只能说感情这回事,出场顺序太重要了吧。”
“如果是你的话呢?同时碰见我和严续,你选谁?”
“肖榭是男孩,他跟我不一样。”明希话音刚落,吧台后调酒师的一只杯子也应声落地,两个人下意识朝清脆声的方向看过去,乔黎迅速蹲下身逃避目光。
刺激了。
“不用管那些,你就说你选谁。”
“你吧。”
“你选我爸,我妈怎么办?”江岸勾着嘴角笑了,也仰头把小酒杯喝干净,在明希发作之前又换了杯子去碰她手里的新酒,“明希,真心地说句谢谢你。”
“还有,对不起。”
“要是我能喜欢女生,我一定会喜欢你。”
肖榭是在一阵头疼里苏醒的。
他鲜少宿醉,不算熟练地捞了一把手机,点开,10:13。
挺好,还能赶个三四节课。
脑子里这么想,身体却不能算得上是多听使唤,挣扎了十来分钟的时间,才终于磨蹭着套上了毛衣。
下楼的时候,一个宿舍都还是沉睡状态,肖榭在宿舍一层的仪容镜子前看了眼自己,除了黑眼圈重一点,倒是没什么不够清爽的地方。
“肖同学,你也会起晚呀,上课要迟了,跑两步吧。”宿管是个很和气的阿姨,巧得很,也姓肖。
“嗯,睡过了,先走了肖姨。”肖榭觉得自己嗅觉失灵,怕有酒精味道残留就匆匆加了步子。
出宿舍门还没几步,就看见不远处一身黑色羊绒大衣的严续。深灰的围巾遮不住锋利干净的下颌线,抽烟的动作熟稔冷峻。
肖榭下意识顿住步子,觉得脑袋忽然一阵剧痛。
他的个子真的长了好多。
严续已经在寒风里站了一阵子,几支烟都过去了。扫到肖榭的衣角时,那个人正打算绕一栋楼往相反的方向走,他也没喊住对方,只是灭了烟,迈了几大步跟在了身后。
不远不近的距离,肖榭早有察觉也不好回身赶人,余光里看过几眼,最后在教学楼门前停住了。
过了上课时间,教学楼附近也就零零落落几个人。肖榭叹了口气,回身问道:“干什么跟着我?”
严续也就目光灼灼走上了前去,直直看向他说:“来追你。”
“……”肖榭无语,‘追’就成了字面意思吗?
“你回去上课吧,我也还有课……马上就……”
“肖榭。”严续很少打断别人说话,此刻却表情异常严肃地张了口:“你拒绝江岸的话,我听见了。”
“追你,我会的;你想怎么吊着我、吊我多长时间,我都没意见,你肯消气就行。”
肖榭的头疼更甚,皱着眉看严续难得说出的这么长一句话,注意力却还是被他完全长开的眉眼分走了一大半——这人的眼瞳颜色变得更深了,墨水一样稠得瞧不见底;眼周镶边的眼睫更是浓密得像是后天化的眼线;注视别人的时候眸光明亮,衬着过分挺的鼻梁颇有压迫感。
肖榭看着这张脸,还是像曾经一样说不出一句狠话,只能控制不住语气里的无奈道:“知道了,你回去吧,太冷了。”
严续长指微动,把绕在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套给了肖榭,说:“答应过的。”
肖榭没有动,在被严续的烟草气笼罩那刻,抬眼看见了这人生在右侧眉下熟悉的一点痣。
他暗自诘责自己是个没出息的人,心脏那种瞬间真空又升温疯狂跳动的感觉,还是会随着这个人反应。
永远是下意识,能瞬间让人勘破自己。
相识太早了,要回忆起来,能矫情到让肖榭这个中文大学的人都浑身打抖。
肖榭对爸爸的印象已经淡到让他自己羞愧不已的地步,最近一次的波澜还是高考加分的政策;但因公殉职缉毒警察的基因却刻在他骨子里,渐渐懂事这些年,见义勇为的锦旗也挂在家里两面。
他只记得自己的母亲,她和自己一样能透出青色血管的冷白肤色,浅到发褐的琥珀色瞳孔,天生微微发黄的发色;还有被寻仇时倒在血泊里的神情。
是十五年来,午夜梦回时除了严续的脸之外出现最多的画面。
“肖榭同学来说一下吧,给女同学们提提精神头。”
“啊?呃……”肖榭长得白净又乖觉,自小就讨长辈和老师喜欢。走思虽然可能没被发现,但也有点心虚、滕地站起来看了看PPT,说:“民间宗教信仰体系主要包括……呃……神、鬼和……祖先三类。”
“好,很好。”老教授精神矍铄,笑呵呵地说:“听说你和厚大的学生代表差点在典礼上掐起来?”
肖榭听见‘厚大’、‘学生代表’这几个字眼,心脏又是一阵收缩后狂跳的循环,他潦草地笑了笑,实在是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好徒劳地憋出几个字:“没有掐……”
所幸老教授也没有为难他,只是藉着他和严续天差地别的外貌风格讲起了西方宗教起源。
肖榭翻了翻新书《民间宗教研究》的封面,看老教授口若悬河开始讲偏,也跟着开始了新一轮的走思。
他看了窗边很久,才强忍着宿醉后显得格外严重的心悸解下了那条深灰色的围巾。
材质是上好的山羊毛,针脚扎实,围过三圈还绰绰有余的长度,通身只有这一个颜色,很仔细才能瞧见收针处花体的小小英文字,是“x.x”。
想到严续那种气质清贵的厚大高材生给他手打围巾,通感的映像传入脑海的一刻,肖榭没忍住笑了。
他总是这样,温情而卑鄙。
这条围巾是要兑现几年前一个承诺吗?肖榭太了解严续了,不是。
这个人是要把自己围围巾时那点温暖套在他身上;是让他带着热度和气味想起久远的曾经;是昭示一个‘严续回来了’的事实。
没打算解释空白的五年,不问自己是否喜欢,也没提他自己的生活是怎么样。
只是强势地告诉他,我要回到你的身边来。
这才是严续的作风,一件事情起码要达到两个以上的目的。
下课铃起,肖榭想着自己这一遭算是白来了,中午回去补眠都不知道能不能起得来,下午去图书馆的状态必然被影响。
综上,还不如不来,更不该喝酒。
只是如果那样的话,严续那种死心眼的人,应该会从天明等到天黑吧。
“同学,你是哪个学院的呀?方便加个微信吗?”
“不。”
只一个字,肖榭以为自己听错了,扭头才看见又遭小姑娘堵了路的颀长身影,拒绝起人来依旧冷冷硬硬。
他吃了一惊:“你怎么还没走?”
严续直接没再理别人,弯弯嘴角跟了上来,可称温和的语气毫不做作:“等你呢,不冷。”
“卧槽,你他妈是不是有……?”肖榭骂街的话说了一半,直接被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了。
“肖儿?你哪儿去了啊?”不是肖榭有意毁人形象,实在是曹靖的声音洪亮如钟,跟开了扩音一样直接泄出来。
天地良心,这跟找妈妈一样的对话他也不想被严续听到。
“上……上课啊,”肖榭一下子有点结巴——果然看见严续听见对面的声音时,眉间微不可闻紧了一下。
“你他妈竟然去上课了?一二节、三四节、还是一二三四节?”
“……三四节,怎么了?”肖榭重新走回了身,错身之间按低了音量,严续就和他并肩走着,并没做什么,却也不是安全距离。
“好,我给你带,他俩吃什么?”严续一瞬不瞬地盯着肖榭侧脸看,两只手原本插在大衣兜里,取烟的动作才一半,直接被矮他半头的肖榭按了回去。
“行,一起发给我。”肖榭声音都跟着用力的动作发了沉,严续也没再动作,等他挂了电话,先发制人般问道:“他叫你什么?”
“啊?”肖榭满脸不解。
“肖儿?”
“……东北人,叫法有点怪。”
“很亲近。”
“没有……”发现自己解释的速度太快,肖榭转移话题道:“你现在怎么抽烟抽这么凶?”
“习惯了,因为会烦。”
肖榭接了舍友的微信,忽然想起什么:“你怎么吃饭?”
“跟你吃。”
“我……”肖榭被这人理所当然的态度直接气结,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严续眼疾手快抢了手机。
不顾肖榭的阻拦和抢夺,严续在几个躲避间迅捷掏出自己的手机地加了微信,接着又把对方的手机举到最高,拨了通电话到自己的手机上。
“你干什么,快还给我!”肖榭不复以往,早在篮球上很有进益,轻轻一跃就把手机带回了自己手里,期间不免触了严续冰冷的手。
肖榭怒目圆瞪地直视严续,停在原地死死握着手机,呼吸起伏还不那么均匀,灰色的围巾更在前面争执时松了下来;严续也没有多好,原本工整的大衣被扯开了扣子,隐约见到黑蓝色衬衣的褶皱,只是笑意却藏在眼底,四目相对后又抬手去帮人整理围巾。
严续对肖榭的身手有些惊喜,克制着微喘说:“校内外卖。”
“干什么?”肖榭才反应过来拍开严续的手。
他也没坚持,还完全不在意自己被扯开扣子的大衣,只是掏出手机兀自触了几下,长指跳动,应声响起的却是肖榭的手机提示音——“支付宝到账一-千-元。”
“你……你他妈有病吧!”
“给你舍友点校内外卖。我请你去外面。”严续的神情复原,又是一脸深不可测。
“我不去!”肖榭气愤更甚:“为什么你永远这么理所应当的独断专行,你想怎么样我就得配合你?你一声不吭一走就五年,走之前没个信儿,走之后像是人间蒸发;忽然出现就让我当众难堪,现在给我转钱,让我陪你吃饭?”他上前紧紧攥住严续胸前一片衣服,咬着牙克制发抖:“我就这么下贱?”
谁知严续二话没说,藉着姿势直接把人搂进了怀里。
他浑然不顾有人侧目和对方挣扎,低低埋首在肖榭耳边说:“别乱说自己。”
肖榭紧了紧想出手攻击的拳,还没施展就又听见对方喑哑的声音:“你别生气。我没有追过人,就只喜欢你。”
身体比思维快的松了拳头,肖榭长叹了一口气,头疼的感觉再度倾袭而来,一时之间搞得他疲惫不堪。
“你先放开。”
严续僵在原地几秒,轻轻松开环着肖榭双肩的手,眼圈红着看人,显得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肖榭只看他一眼就偏过了头去,深深叹了一口气,不得已般妥协的口气:“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