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袖玄裳》鱼 鱼

6、文锦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若不是满室残留的花香和手腕上传来的隐隐疼痛，我差点以为前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个离奇的梦魇。。

　　其实前天晚上还没发现他的存在的时候，我就已经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香气，因为小时候曾经得过严重的鼻炎，致使我对气味十分的敏感，甚至在商场闻到化妆品的味道，会忍不住一阵阵的反胃，连楚身上的香味虽然浓烈，却少见的并不让我反感，想来可能是因为他使用的都是天然的花香，并不像那些人造的香水味道刺鼻，这时房间里还残留的清浅香味，甚至让我有点心情愉悦，想来也是他身上带着的香味太多太浓，反而将原本美好的味道遮盖了，这便是所谓的过犹不及了吧。。

　　小葫芦似乎对前一晚发生的事一点知觉都没有，神色一如往常的臭屁，不过对我的态度却有些缓和起来，不再抱有明显的敌意，甚至主动为我贴上人皮面具，给我绾发梳髻，不过也有可能是我的错觉啦，因为要让他耐心等待我自己收拾完毕，倒是比让他来动手困难得多。。

　　吃过早餐，我们到附近的一家裁缝铺买了几件成衣，又叫绣娘帮我打了几个绳结，以此代替了衣服上那些恼人的衣带，那老板娘是个十分有商业头脑的人，听我大致说了几句，眼睛里直冒星星，连连称赞主意好得很，问我能不能把这点子用到他们店的成衣上，我实在也不觉得这是什么需要申请专利的重大“发明”，随口应了，还画了几个在现代旗袍上常见的盘扣布扣给她，把她乐得合不拢嘴，说实话，如果我能预见到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扣子，就能让这个在汴京城里名不见经传的小裁缝铺，发展成之后几乎垄断了整个临昭国丝绸生意，变成统领全国绸缎庄的龙头老大，说什么也要跟她签订个长期协议，别说抽个几成，光是卖扣子的钱，就够我花好几辈子的了。。

　　我是个典型的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笨蛋，人家不过免了我这几套衣服的钱，又留我在家里吃了顿便饭，我就那个窃喜啊，心想怎么这几天总能吃到免费的午餐，吃的穿的都不用自己掏钱，又想古代人就是民风淳朴，就是热情好客，朋友都那么好交，于是对这个时代的好感又大大加了一笔。。

　　出了裁缝铺，我带着小葫芦直奔城里最有名的茶馆－翁玉川，倒不是我多么想附庸风雅，我只是听孙夫人说，这个茶馆每天座无虚席，下午的时候，可以说是整个汴京城最热闹的地方，而且这里不仅茶好，最有特点的是书讲得好，说的都是些临昭国里真实发生的事情，实事政治、风流野史、乡间趣闻，是应有尽有，这绝对是我收集情报的大好时机。。

　　果然，我们到了的时候，说书先生还没上台，馆子里却已经坐满了人，我来到这个时空以后，似乎运气也大好起来，茶馆里刚好剩下了最后一张桌子，虽然是在角落里的位置，那也已经十分庆幸了，连忙点了壶茶，叫了些瓜子花生类的干果，占了位子。。

　　坐了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说书先生才“千呼万唤始出来”，撩了长袍下摆端坐台上，扇子一展，响木一敲，做足了架子，才气运丹田，沉声开口：

　　“娇娥锁深闺，艳姬醉红尘。锦玉暖天下，妖狐惑苍生。今天，我们就来好好念叨念叨，咱们临昭国的四大美人。。”

　　说书的才开了个头，我的胃口马上就被吊了起来，美人啊，千古不变的话题，多引人入胜啊。。

　　身子往前倾了倾，想要靠得更近一些，也许能听得更清楚，眼前忽然白光一闪，面前便站立了一个纤长的身影，把我的视线挡了个结实，顿时有些生气，抬起头来刚要开口表达我的不满，眼前的人便让我吃了一惊，张开的嘴就再也合不上了。。

　　后来的很多年，我常常回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彼时的我，一只脚踩在旁边的凳子上，面前的桌上吐了一堆干果壳，一只手举着茶杯，一只手拿着嗑开的半粒花生，嘴角还沾着片小小的花生红衣，毫无半点形象可言，我就以那样一副市井悍妇的嘴脸，盯着仙人一样的他猛流口水，那时的我，看在他眼里，却是什么样子的呢？

　　饶是这些天我见过了太多美人，心理承受能力已经被小葫芦，连楚和“我”的真实面貌锻炼得强韧不已，我依然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就被瞬间秒杀了。。

　　眼前的男人脸部线条温和而清晰，天庭饱满，剑眉星目，挺直的鼻梁，浅红色的薄唇，组成一张完美无暇的绝色脸庞，飘逸的长发分了一半绾在头顶的玉冠里，其余的随意披散在肩上，层层叠叠的领口一直包到颈子上，衣服上竟是连一丝褶皱也无，纯白色的锦袍暗金线锁边，领口袖口缀了些繁复的浅色暗纹，不仔细看都看不分明，腰上坠着一块光滑圆润的白玉，一看就是常常把玩的心爱之物，连脚上蹬的皂靴都白得一尘不染，手里还拿了把折扇，极有节奏地轻轻摇着。。

　　我以前总觉得一个男人如果全身穿了白色，他必定是一个外表闷骚内里风骚喜好装B的人物，还真以为穿一身白就能变身传说中的白马王子，就像我特别讨厌穿粉色衬衫的男人一般，对全白色系的男人从没产生过什么好感，可眼前的这个人，只一眼就把我坚持了将近三十年的审美观击了个粉碎。。

　　我从来没见过能把白色穿得这么好看的人，与其这么说，倒不如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适合白色的人，好像除了白，根本没有别的颜色可以配他，只有如此纯净的颜色，才能把他的出尘完美地衬托出来。。

　　如果说连楚的美，美得张扬美得猖狂，美得让人睁不开眼，他的美，就是美得内敛美得含蓄，美得让人移不开眼，他浑身散发出一种柔和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明明是初见，却像是个多年未见的老友，而他身上那种清灵的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又给人一种咫尺天涯的疏离感，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在他身上完美地结合起来，形成一种奇异的美感，我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俗不可耐的词汇：神仙哥哥。。

　　这位神仙般的男子轻轻一笑，扇子一收，微微弓下身子，双手抱拳，作了个揖，对我说道：“小姐客气了，在下名唤文锦，如若不弃，直呼姓名就好。。”

　　呃，难道我竟然不自觉地叫出来了？真丢人啊。。

　　“啊。。”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回话，腿上就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不自觉惊叫出声，回头看去，小葫芦不紧不慢地抽回了手，警告性地瞪了我一眼。。

　　这死小孩，掐我怎么使这么大劲儿啊。。

　　我使劲揉着被他掐过的地方，不满意地白了他一眼，转向站在桌前的男人，问道：“这位公子，你有什么事么？”

　　男子微微一愣，说道：“刚刚我问小姐，方不方便拼个桌。。”

　　敢情人家早就说过来意了，我光顾了欣赏美人，连听觉系统也自动关闭了。。

　　用眼角扫了眼狼崽子恶狠狠的眼神，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个念头，小葫芦的样子，明显是不满我和别的男人搭讪，虽然不愿意眼看着自己的娘亲“勾搭”别人也不是不能理解，可他原先看都不屑看我一眼，缘何不过一晚态度就改变了这么多？连楚对昨天的事知道的一清二楚，他就有那么多时间整日监视我？如果要监视，干嘛不大大方方出来和我一道，以他的功夫，还用得着偷偷摸摸跟着我？所以，难保小葫芦不是他安排在我身边的奸细，又不用他亲力亲为，又能帮他看着我，所以，小葫芦恐怕根本不是不会讲话，只不过不跟我讲话罢了。。

　　思及此，心里已经有了计较，把桌上的果皮一把扫在地上，又倒了一杯新茶，对白衣男子说道：“公子不用客气，快快请坐。。”

　　这么一来一回，说书的先生居然已经下了台，茶馆里只剩下各桌的客人们或大声喧哗或窃窃私语地各自讨论着，白衣男子坐下后，只静静喝茶，既不说话，也不觉尴尬，我冲小葫芦笑了笑，他居然下巴一台，给了我一个无比蔑视的眼神，扭头不再看我。。

　　讨了个没趣，我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把注意力放在了旁边那桌公子哥儿身上。。

　　公子甲道：“要说那顾家小姐，外面把她的美貌传得神乎其神，可谁都没亲眼见过，谁知道究竟是真是假。。”

　　公子乙道：“那是自然的，从小就许给皇子的人，是谁都能随便见的么。。”

　　公子丙道：“如果不是确有可取之处，也不会在那么小年纪就被选进宫吧。。”

　　公子甲又道：“光猜有什么用，这世上传奇的事，多是人们以讹传讹传出来的，哪像那位玉堂春的柳姬，才是名不虚传的美人啊。。”

　　公子丙道：“哦？吴兄竟是见过这位柳姬姑娘？”

　　公子甲道：“诶，贤弟说笑了，你也不是不知道，当年柳姬那一支云袖玄裳舞，便是一掷千金也难以得见，何况她开阁的当晚就不知所踪，我便是凑足了钱，也没有那等眼福了。。”

　　公子乙道：“那吴兄这句‘名不虚传’，从何而来？”

　　公子甲道：“你们也知道，我有位远房堂兄，原是七皇子的侍读，那皇子不知从何得知玉堂春有位天仙般的美人当晚出阁，特意去了，他便沾了皇子的光，我那堂兄原也是位风流人物，眼光挑剔得紧，结果那日从玉堂春出来，竟是半月有余茶饭不思，对那柳姬姑娘念念不忘，至今与我说起，也是嗟叹连连，直说那般绝色，绝非人间所有，如今失踪，定是被天上的神仙招回去了。。”

　　公子乙道：“哦，世上竟真有如此玄奇的事？只可惜我辈福薄，无缘得见啊。。”

　　听到这里，我的好奇心已经被大大激发了出来，自语道：“真有那么漂亮的人么？”

　　谁知面前的白衣男子竟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确有。”

　　我奇道：“咦，你见过他们说的人？”

　　男子放下茶杯轻轻摩挲着茶杯的外沿，眼睛穿过我投在我身后的某个地方，像在回味一个遥远的记忆，沉默了半晌，才说道：“多年前曾有幸窥得一见，惊为天人。。”

　　看着他仙人般无暇的脸上透出的一丝失落之意，我骨子里爱编故事的本性又不安份地躁动起来，能让这样的男子念念不忘，那柳姬姑娘怕是比传说中的还要美上几分，才子慕名而至，一见倾心，姑娘也芳心暗许，以舞定情，谁知世事难测，某炮灰觊觎姑娘美貌，以各种肮脏手段将女子偷了出去，从此音信全无，男子黯然心伤，决心不娶，誓要等到心爱的姑娘回到他的身边。。

　　于是我不由得大大同情起眼前的人来，劝慰道：“你也不要太难过，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相信你与那位姑娘定有再次相见的一天。。”

　　男子突然定定地看着我，遂展开一个温和的笑容，说道：“姑娘好文采，文某唐突，不知可有幸高攀，和姑娘交个朋友？”

　　我当然高兴还来不及，忙说：“公子客气，小女宁玉，朋友嘛，自然是越多越好，要是不嫌弃，就叫我玉儿好了。。”

　　“玉儿。。”他在嘴里轻轻念了念，笑道：“玉儿真是直爽之人，看样子，我比你还要虚长几岁，你先前叫我一句神仙哥哥，神仙我是不敢当的，可这句哥哥，却是合情合理，我便卖个老，认你作妹妹，可好？”

　　“当然好了，那以后，我就叫你锦哥哥了。。”我二话不说应了下来，看他举手投足间高雅的气质，定是从小接受良好教育的样子，再看他穿的用的，就是说不出门道，也知道都是一等一的好东西，这样的人，就算不是权贵，至少也是个世家，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多个朋友多条路，搭个关系，指不定以后能得多少好处呢。。

　　他脸上的笑意更柔和了一些，点了点头，又看向一边一脸愤满的小葫芦，疑道：“这位是？”

　　我灵光一闪，答道：“这是我弟弟，叫小葫芦。。”

　　果然，小葫芦一脸惊异地看向我，我故意不去看他，作出一副花痴的样子看着我的锦哥哥，小葫芦小脸憋得通红，咬了咬嘴唇，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扯了扯我的袖子，脆生生地喊了一句：“娘。。”

　　“哈哈哈哈。。”我忍不住大笑起来，捏着他的小脸，得意地说：“小样儿，你再给我装，哼，你娘我演哑剧的时候你还没生出来呢，跟我斗，再练个百八十年吧，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呼呀，两大男主终于都出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