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袖玄裳》鱼 鱼

39、林自若番外（下）

　　只因是暖玉王爷带来的人，就可以越过在座的这许多风流才子去喝那盏中美酒么？除了两位王爷，第三杯不管放到谁面前，大家都总要推拒一番的，他竟微微笑着大喇喇接了下来，如此不自量力，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本事能得两位王爷青睐。。

　　他并不在意我打断王爷命题，只是困惑地看着我，问：“请问你是。。”

　　哈，我林自若的大名，就是束之高阁的大家闺秀也略知一二，如今竟被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当面问询，实在可笑。。

　　他见我不答，又将问询的眼光转向暖玉王爷，似乎无论遇到怎样的难题，只要一个转身，就能从那人口中得到满意的答案。。

　　他先是向我客气地道歉，态度恭谨而诚恳，我故意要给他难堪，言语间十足地嘲讽奚落，面对我不依不饶地挑衅，他终于皱起了眉头，收起那副客套疏离的虚伪面孔，口气生硬地指责起我来。。

　　他竟毫不客气地拆穿我耽于美色，心烦意乱下才断弦失曲的事实，口齿伶俐语言犀利，没想到摘掉温和的面具，露出的竟是这样一副敏锐锋利的样子，像只可爱温顺的小猫，突然伸出了藏在厚厚肉蹼间尖锐的利爪，耀武扬威地警告着靠近它的人。。

　　可他露出的威胁也只有那么一瞬，话音刚落，脸上已浮上些微的懊恼之色，听到身旁清秀男子轻佻的调侃，毫不客气地踢了上去，小心地看了我一眼，旋即挂上谦恭的笑容，张口就说要为我的琴曲填词。。

　　不仅是众人哗然，连我自己都有些怔愣，从挂上临昭第一乐师的名号以来，从没有人敢像他这样，如此自然地请我奏琴，语气平淡地像叫相熟的友人递杯水一样理所当然，而大言不惭地说要为我填词，更是从来都没有的事，既是别人不敢，也是我自己不屑，像他这样略微自谦却落落大方的姿态，反倒让我一时有些犹豫，腹有诗书气自华，难道我竟真的错怪了他？这样不卑不亢的自若神态，必不是一个小小男宠能做得出来的吧。。

　　听着周围人们高声的谈论，他局促地左右移动了两步，又丝毫没有了与我针锋相对时那强硬的姿态，似乎不管在他面前的人怎样地孤高清傲，他都能与对方坦然相对，却偏偏对于众人聚集的眼光无法招架，他紧紧地握着手中琉璃杯，眼神飘忽地躲避着众人眼光，嘴唇倔犟地轻抿着，秀眉微蹙，双腮泛红，看着这样的他，我竟突然觉得他。。有些可爱？！

　　我匆忙收敛起自己莫名其妙的思绪，故作镇定地走上乐台，想了想，将师傅过世那年，我为他所作的琴曲奏了出来。。

　　我想起师傅对我说“曲高和寡，意气自若”时的神态，躁动的心境慢慢平静下来，一曲终了，我已心如止水，越发觉得自己对他的无礼针对实在幼稚得很，正要与他说前事作罢时，抬起头，竟一眼撞进他悲悯的眸子里，他说：“有了。。”

　　一曲《秋夜思》，伴着他轻柔温和的嗓音吟唱出来，竟将我埋藏在心底多年，对师傅的感激与怀念之情毫不留情地揪了出来，“月瘦人独倚，对影未成双”，我孤苦悲戚的心境，竟就这样赤/裸裸地摆在了众人面前，他最后一字音落，我竟不能完整地奏完此曲，琴弦再次一铮，断了。。

　　人说人生四大喜事，不过“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几样我虽都没有什么切身的体会，可我却十分地确定，此时的激动与狂喜，与这几样相比，是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我踉跄地冲到他面前，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浑话，只觉得天地之间只剩下我们两人，心意相通惺惺相惜，从此旁人的赞扬和奚落，再入不了我的眼。。

　　没想到他带给我的惊喜，远不止这些，美人美景美酒，明月流水丝竹，只要你命得题出来，他必能从容应对，诗词或温柔婉约或荡气回肠，无不让人惊叹，才华卓绝气宇风流，分明是集众家所长切磋交流的诗会，却成了他一人大放异彩的舞台。。

　　我跌跌撞撞地跑上乐台为他伴奏，没想到庄王和暖玉王爷也一同上了台，个个站出来一等一的风流人物，此时竟不约而同地甘愿成为他的陪衬，和着他肆意高亢的歌声，从来没试过同台演奏的几人竟合作得无比默契，似乎只要他往那里一站，就能让人不自觉地追随，别人的心境情绪只能围绕着他转，他想让你开心你便开心，想让你伤怀你便伤怀，眼里心里都只有他，其他的一切，此时都微不足道了。。

　　参加过这夜白衣诗会的人，怕是一生都难以忘记场中那抹纤细的银白身影，提着酒壶，举着银毫，吟诗唱词，细长的桃花眼半眯着，眸子里氤氲着一层微醺的水雾，脸颊通红，薄唇湿润，嘴角还沾着些未干的酒液，眉眼间散发出灼人的自信光彩，他过人的美貌，在这种耀眼的光芒下竟显得再也无足轻重，那张绝艳的面孔，于他不过是锦上添花，我毕生所追求的那份“意气自若”，除了他，再没有第二个人能诠释地这般完美了。。

　　当我追寻了十年的知己从天而降，我也以为自己从今以后可以有人相伴左右，不再那么孤廖寂寞时，只现身一夜的他，竟如出现时那般，突然消失得无声无息无影无踪，没半点踪迹可寻，好似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存在过这人，前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像做了一个华丽的美梦。。

　　他怎么可以就这样消失了呢？我还有许多话要同他讲，还有许多曲子要奏给他听，我深埋心中十年之久的感情，爆发出来竟如此强烈澎湃，我同那些疯狂的读书人一道，一起堵在庄王府门口示威，只想让他出来见我一见，亲耳听他说，他愿作我的知音人。。

　　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在纷杂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刺耳：“林兄既当众许了愿要随他回去，怎地还同我们这些无头苍蝇一道在这里堵人呢？莫不是被林兄的热情吓坏了吧。。想不到堂堂临昭第一乐师，竟这般自贬身价委身于人，实在可惜啊。。”

　　听到这样不堪的言论，我竟然丝毫不恼，甚至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清明之感，是啊，我如何能满足于他的欣赏他的赞叹，我要的是同他日夜相对琴瑟和鸣，我需对他倾吐心声，哪怕他不能接受，也要让他明白我的真心。。

　　我从没有像今日这般看清过自己的心意，也没有像今日这般丝毫不把那些或闪烁或鄙夷的目光放在心上，我坦然地回视众人，坦然地面对自己的内心，坚定而大声地说：“若是为了那人，便是断袖又何妨。。”语气中竟有一丝不可忽略的洋洋自得。。

　　当庄王神秘兮兮地告诉我，那些纸扇上“青莲居士”的题字是暖玉王爷代笔所为，我心中竟有些抑制不住的苦闷酸涩，想起两人无意中的眼神交流，他看向王爷时那发自心底的信任与依赖的目光，似乎在两人的圈子外砌起了一道高不可攀的围墙，任谁都无法参与其中。。

　　我颓然地看着手中结合了两人智慧与才学的纸扇，暖玉王爷的字刚劲中透露出一股温良，字如其人，流传在世间关于他的那些传奇，无不昭示着此人心思缜密为人谦和清雅出尘温润如玉，也只有这样完美无暇的人，才配站在他的身边吧。。

　　庄王要我再写一把扇子，我从那夜之后，脑中除了他，已别无他物，便使了从来不肯用的蝇头小楷，将他那首《秋夜思》又端端正正默写了一遍，谁知庄王在外转了一圈，晚上回来时，竟将那把折扇又交还给我，说上面有他的亲笔题字。。

　　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字体，有些古怪，却十分别致，也不知用什么笔写的，比最细的狼毫都要纤细几分，字体圆润，尾笔勾得长长的，显示出无尽的洒脱，在我题了词的那面，角落处写着“青莲居士”四字，与我那大片工整的小楷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相得益彰，似他这个人，明明近在咫尺，却怎么也跨越不了两人之间的那段距离，看似触手可及，却无论如何都跟不上他前行的步法。。

　　扇子背面，还有他题的一句诗：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看着这句似是鼓励，却暗含诀别意味的句子，心中苦笑连连，你说得没错，从我十四岁那年开始，林自若这个名字，已传遍了大江南北，享誉四国，人人说起我来，总要如此这般赞叹一番，得此殊荣，我确实没什么好抱怨的了，你所不知道的是，于我而言，练琴二十载，我的内心却从来没有像那晚遇到你时那般欣喜畅快过。。

　　我拿起狼毫，在他写的那句诗下写到：纵使世人皆弃我，只愿君心似我心。。

　　想了想，自嘲一笑，又将“似”字划掉，改为“知”。。

作者有话说

　　突然迷上了勒夫。。怎么办啊啊啊。。
果然叔才是王道。。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