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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信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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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帮小葫芦擦了药,轻拍着他的后背哄他入睡,还没拍几下,已经传来他轻浅均匀的呼吸声,我坐在一旁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心里柔软成一片。。
虽然知道了他和我并没有实际的血缘关系,说得严重些,甚至差点就有了杀父之仇,可我心底对他的疼爱之情却没有因为这层关系减少分毫,先不说因这身体的主人曾对他施暴导致内心深处隐约的惭愧与内疚,就是与他相处这短短的两个月,已经让我对他产生了一种如同亲人一般的感情羁绊。。
其实我一点都没有做母亲的自觉,没有亲身体会过十月怀胎的辛苦和从身上掉块肉下来的痛楚,是很难理解那种为了儿女可以化身无所不能的天神无私又伟大的奉献精神的,我对小葫芦的爱护,更多像一种在同等高度上长者对待幼者的迁就与包容。。
大概是身为家中长女的缘故,弟弟和我年纪相差了两个代沟,从他出生的那天起我就有了当姐姐的自觉,小时候父母工作繁忙,没空管教我们,我自幼早熟,可是半个妈一般把为人处事的道理一点一滴灌输给小弟的,弟弟在外面受了委屈闯了祸,也从来是我出面摆平,二十年的时光里,对他的疼爱和照顾早就融进了骨子里,也养成了我一见到年纪比我小的小孩就马上以长姊自居,下意识就会对对方产生强烈保护欲的习惯,我那无端泛滥的同情心,大约也与这脱不开关系。。
我对待弟弟其实是很严厉的,骂也骂过打也打过,这小霸王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怵的就是我这个当姐姐的,可我也护短得很,若有人敢给他一点亏吃,我都要想方设法百倍千倍地讨回来,所以他最怕的是我,最服的是我,最亲的也是我,陈昊就说我对人其实是很有一套的,只是除了能让我放在心上的人,我都不屑于去费那工夫罢了。。
我轻轻抚摸着小葫芦手臂上深浅不一的伤疤,心中难过,想起初见时他狼崽子一般恶狠狠的眼神,无时无刻的警惕与防备,小小年纪就纠缠在大人之间的是是非非里,无端端承受那么多狠厉残暴的折磨,何其无辜,偏又总作出一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样子,倔犟逞强让人好不心疼。。
不禁又对连楚产生了些许埋怨,虽不知这孩子的母亲是谁,当中又有什么曲折,可他身为父亲,怎么可以让自己的亲生骨肉陷入险境?世人皆说他武功深不可测,一个武艺方有小成,在无生门勉强挂牌的杀手,怎么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拐人?他又是抱了什么心理,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惨遭毒打袖手旁观?
我把小葫芦裸露在外的手臂放进薄被里,伸手拨开搭在他额前的细软碎发,又小心捏了捏他软软的脸颊,他像是有所察觉般轻轻皱了皱眉头,小嘴抿得紧紧的,我不自觉浅笑出声,这孩子果然睡着的时候最可爱。。
我探头在他鼻尖上轻吻了一下,起身吹熄烛火,阖上房门出去了。。
地瓜从庆阳出发以来,一直自觉地安排着行程进度,从不跟我们商量,我是不懂,文锦是默认,他不肯在大的驿馆酒楼停留,甚至专挑不起眼的小村镇落脚,如今找的这家客栈,就座落在一个连正式名字都没有的小镇上,位置偏僻人烟稀少,就是特意来寻,也怕要费些工夫,我想起刚穿来时待的那家二流客栈,突然觉得作为一个俯仰间就能取人性命的杀手,手握大把钞票却要这般隐姓埋名东躲西藏,实在有些讽刺。。
我回了房,灌了两杯凉茶,将窗户大开,还是觉得闷热难当,和衣躺在床上,身下坚硬的床板垫得我白日被马车颠簸得疲惫不堪的腰身更加酸楚,翻来覆去折腾了盏茶的工夫,愣是半点睡意都没有,索性起身披了外衣,溜达着去后院乘凉。。
刚踏进院子,便听见一声清浅的琴音,我循声望去,文锦褪下了人皮面具,顶着他那张清雅出尘的脸庞,身穿白衣,端坐在院中,纤瘦修长的双手搭在他那把随身携带的七弦古琴上,并没有在演奏,只是轻轻抚摸着琴弦,双目无神地看着远处,脸上是少有的寂寥落寞。。
我不欲打扰他的深思,转身要走,好巧不巧踩到地上一截枯树枝,“嘎吱”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文锦厉声道:“谁?”
我无奈一笑,转身走向他:“锦哥哥,这么晚了还不睡,小心明天没精神赶路。。”
文锦见是我,脸上表情一松,抬起搭在琴案边上的手向我招了招,边道:“玉儿才该早些休息,这些天辛苦了。。”
我大喇喇在他身边坐下,一阵刚刚沐浴过的皂角清香扑鼻而来,倒减轻了我不少燥热,我摆了摆手中的折扇,抱怨道:“确实辛苦,这天气可要把我折磨死了。。还好我长了个心眼多带了几把扇子,两天我都摇坏三把了。。”
文锦见我说得夸张,浅笑道:“还是要早些适应才好。。往靳州一路南行,会越来越热的。。”
我丧气地摆摆手:“我看也不用无生门的人费力气来杀我了,恐怕到不了靳州,我就被这热气给烤死了。。”
文锦低低一笑,没有答话,我抬眼看去,这才发现琴案上除了古琴外,还有一把宝剑,一鼎香炉,宝剑正是一直藏在马车里的那把,香炉里一丝火星都不见,明显是凉着的,我奇道:“听闻琴士奏琴之前,必先焚香一炉,沐浴三遍,果真有这样的讲究?”
文锦答道:“沐浴焚香,可屏气凝神,净除杂念,对安抚操琴人的心境有很大帮助,虽说繁礼甚多,可也算不得什么讲究,个人喜好不同罢了,林自若就曾说过,那些规矩不过是拿来摆架子唬人的,他生性洒脱,等焚香净身之后,早没了奏琴的雅兴,耽于俗礼却扫了兴致,倒成了憾事一桩。。”
我点头道:“可是这么个道理,我也不是能守住规矩的人。。”我探手摸了摸案上古琴,讨好道:“锦哥哥,我还没听过你弹琴呢,之前一次在船上,我心乱如麻无心欣赏,一次酒醉酣傻没有印象,都说暖玉王爷德艺双馨,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你给我弹个曲子让我见识见识吧。。”
文锦摇头:“都是些市井传闻,怎可轻信。。”顿了顿,又说:“玉儿想听什么曲子?”
我笑道:“能让锦哥哥屈尊为我奏曲,已是万分的荣幸,哪里还有点谱的道理。。”
文锦想了想,展颜道:“如此,我便借花献佛吧。。”
说完,拿起放在一旁的火折子点上香炉,空气里顿时弥漫起一阵龙涎香特有的甘甜土质香味,他束手闭目思索了一阵,像是在心中先将琴曲完整地演练一番,我耐心地等待着,大胆地盯着他打量起来。。
因晚间刚刚沐浴,他并没有佩戴玉冠,半湿的长发只用一条银色的发带简单绾起,额前颈上都零散地掉落着几缕碎发,汇集在发尖的水珠在他纤尘不染的白衣上印出几团水晕,衣服也不如白日里穿的那般整洁,里衣中衣外衣层层叠叠地包裹到脖颈,似乎只穿了一件薄衫,领口处甚至能看到小片的锁骨,他星眸轻闭,剑眉舒展,粉红色的薄唇在那张比例完美的脸上勾勒出一道姣好的弧线,平日里淡淡的疏离减轻了许多,表情说不出的安详温和,总是衣着考究举止端庄的文锦,如今看来,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妩媚风情,这般诱人的姿态,竟是跟那妖精连楚不相上下。。
过了大约半炷香的时间,他才缓缓睁开眼,双手置于琴上,轻轻拨动起琴弦来,我仔细听了一阵,他此时奏的曲子,正是我在白衣诗会上发酒疯时唱出的《凤求凰》,没想到他竟能从我曲不成曲调不成调胡乱的哼唱里完整地填补出一首琴曲来,不禁大感钦佩。。
他的琴曲温雅轻灵,正如他的人,温润如玉,雅致淡泊,配上古琴低哑辽阔的音质,一首表达情爱的曲子竟生生被他弹出了苍茫的味道,我合起扇子打起节拍,不自觉地轻声和唱:“。。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文锦一边奏琴,一边淡淡地看着我,我一边唱歌,一边坦然地回望他,平日里单独相处时的拘谨尴尬荡然无存,似乎只有在这样的黑夜里,才不怕对方看穿自己心底隐藏的那些不为人知的小秘密,也似乎只有这种时候,才能忘却俗事,抛开身份,单纯地作为一个朋友,欣赏对方,包容对方,心里无端产生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最后一个琴音落下,两人都沉浸在余音中久久不能自拔,一时无话,文锦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我眼角余光瞥到他的手正无意识地把玩腰带上的玉佩,想到他自从听到小鹿关于礼物那一番言论后就一直随身携带此玉,不禁有些好笑,刚要说话,只见他突然起身,顺手抄起案上宝剑朝我面前一挥,我还完全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叮”一声脆响,定睛看去,我足前一尺的地上,正掉落了一枚泛着寒光的三角形锋利暗器。。
文锦迅速拉我在他身后,警惕地看着前方某处,然后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金属碰撞的声响,他巍然不动地站在我身前,安静地听着前边传来的动静,似乎在凭耳力分辨那边的情形。。
我看着他坚实的后背,闻着充斥在我身边的混杂了皂角和龙涎香的香气,明明知道自己命悬一线,可就是丝毫都紧张不起来,似乎认定了只要这个身影挡在我前面,就根本不必担心自己的安全,这种信任来得莫名其妙又坚定不移,让我自己都有些愕然。。
前院打斗之声持续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地瓜熟悉的身影便跳了进来,他一把扯开蒙在脸上的黑布,肃颜道:“这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