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袖玄裳》鱼 鱼

20、庆阳

　　综合从文锦口中了解到的情况，在我粗浅的印象里，汴京和庆阳之于临昭，相当于北京和上海之于中国，所以我总觉得，作为仅次于京城的第二大城池，庆阳应该是一座奢侈华丽又不失庄重肃穆的大城，所以眼前看到的景象，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眼前的庆阳城，处处透露出一种闲适与静谧，城内虽然一样车水马龙商铺林立，可丝毫不给人烟火世俗之感，比起京城大街上那些为生计奔走繁忙满是冷漠与愁苦的面孔，这里却人人脸上都挂着安宁祥和的笑容，衣着简洁朴素，途遇熟人皆作揖行礼，张口愚兄贤弟满口之乎者也，连路边摆摊的小贩，跟人讲起价来也是文绉绉的一本正经，讲话节奏生生慢了半拍，很是可笑，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迂腐文人身上的穷酸气息，十分奇特。。

　　文锦径直领我们去了一家叫“仙客来”的客栈住下，看样子他以前是来过的，对周围环境很是熟悉，才在客栈安顿下来，地瓜便不见踪影，在船上憋屈了十几天，可是把他给闷坏了，也不知跑去哪里挥霍了，各自回房洗漱整理了一番，要了间雅间吃饭。。

　　小二哥热情地迎了上来，张口报出一大堆听都没听说过的菜名，什么游龙戏凤、绝代双娇、青龙卧雪、鸾凤和鸣、彩蝶纷飞、翠柳啼红、翡翠映月、踏雪寻梅，直让我瞠目结舌无从下口，文锦显然已经见过这样的排场，随口点了几样，又嘱咐小二味道要清淡一些，化解了我连菜都不会点的尴尬。。

　　小二走后，我连连摇头，感叹道：“这庆阳城里，莫不是连厨子做饭，都要先做学问的？”

　　文锦噗嗤一笑，仔细为我道出缘由。。

　　原来庆阳是当今六皇子现封号庄王李文寰的属地，这六皇子与前太子同为皇后所出，永治十五年前太子病逝，照理太子位应顺传于他，奈何这位皇子从小醉心于诗词歌赋，无心朝政，在立储之争时年仅十三岁的他，就放话说终生“誓不入朝”，还写下“执笔执棋不执印，养花养鸟不养兵”这样的句子，请求皇上准他外立府邸远离宫廷，满朝文武重臣想尽办法都没能把他留在京城，在他大病一场险些撒手人寰之后，皇上痛斥其“玩物丧志，竖子无谋”，终于将他发至庆阳，给他安了个“庄王”的虚衔，无兵无权，只让他在这片富饶的土地上自在逍遥去了。。

　　也正因为有了这样一位重文轻武的王爷坐镇，整个庆阳城掀起了一股习字弄文的热潮，又有连续两年新科状元出自庆阳，自此便有大量读书人蜂拥而入，想要借借这宝地的灵气，庄王风流潇洒，喜好四处结交朋友，府里还养了许多官场落第怀才不遇的门客，有了王爷的赏识，倒也出过几个有名的文豪墨客，这庆阳城在这位庄王的影响下，已然是成了一座儒生雅客的文化大城，怕是连街边要饭的乞丐，都能张口吟出一两首对句工整的诗词来了。。

　　看多了小说里勾心斗角处心积虑的宫廷斗争，我倒是实在想不到同样的水土是怎么养出这样一位特立独行的皇子来的，文锦越说，我越觉得这庄王实在是对我胃口，禁不住要为他说的话做的事拍手叫好，直让文锦嗟叹连连，其实看得出文锦对这位幼弟是十分亲厚的，他止不住的摇头叹息，倒是分不清遗憾多一些，还是羡慕多一些了。。

　　看他莫名有些失落，一时倒不知该如何接话，喃喃地说了一句：“这厨子也太偷工减料了些，不过是让他做得清淡一些，他倒是干脆连盐巴都省了。。”

　　“小姐体弱，需要好好将养，少吃些盐也是应该。。”小鹿劝了我句，自己夹了筷子我嫌味淡的菜尝了尝，道：“况且这是腌制的酱肉，入味得很，哪里清淡了。。”

　　是么？难道是我口味刁钻？我怎么吃着就很没味道呢。。

　　不过我口味重也是事实，我爸也一样，我妈说我爸炖肉的时候能下半袋盐下去，所以我这毛病大概是遗传，怎么也改不过来，陈昊老教育我说要少盐多醋，可我做饭的时候就是再手紧，陈昊也总喊咸得很，大约也是为什么我们全家都高血压的原因。。

　　我转而攻陷桌上其他看起来卖相尚佳的菜肴，正一个劲儿腹诽南方菜实在淡而无味，雅间的门突然被“咣当”一声大力撞开，生生让我正含在嘴里的一块仔鸡正正好卡在嗓子里，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小鹿连忙给我灌水搥背，好容易吞了下去，还没来得及骂人，就听地瓜声如洪钟地喊了一句：“我要去白衣诗会。。”

　　我默了默，努力把注意力从差点被鸡块噎死的窘迫和愤怒转移到对那几个字的好奇上，咬牙切齿地问道：“什么白衣诗会？”

　　地瓜嘿嘿一笑，大喇喇坐在桌前，招呼小二加了副碗筷，美滋滋地吃了口精牛肉，才摇头摆脑地说道：“美人。。美酒。。”

　　我狠狠白了他一眼，把疑问的目光转向文锦，他不负重望地答道：“自各地文人墨客会聚庆阳以来，一些志同道合的文友组织了许多诗社诗会，这白衣诗会正是以庄王为首组织起来的，每年夏天举行一次，以文会友，相互交流切磋，庄王风流，每年举行诗会的地点皆细心挑选精心装扮，也会请来一些有名的文豪雅士奉为上宾，会上提供各种或御用或私藏的美酒，示琪兄所说，确实不假。。”

　　“唔，难道锦哥哥来庆阳就是为了参加这诗会？”

　　“非也，不过这白衣诗会确实是难得的盛会，各地文人学子都趋之若骛，能参加看看，也算不虚此行。。”

　　我旺盛的好奇心被成功挑了起来：“哦，这样啊。。听起来蛮有趣，那今年诗会在哪里举行呢？”

　　地瓜忙道：“这个我知道，在‘竹园’。。”

　　我又白了他一眼，嗤道：“知道又怎么样？如此盛大的诗会，哪里是什么人想参加就参加的，你那么有本事，怎么不弄几张贴子回来？”

　　地瓜可能不知从哪里听人家提了一句，就兴致大发要来跟风，怕是根本没想到这些问题，顿时语塞，气鼓鼓地瞪着我。。

　　文锦笑了笑，接道：“这倒是不能怪示琪兄了，这白衣诗会，本就没有贴子可发的。。”

　　地瓜闻言眼睛一亮，得意道：“听到了吧，不是我。。”

　　“一边儿去。。”我打断了他的话，又向文锦道：“难道这诗会果真是谁想去就能去的？那竹园得有多大啊。。”

　　文锦握拳在嘴边咳了咳，略有些尴尬地说：“说来惭愧，我这六弟任性得很，所谓白衣诗会，就是要着白衣，执白扇，如此装扮者，只要称得上他眼中的‘美人’，便可凭一张脸，参加诗会。。”

　　我满脸黑线地想：原来这庄王竟是外貌协会的主席。。

　　地瓜哈哈笑道：“这不更简单了，咱们三个的相貌若还达不到他的标准，恐怕他寻遍临昭国，也找不到传说中的‘美人’了。。”

　　文锦苦笑着摇摇头，问我：“玉儿，你可想参加？”

　　我点点头，说道：“如此盛会，我倒也想见识见识，况且我对你那位‘誓不入朝’的弟弟十分好奇，也想趁此机会见识见识这样风流的人物，锦哥哥若是不方便，我和地瓜去就好了。。”

　　文锦道：“我倒没什么不方便的，这次来庆阳，本来也有些事找他，只是。。”

　　“只是什么？锦哥哥但说无妨。。”

　　“这白衣诗会虽没有规定不许女子参加，可整个临昭国，怕也找不出第二个玉儿这般不拘小节心思敏捷的女子，这白衣诗会汇集各地青年才俊，更请了花楼舞娘助兴，玉儿云英未嫁冰清玉洁，出入这样的地方，怕是多有不便。。”

　　吞吞吐吐说了这么多，原来这诗会少不了有风流才子们狎妓玩乐，文锦担心坏我名节，又怕我见不得这些勾当，殊不知我早对勾栏倌楼好奇不已，若不是身边常有小葫芦相随，早溜达进去开眼界了，趁这机会丢下小鹿小葫芦，不知自由了多少，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却更加坚定了我参加白衣诗会的决心。。

　　遂笑道：“这还不简单，这庆阳城里除了你们几个，谁知道我是个女人？锦哥哥借我件衣服穿，保证比地瓜装得更像个男人。。”

　　地瓜一听便炸了毛，叫骂道：“什么叫装？！你个死乌鸦臭乌鸦，哪只眼睛看到小爷是装的？！”

　　我不紧不慢地转向憋笑的小鹿，说道：“瞧见没，才装了几天阔少爷就原形毕露，也就能哄哄外边儿那些不长眼的，装都装不像，长那么好看一张脸有什么用。。”

　　我最终也没有把文锦的衣服借出来，本来觉得就一个晚上的事，没必要再买件新的，他有那么多件白衣，穿他的将就一下就好了，他却说什么都不肯，小气得要死，加上地瓜也不愿意穿别人穿过的衣服，我们只好去成衣店买了两件现成的，不过女扮男装这样有趣的事，以后也不是不可能再玩几次，也便释然了。。

　　白扇是另一样不可或缺的道具，听说这本不是什么规矩，不过在第一届白衣诗会的时候，庄王一时兴起，将所作的一首绝句随手提在了一把白扇之上，待主客尽欢，宴会结束之后，人们才发觉负责记录的书僮竟一时贪杯，昏睡了过去，导致整场诗会过去，竟只有这一首诗词留了下来，白白丢失了许多传世佳作，人人扼腕叹息，庄王笑道：“既然只此一首，这魁首之位，我倒是坐得稳当了。。”

　　没想到以后的诗会上，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执了空白纸扇前来，有写自己得意之作的，有记录别人诗词的，也有请敬仰之人帮忙题字的，能留在纸扇上的，都是精品，那些难登大雅之堂的拙作，就是拿出来，也是白白惹人耻笑，于是干脆连书僮也省了，执白扇也就成了白衣诗会的另一个标志。。

　　买纸扇的时候着实让我吃了一惊，我从没想过一把破扇子能有那么些讲究，扇骨有木制的竹制的象牙制的玳瑁制的玉制的翡翠制的，扇骨上有各种或镂或雕或烫或钻的精美图案，扇面也有各种纸绢丝绸，价格从几两到几百两都有，就是把最普通的木骨纸扇，都要八两白花花的银子，够我们几个在酒楼吃好几顿大餐的，分明是沾了这一年一度的白衣诗会的光，根本是“洛阳纸贵”的真实写照。。

　　虽然肉疼得厉害，倒也不能给文锦丢了面子，最后选中一把檀香木扇骨雕有镂空游蛟图案的纸扇，文锦选的比我的还要简朴一些，是把简单的竹骨纸扇，地瓜自不必说，骚包地选了把玉骨绢扇，这么算下来，价钱竟是几件衣裳总和的好几倍，让我心疼不已，惹得地瓜大骂，说我得了便宜还卖乖，自己不掏钱还敢大呼奸商，直教文锦也忍俊不禁。。

　　“我”身高目测有170左右，在女子里算是很高了，南方人身量娇小，我扮男子，紧紧裹了胸再套件宽松些的外袍，在身形上倒是没什么纰漏，文锦少说也有180，站在人群里已然是鹤立鸡群，地瓜比我略高一些，我总觉得他要扮女子，肯定比我靠谱得多。。

　　小鹿为我取下人皮面具，将我长发用一支白玉簪子绾起，穿上月白色长袍，袖口衣角绘有湛蓝色云纹，同色锦带束腰，外罩一件半透明的银色丝质外披，手中纸扇一开，镜中便出现一名俊美倜傥的翩翩佳公子，本来这倾城容貌就有些雌雄莫辨的美感，此时这样装扮起来，倒真的比天生女相的地瓜那蛾眉杏目更有说服力。。

　　白色本来就容易将人线条衬托得更加柔和，文锦怕是也觉得地瓜这形象太容易引人误解，便不顾他的反对，拿眉笔在他脸上勾了几画，却没想到，这简单的几笔，马上就把地瓜那阴柔的感觉减轻了几分，虽然比不上传说中那神秘的易容术，可也让从来不会化妆的我足够惊奇的了，便嚷嚷着叫他帮我也描上几笔。。

　　文锦僵了僵，踌躇了半天，我硬拉着他把他手中的眉笔搁在我眉毛上，他才皱着眉头红着脸给我画了几笔，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没几下就撂下笔匆匆走了，直让我感慨，这张脸竟是比地瓜的还要难画么？

　　小鹿捂着嘴笑嘻嘻地咬我耳朵：“小姐，你以为女子的眉是谁都可以画的？这画眉，可是夫妻间的闺房之乐呢。。瞧你把爷吓的。。昨天还吵着要穿爷的衣裳，在咱们临昭国，女子可只能穿夫婿的衣服呢，连自己父亲的不行。。”

　　我这才知道，我竟是在无意之中，把我那清雅出尘温润如玉的锦哥哥，给调戏了。。

作者有话说

　　传说中白衣飘飘的年代。。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