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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对面相逢 ...


  •   昆仑山地处西陲,苦寒之地,人烟稀少。方圆百里之内,唯一能供人歇脚的地方,只有一处。这处镇子的名字拗口得很,反正人人说起来,都是“昆仑派脚下那个镇子”。

      当年昆仑派老祖开宗立派的时候,这里就是个几十口人的村子。现在昆仑已是五大派之一,这里也多了两家客栈饭店,一铺铁匠——比村子还是大不了多少。

      张灵均早年随师父来访过友,这镇子又破又旧,若不是时有带刀佩剑的江湖人行走,谁也想不到这就是进去昆仑的最后一个关口。

      现在,这镇子仍又破又旧,只是多了一样东西。

      多了一道墙,一道横贯东西的墙。

      张灵均在镇外欣赏了好久,红石砖墙簇新、明亮。后面牌楼的金匾、房屋的白墙俱已发灰,更显得这堵墙格格不入,就像是前两天刚建起来的一样。

      真的是前两天刚建起来的。

      张灵均已在墙外头排了一个时辰的队。此起彼伏的抱怨声里,她得知昆仑派不仅建了这堵墙,还派人在墙上夤夜看守。现在,就有两个弟子守着唯一的一扇大门,出入人等,挨个搜身。他们搜得很细,所以,队走得也很慢。

      队里什么人都有。前面的农妇篮子里露出半只烧鸡,还有两颗生鸡蛋,和她前面这架马车里探出的光头交相辉映。

      光头实在太亮,张灵均不禁多看了一眼。马车镶金嵌玉、华贵非常,车里的人也是肥头大耳,身上的绸衫绝不是便宜货色。

      那光头也瞧回来,看到她的脸,忽然古怪地嘿嘿一笑。她撇开头去,心下暗恼:放在平时,一定要给这双贼眼一个教训。

      这双贼眼却只管往她身上不住地看,忽然道:“这位小娘子牵马佩刀,莫非是江湖人士?”

      她硬邦邦地说:“的确不错。”

      “听小娘子的口音,像是陇西出身?”

      “是又如何?”

      “不知小娘子来此所为何事?”

      简直没完没了。

      她还是硬邦邦地说:“关你屁事。”说着,手有意无意地拨弄了一下刀柄。

      那颗光头一下就缩了回去:“粗鲁粗鲁,有辱斯文。”

      这等人也知道什么是斯文?若不是已到了墙根下面,她的手真的开始痒了。

      ***

      看门的昆仑弟子终于放过了排在那马车之前的阿公。阿公得有五六十了,抱着外衫,两截枯枝一样的手臂伸出来,弟子在他怀里摸来摸去的时候,他的表情简直有点不知所措。

      富贾挪下马车,艰难地从怀里掏出一张拜帖:“少侠,小人家里是做刀剑生意的,久闻昆仑大名,专来拜谒。”

      两个看门弟子中,高些的那个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我们的刀剑生意,也不是什么人都做得的。”

      富贾赔笑:“那是自然。昆仑剑名满天下,小人生意谈不成,至少也可长长见识。”

      那弟子哼哼一声:“算你识货。放你进去也罢。”

      这富贾脑满肠肥,连搜他的身,花费的时间也比别人更久些。张灵均在后面等得已不耐烦,终于见到那弟子掸掸手站直身子,还未说话,自那富贾袖中突然掉出样东西来。

      弟子眉头一皱,捡起来举到面前,断喝一声:“这是什么?”

      张灵均眼尖,早瞧见那是两包药粉。富贾脸上的肉都在颤抖,掏出绢帕擦汗:“少侠不知,这是小人治病救命的药罢了。”

      那瘦高弟子冷笑:“喔?我闻着倒像是迷香。”

      富贾的汗流得更密了,颤颤巍巍地说:“小人、小人患的原是色中恶鬼的病。”

      张灵均知道江湖上有许多下作手段,专对女子、尤其是长得好看的女子不利,想不到这肥贾也晓得这一套。她听得直皱眉,盘算着完事以后,不妨连这肥猪一起料理了。

      那弟子却哈哈一笑,道:“既然这样,这救命药还是留给你。”说着,大手一挥,示意放行。

      这等腌臜东西都还给他,他们到底在查什么?

      张灵均心念一闪,不及多想,正要上前。那弟子却把她一拦,朝着后头朗声道:“今日已下钥了,各位还请明天再来。”

      本来低低的抱怨声突然翻了天,有人朝地上唾了一口。镇口的圭表上,日影淡如轻烟,太阳已落在山后了。

      但昆仑的威风毕竟不是说说的,人群渐渐散去,矮个的弟子提起铜锁挂上门闩。张灵均咬着嘴唇,轻轻地说:“这外面哪有住的地方?最近的人家都在十里地外。我在这里一个人也不认得,这叫我怎么办?”

      弟子瞧了瞧她,声音柔和了些:“姑娘,不是我们不让,上头的死命令。”

      她还要再说,矮个的弟子插嘴进来:“女侠可看见这些老人家,我们也都不放哩。”

      他显然比他的同伴更冷硬。看起来已没有什么法子能说动他们。

      前头忽然有人说:“二位少侠行行好,这位姑娘乃是我的保镖,她不进来,我晚上觉都不安稳。”

      那个肥贾费力地转过身来了。高个弟子看看他,看看张灵均,一咂嘴:“你们认得?既是保镖,刚才怎不一起走?”

      事出突然,张灵均也不知该怎样配合,只好面无表情地说:“认得。”

      富贾竟然接得上:“刚才路上有点分歧,这位女侠,嘿嘿,气性大,非要下车去走。小人也算是出钱雇了她,现在还不愿和小人讲话呢。”

      那弟子狐疑之色未消,被这富贾拉着背过身,又嘀咕了两句。待他转回头时,忽然就松了口:“既然这样,你们一起进去吧。”

      张灵均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进去了。一出了那两个弟子的视线,她立刻忍不住了:“你刚才跟那个弟子说我什么话?”

      富贾的光头又从车帘里探了出来,凑在她耳边:“我说这位女侠吃不得我那救命药,我只好重金雇她为保镖,借机接近接近,一亲芳泽。”

      她怄得要命,而且那光头上的褶子实在离得太近,忍不住就要拔刀:“滚!你不想要命了?”

      光头一动也不动,冷冷地说:“张姑娘,你要是动手,才真的会有人没命。”

      ***

      白云客栈的雅间不算大,却很干净。小二打扮得不算精致,却很整齐:“二位要什么吃喝?”

      张灵均的手指在桌子上连点三下:“一杯水。”

      坐在对面的富贾偏偏不紧不慌地点起菜来:“二斤牛肉,另切一盘青菜。你们这里最好的酒是什么?”

      小二笑道:“我们这里虽是小店,也有上好竹叶青、女儿红,不知客官要什么?”

      富贾还未说话,张灵均已打断道:“不要酒。”

      此话出口,小二几乎是在瞪她了:他也见过抠门的客人,却没见过替别人抠门的。张灵均却看也没看他,连刀带鞘往桌子上一拍。

      小二立刻就退下了。

      她瞪着富贾,正要开口,富贾道:“张姑娘,冲动误事,现在还不是说话的时候。刚才你要是动了手,你我两个只好牢房里见面了。”

      张灵均只得陪着他等。

      不多时,菜已上全。她早已按捺不住,等小二出了门,立刻问:“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

      富贾长叹一声:“我是谁?”他的手在脸上一抹,“张姑娘可还认得我?”

      他还顶着那颗光头,脸却已变了个样子。张灵均瞧了半天,猛地想起来:“你是赵……”赵什么来着?

      “赵敬。”那只人皮面具已放在桌上,尽管口歪眼斜,仍看得出制作精良。

      张灵均吃惊得连一个字都说不出,眼睛忍不住往他身上转了一转。赵敬觑见了,眼皮一张:“张姑娘可是觉得我最近发福得有些厉害?”

      这……话自然不能这么说。而且他的脸面并没有怎么往横里长,手指虽然短粗,也还说得过去,只有肚子和手脚上肥肉如波浪般滚动。张灵均的心里已有了数。

      果然,赵敬掂了掂自己的肚子,笑了:“这也是易容的法子,只不过要格外花点力气才行。”

      她笑不出来:“赵……赵先生谦虚了,刚才那人这么摸都没摸出来,足可见这点力气不是谁都花得的。”

      赵敬道:“对着这样一个肚子,他哪里有心细摸?又不是摸女人……咳,”他好像老脸一红,“张姑娘喊我老赵就行。”

      赵敬是友非敌,张灵均提着的一口气终于落了肚,问及正题:“那件事的确是岑六做的?”

      赵敬却是愕然:“这我正要问张姑娘。”

      张灵均亦是愕然。她固然是关心则乱,没想到赵敬也是胡猜的。

      淮阳虽远,岑家得到苏慈遇刺的消息却比张家更快。岑六走前本来没露半点口风,临别的那句“保重”,赵敬却也越想越不对。两相印证之下,他再查岑六去处,那庄子上根本没见过这么个人。他立刻告了假,星夜兼程地赶过来,这才恰好在镇子外面碰上她。

      两人面面相觑,各自苦笑一声,竟然谁也说不清,这件事到底和岑六有没有关系。

      张灵均不肯死心,道:“你来以前,就没有找岑家主事的人问过?”

      “这个嘛……小姐既然不让他告诉我,我问了也没用。”

      他又开始抚摸他的肚子。她就明白过来,以下欺上,他不敢。没什么好说的,他本来就是岑家的下人。

      赵敬好像也觉得自己太窝囊,顾左右而言他:“吃啊。”

      她挟起一片青菜。白云客栈的青菜和天下所有客栈一样,油星很足。有点太足了,菜叶在灯下泛出诡异的光。她放下筷子:“我吃不下。”

      同样的话,赵敬已是第二次劝她:“张姑娘,冲动误事,这事急不得。现在才过了第一关,精力体力,哪个都缺不得。就算是给他收尸……”

      张灵均猛地抬头,脸色可怕极了:“你说什么?”

      赵敬盯着她的眼睛,重复了一遍:“我说,就算是给他收尸,也要一把子力气挥锄。张姑娘,你别怪老哥哥话说得难听,这么久还没消息……”

      他没有说完,意思已经很明白。

      她的脸色慢慢缓下来,道:“赵哥,你别怪我急。我总觉得,如果是他,他不会死。”

      这话说得赵敬直苦笑。她当岑六是什么,大罗金仙吗?刺杀昆仑副门主,换了哪个都是要偿命的,怎么到岑六这里就能例外?

      张灵均也无法再说什么。那只是她的一种感觉,根本没有任何证据。

      她还是动了筷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对面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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