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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骁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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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漓很想问问为什么,皇上的眼神让她问不出口。
她了解自己的父皇,有没有商量的余地,她能分辨出来。
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不行?总要有个理由,皇上却连理由都没给她。
踏出御书房,大监向行礼:“恭送柔宁公主。”
容漓转回身,看向大监。大监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大监永远恭敬地站在这个位置上,和皇上一墙之隔,什么都能听到,但什么都不会说。
他是皇宫里最了解皇上的人,知道的秘密最多的人,但,什么都不会说。
容漓摆摆手,示意大监过去。大监走到她近前,她开口了:“大监,我想自己决定自己的婚事,也错了吗?”
大监恭顺地笑了笑:“公主不是错在想决定自己的婚事,公主错在选了不该选的人。”
错在选了不该选的人。
大监继续开导容漓:“再者说,公主与蔺将军不过一面之缘,如何确信往后必定能琴瑟和鸣呢?可不要一时意气断送了一生呐。”
大监的语气总是那么沉郁稳重语重心长,语速不疾不徐。容漓听着听着,又想起毓贵妃说的话来。
“若不是他像控制傀儡一样控制着皇上……”
容漓忽然想起毓贵妃,毓贵妃被带下去之后,严刑拷打,又扔回了冷宫,马上就要被以御前行刺重臣的罪名处死了。她转而问起毓贵妃的下落。
“大监,毓娘娘呢?什么时候行刑?”
大监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也就这一两个时辰。”
容漓不再多问,飞快地往冷宫的方向走。
她到冷宫时,毓贵妃还活着,行刑的人还没来。当今圣上嫔妃不多,更鲜少发落嫔妃到冷宫。先帝发落到冷宫的嫔妃,当今圣上登基时便都赦免放出去了。如今,这偌大的冷宫,竟只住着毓贵妃一个人。
毓贵妃躺在破旧的床上,奄奄一息,那身宫女的衣服还没换下来,已经□□涸的血迹染得瞧不出颜色了。门扉被推开时吱呀一声,她艰难地抬起身子,看见是容漓,不知是失望还是什么,又重重躺回去。
“当年与我交好的嫔妃那么多……柔宁啊,想不到临了临了,还是你来瞧我……你是来送我最后一程的吗?”
容漓看了一圈,没有可以坐下的地方,就在床边站着。
毓贵妃曾经也是个美人,如今形容枯槁。
“毓娘娘,我来是有些疑问,要请您解答。”
毓贵妃艰难地坐起来,靠在床头上,闭着眼睛,声音沙哑:“我已被废为庶人,你不必再唤我娘娘了。叫我的名字吧。”
容漓沉默着。
她并不知道毓贵妃叫什么名字。
宫里的女人从来都如此,最能代表她们身份的,是皇上赐下的代号,一旦离了这个代号,鲜少人知道她们本身叫什么。
容漓也如此。柔宁两个字就足以代表她了。
毓贵妃预料到这样的情况,扯着干裂的嘴唇笑了笑:“周毓。”
“……周毓。”容漓喊出这个陌生的名字,一瞬间忽然觉得,不仅这个名字陌生,眼前这个人,也陌生。
可是该问的还是要问。
“周毓。你之前对我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周毓眼睛都不抬:“哪些?”
“你说蔺无端……你说他拿我父皇当傀儡……”
周毓沉默了很久,直到天光渐渐沉下来,屋内渐渐变得昏暗。
“事到如今,我不知道了。”
“不知道……当初你对我说了那些话,如今你怎么能说不知道?”
周毓睁开眼,容漓看见的是一双绝望枯败至极的眼眸。
周毓盯着容漓,嘴唇一张一合:“我们西临多江河多山,从没有好的骑兵,更没有好的骑兵统领,骑兵从来打不过南梁……这是我父亲的一块心病。”
容漓听得有些茫然,也许是皇上把她保护的太好了,这些东西她从来都不知道,也没有人与她讲过,
“直到三年前蔺无端出现……皇上任命他一手组建了骁骑营,才算结束了我们西临没有骑兵的窘况……在边境线上,只靠步兵和重甲是打不过南梁的。骑兵才是战争中的关键一环。”
容漓沉默地听着,周毓继续往下说。
“可他就仗着他是西临唯一成气候的骑兵将领,实际控制了骁骑营,以此要挟皇上……两块虎符都在蔺无端手里,柔宁,好歹你也是皇室中人,不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西临开国三百年来还没有这样的事!”
容漓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虎符一分为二,一块归将领,一块归帝王,需要时才合二为一,只有合二为一的虎符才能调动大军。
骁骑营体量巨大,十万骑兵,两块虎符却都在蔺无端一个人的手里。
这意味着,只要蔺无端想反,谁都拦不住。
周毓看容漓也反应得差不多了,继续讲述:“皇上实际上被他挟制了。皇上不能不顺他的心意,骁骑营十万骑兵,一旦冲了皇城,皇上连自救之力都没有……本是要打造一柄攻敌的利剑,剑尖却指向了自己。”
“我父亲为了解决这样的局面做了很多努力……蔺无端当然不会放任我父亲这样的绊脚石存在,诬我周家谋反,动用骁骑营夜袭相国府,我周家上上下下七十六口人……”周毓说着说着,流下泪来,“就算他心怀不轨,想夺权也好,想把持朝政也好,大不了发落我父亲告老还乡,我父亲一个文官,一旦卸了官职,做不了什么的!他却非要杀了我周家满门不可!”
容漓听得胆战心惊。皇上从不让她接触朝堂中事,她只当周家谋反未成,从没想过其中还有这样的曲折。
可是这样有野心的人,会在有人要杀他时按兵不动,说出“血债血偿,应该的”这种话吗?
冷宫大门开了,有人进来了。容漓知道,是行刑的人来了。在行刑的人进殿门前,容漓问出自己的疑问。
“可是你要杀他时,他竟没躲。他说,血债血偿,应该的。”容漓声音很轻,好像生怕外面逼近的人会听见,“这不像乱臣贼子的做派。”
周毓透过纸窗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人,又闭上眼:“都无所谓了。周家的血脉到底断了,即便是我父亲误解了他,可总归是他夜袭了相国府捉拿了所有人……我周家满门忠烈绝不会谋反!我便是做鬼,也决计不放过他。”
周毓话音落下,殿门开了,行刑的人正走进来。
容漓最后看了一眼周毓,转身离开了。周毓脸上,并不见多少将死之人的哀痛。
容漓恍惚间觉得,周毓大抵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