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香候火》忆知

9、一言难尽的晚膳⑴

　　垂云散去，长天老日，多少有点难捱。
　　后院的方寸天地被啃噬得残破不堪，即使是这样月友秋也不舍丢弃那些残存的美。
　　她蹲在小池边一只手十分小心地扶着身后的灵璧石缝隙劢力地伸手去够那池中被风雨摧折的荷叶荷花，身体被两股力道拉扯着，原本还能一只手握住凸出来的假山一角，勾着勾着就剩四个指头捏住，为了不让自己掉下去月友秋也是拼了老命，指尖被血液挤得涨红，另一只手眼见得就要碰到被折断的荷梗，结果它与指尖一擦而过晃荡几下。
　　越是差一点越能激起人的斗志，为了这朵荷花月友秋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仪态可言。她把快要拖在地上的衣角拧在一起噎到蜷着的腿和腰腹间压着，然后岔开脚稳住底盘屁股往后一蹲，一鼓作气将胳膊拉到极限，此时她的脸部表情已经是相当精彩了，整个一个气血上涌的状态再加上太阳出来了一下子热了起来，弄得她疯狂下汗，现在看起来就像一个炭火烧红的炉子。毫厘间就快够到了月友秋更是大气都不敢喘，一闭眼心一横猛地一抓。
　　“呼～”终于是够到了。心满意足地欣赏了一会，就准备去够下一朵。
　　站起身来松松腿，蹲了这会都有些麻了。月友秋将刚刚折下的荷叶仔细地放在一边，接着就要去够池子里那些将断未断的荷花和一两个夭阏的花骨朵。
　　调整一下姿势，月友秋刚想在蹲下，就听老远传来一声声惶急的声音，吓得月友秋赶紧往假山后面一躲。
　　“小姐，小姐你干嘛呢？回来，你站那别动，等着，我现在就过去！”说着费力拖着受伤的腿扶着墙边挪了过来。
　　走近后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就见蹲在假山后的不敢露头的自己小姐，月白色的百迭裙的大片裙角已经是不堪入目了，被青苔污泥染得黄一块青一块的边缘更想用笔墨描摹过黑了一条，淡翠色的翘头鞋青苔和淤泥都要覆到鞋面上了。惜月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颤悠悠的出声：“小姐你的披帛呢？”
　　被抓包的那一刻月友秋就知道大事不妙了，她还特意往假山后面躲了躲，直到身后惜月阴恻恻的声音从自己耳边飘过，她已经知道这事儿今天躲不过了，本来觉得自己还能挣扎一下的，但她感觉自己的灵魂瑟缩了一下，立刻就将头埋藏得更深了，只敢颤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指给惜月看。
　　惜月顺着看了过去顿时整个人都要炸开了，浮萍满布的小池子里一条被抛弃的披帛现在已经融入其中了，浮萍在上面自由的嬉戏要不是仔细看估计都看不出。
　　月友秋缩回手指躲在假山后小声的解释道：“那个是刚刚池子里的锦鲤跳上岸了，是你家小姐心善给它送回家了呢！”
　　惜月拼命想忍住火气，她胸腔起伏不止，深呼吸了多次才稍稍平息了下来，稍加镇定后她咬着后槽牙开口了：“小姐你出来！”
　　闻言月友秋肩膀一阵耸动，自知理亏也不敢不从。就见假山后缩成一团慢慢吞吞摊开身子磨磨蹭蹭地低着脑袋走了出来。
　　见状惜月抱胸哼出了声：“小姐啊，我的大小姐。那间，就那间屋子里就有竹捞，短镰也有，那间小屋子还是您让我收拾出来放工具的，这会儿子怎么自己给忘了？”
　　说着又叹了口气：“您这刚刚不还在心疼我把腿给摔了嘛？说是让我好好休息，但您现在自己低下头看看，这一身脏衣服明天谁来洗啊？”
　　听惜月这么一说，月友秋赶紧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裙摆，这一下更臊得慌了，她紧张地扣着手指，忸怩地开口：“我这不是当时也没想这么多嘛！我一看那条锦鲤都快死了，想都没想就脱下披帛给它包住丢到池子里了，小姐我这是在做善事儿，你不许再说你家小姐了，你家小姐我知道错了嘛！”随即月友秋故作伤心地撇撇嘴，可怜巴巴地看着惜月。复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钻回假山后面捧出刚摘的荷花和荷叶眼巴巴递到惜月跟前。
　　“呐！你家小姐我特意给你摘的。看，多漂亮啊！”接着不由分说地塞在惜月的怀里就跑了，留下惜月站在原地抱着盖住脸的荷花荷叶一脸懵。
　　一溜烟跑到回廊的月友秋抱着柱子送后面露出个头对楞在原地的惜月喊道：我回去换个衣裳就去住宅那边儿了，你待会儿把花放到天井那块儿的大缸里就行，然后你就回房休息去，等着小姐我晚上给你带些好吃的回来啊？脏衣服你也别担心等用完晚膳我就从主宅带几个人过来。”
　　说完也不等惜月回答转眼就跑没影儿了。
　　惜月心中闷闷，又不听完就跑了。她拨弄拨弄手中的荷花花瓣有些不解地想着：小姐什么都好，就是明明人前端庄娴静的大小姐一到自己跟前怎么跟个皮孩子一样啊？你说她爱干净把她最喜欢穿素色衣裳，自己的东西也是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可偏偏就是喜欢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不喜欢剪长在盆里的花回去插着，总喜欢捡一些地上掉的回来摆着，要么就是哪天刮大风下大雨了被折断的，还喜欢捡枯萎的树叶枝干什么的回来摆着，去河边的时候还总喜欢往回带各种各样的石头，这倒比喜欢一些枯枝败叶的要好些。这不她收集的这些东西前年就没地方放了，还吩咐自己收拾出一间空屋子来放，明明都是一些奇怪且看不懂的东西，小姐还非说那都是她心里的宝贝，还说它们有一种美，残缺的美，凋零的美，没落的美，反正自己是听不懂。真是愁死人了，这跟自己见过其他大户人家的小姐都不一样，人家的小姐哪个不喜欢艳丽的长得好的花？自己同她说的时候她还说那是她们不懂欣赏，说那些大红大紫的花她最是看不得，觉得那些花扎眼庸俗。
　　这些也就罢了，还有一个癖好是定不可以让外人瞧见的，小姐平时得了空就喜欢去溪边蹚水，喜欢用脚才河边的淤泥，说是踩起来特别舒服。就为了这种感觉去年庄子上插秧还特地跑去帮忙，这一下叫庄子里那些婶婆们给夸得说是什么小姐真是一个通情达理，和蔼近人的人。也只有自己清楚那是小姐为了满足自己内心的私欲，为其找了个正当的理由去踩泥巴的！那个时候就算把自己弄得脏兮兮也不在乎了，这万一要让以后夫家看到了还得了，所以怎么着都不能放任小姐这么下去，自己这才看到一次就念叨一次的，导致现在小姐一被抓包就要跑。思前想后还是不能理解，最后只得长叹一声以排解内心诸多的不解和牢骚。
　　就这样惜月一边捧着花一边满面愁容地踱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