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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六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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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喜欢这种说法。”
抬起湿淋淋的手指描绘着眼前人的脸颊轮廓,水珠顺着腻白的手腕滑下,落入泉水中,溅起银白的光点,女孩的脸白得像燃烧到上千度的光,眼睫微阖,敛住眼眸的色彩,于是几乎要融化在未退的暑热里。“承认灵魂的存在,承认自己从来没有变化过,承认唯一的解脱也是虚假的,对我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
“已经被删去的记忆永远无法复现,化为尘埃消散的感情也琐碎到塑不起来,你所期待和追逐的,真的是现在这样的我吗?无法回应你的感情,心里没有你的存在,用陌生人一样的目光看你,你注定得抱着一个人的回忆孤独地死去。”
流连到少年的脖颈,按压住跳动的脉搏,指腹渗着无温的软润,指节不容置疑的力度又带着不可忽视的锐利。命脉被控住的少年时而觉得这是一柄软玉,又觉得是一把渗着死亡气息的刀刃。
但他没有任何反抗,温顺地将自己的性命交付,比宠物还乖。
“人要为过去的事负责,这种压力让我感到疲惫。你看,你现在连挣脱的念头都没有,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不会杀你。这些都是错误的。与其怀抱着虚无的幻想和期待活着,不如早点去死,或者干脆忘记这一切。”
“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为什么要来打扰我?”
“你可以做你任何想做的事,像个善人一样生活在城市的表面,一切都无所谓。”虽然这一切在他眼中不过是外表光鲜的腐烂物,但他也想要弥补曾经的遗憾,“我有梦到过如果我们从来没有分离现在的境况会是什么样的,我不在乎做你的影子,成为你手中的刀刃,脚下踩的垫脚石,永远不能见光,这些都不重要,我只是想要保护你。”
“不要说得这么无私,帝督,如果你真是这么想的就不会出现在我面前,而是把自己当成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藏起来。”
“我……”少年苍白地屏住呼吸,“我只是想要和以前一样。”
哪怕最幸福最奢侈最异想天开的梦里也不敢祈求获得这种满足,一切都没有发生,悲剧没有发生,尽管他们面对倾轧过来的黑暗还是会感到无能为力,至少没有放开手,他还是能像以前一样陪在她身边——所以他感受到了嫉妒,深切的嫉妒,黑色的丑陋火焰在心脏内燃烧,如果一开始是对这突如其来的恩赐感到不可置信,那后来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一场嘲弄。
为什么不是他陪在身边?
为什么是他的位置被取代?
为什么她对朋友那么珍视可明明他们相识在更早之前?!
岩永薰说的对,不要把她和过去混为一谈才是最好的解脱,将她们当成是两个人,让他嫉妒和怨恨的火焰得以平息,可是哪有那么简单?要他承认自己舍弃性命也想要保护的人其实已经死掉了吗?承认他其实没有能力守护任何东西。
垣根帝督的面容变得扭曲,他脸上轻浮阴郁的神情时常将五官的英俊破坏殆尽,总是这样,一扯到岩永薰的事,他就会将引以为傲的冷静理智抛在脑后,化为以愤怒和怨恨作为燃料前进的复仇机器,将自己也列为牺牲品之一,直到性命也焚烧殆尽。
直到一个耳光劈头盖脸打下来。
透明的水痕从俊秀的脸上长长地拖下来,偏长的发随着脸颊垂到一边,像是某种破坏性的狼狈创痕。
少年的表情空白了,是对现状的无法理解。
女孩声音却非常平静,“最起码不要变成只会狂吠的狗。”
水珠从珠粉色的指甲上低落,纤柔小巧的手,纤细优雅的身形,青筋脉络在平直瘦削的雪白手背上浮现,柔弱美丽得一碰就能碎掉,料想不到她打人非常疼痛,冰冷的手指和垣根帝督脸颊相触的一瞬间,像冰雹劈头盖脸砸下。
纤细美妙的身体爆发出如此剧烈的力量,好像她整个人也会因为这股重击破碎,水晶般裂开,可以想象她心中有一股郁结的愤怒火焰,火烧火燎,在任何时候都有可能撕破纯洁无害的皮囊脱身而出,与她外表完全相反的暴戾性情藏在体内,庞大而活跃,让她时而显得残忍冷酷,以会折磨到令人心碎哭嚎的方式对待他人,完全不顾虑任何人的心情。这种暴烈乖张并非她的本性,但因为某种过往和无法忍受的折磨已经植根在她内心深处,让她憋着一股邪火想要发泄,在过去她就时常压抑这种毁灭欲,在痛苦中内耗,整个人非常割裂。
如今这股火焰只剩下燃烧过后的灰烬,是绝望的灰烬,死灰不能复燃,于是她在愤怒时也显得非常平静,连火气都发不出,对这个事实垣根帝督只感到悲哀,心痛,流不出泪,就像是看烟火从绽放到熄灭,鲜花从盛开到零落,寂寥的无力。
岩永薰体内有某种东西死去了。
垣根帝督嗓音干涩,应下来,对她的要求,“好。”
“我以前对你很坏吗?”在她面前好像没有脾气一样。
他摇摇头,从口袋里拿出手帕,给她擦干手上的水迹,像对待公主那样小心翼翼对待她,这是高级西装的丝绸佩饰,从来没有拿出来过,垣根帝督不在意这些,他的穿衣方式会受到真正的上流人士的嘲笑,但他在暗部积累了足够多的财富,多到他觉得没有意义。他只是习惯照顾她,顺从她,她以前对待他跟现在依赖御坂美琴好像也没有很大的差别,所以在公园里看到两人笑闹他才会那么嫉妒,看到御坂美琴拒绝她的要求他就会非常恼怒,因为那个位置本来是属于他的,现在被占据了,对方却不知道珍惜,而他从来没有拒绝过她任何要求,无论是合理还是不合理的,只想她想做的事,他都会努力去办到。
垣根帝督知道岩永薰有冷酷无情的一面,他们逃出实验室时炸了那里的设施,害死了很多人,不乏无辜的孩童,但无所谓,有时候对他态度也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他也不在乎,他一直知道人是需要发泄的,如果让他露出心碎的表情能让她觉得痛快,那一切都会变得可以忍受。
短暂的情绪失控过后岩永薰冷静下来会向他道歉,笑容很甜美,一贯的亲昵的态度,凑过来,用好听的声音重复他的名字,眼睛狡黠地弯起来,“帝督帝督……”那一瞬间他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那张柔软的,嘴角微微,上翘的,亲切的,就像是一朵花或者是一颗星星的嘴唇在一张一合。她不说自己变得尖锐的原因,他也不问,他们又恢复到了很要好的样子,坐在一起研究他收不回去的翅膀。
擦干净手之后,垣根帝督把口袋里的黄油曲奇递给她,这是他在一家甜品店买的,岩永薰有些好奇地接过,她没有理由拒绝,猫儿般的眼睛圆圆的,低头打量精致的包装,过分长而密的睫毛遮蔽了眼中摄人的神采,只剩下羽绒般的柔软乖巧。像以往那样轻易信人的个性也没有改变,一旦认定就会无条件相信接受,不问缘由,这种性情让人觉得过分单纯,又很受用,你分不清她的判断机制是什么,又好像从未出过错。
垣根帝督知道自己说的是真话,但对岩永薰来说,就是个陌生人。
他们以前经常一起聊天,说到研究所里的营养餐,其实味道很好,并非罐头食物,岩永薰什么都不记得,她刚被格式化过大脑,垣根帝督告诉她自己喜欢吃家人做的曲奇她也不知道,问他曲奇是什么味道,很好奇,当时只觉得震撼,她明明不该过这样的生活,不该被送到学园都市夺走了一切,所以垣根帝督一直坚信即使他们一直在一起他也会把她送到阳光下,因为她值得过的就是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
街心广场的喷泉是自动的,五分钟一次,垣根帝督以往恐惧又厌恶这种地方,现在也避开自己的目光,这里的池水不过小腿,空间又很开阔,不至于让他产生过分的联想,还能忍耐,当然,最主要的是,他的心结可以被解开,良药就在他身边。
“抱歉啦,”岩永薰手里捧着曲奇饼干,突然开口,“这些年留下帝督一个人。很辛苦对不对?”
垣根帝督怔怔然,仿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她恢复了那副温柔本性,仿佛未经污染过,纯善美好,所以不愿意看到有人因为她的过错多年来沉浸在痛苦之中,女孩站起身,转过来朝向他,漂亮精致的脸一瞬逆光,柔柔地朝向他,是海浪托举着的珍珠,星河环抱着的光点,神明的宠儿张开双臂,弯下腰轻轻抱住他,“那么现在重新认识一下吧,”她伸出手,笑容一如既往纯洁漂亮,“我叫岩永薰。”
“……垣根帝督。”
变得宽大的手掌,同多年前伸出的那个小小的手重合了。
她又一次来到他面前。
“请多指教。”这一次,语带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