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负辰光》玄月的铃响

1、这是——我的恶意

　　急促的呼吸，胸口传来的心跳，充盈鼻腔的腥臭。
　　这些都在提醒着陶末，刚才发生的一切。

　　会议室有限的空间，不断回荡着充斥在其中的气味，让陶末觉得压抑窒息。
　　厌恶、快感、恐惧，这些情绪如同一双双看不见的手，扼住了她的脖颈。
　　她的呼吸开始失去控制。

　　（死……了？）
　　在努力从空气中攫取多一份氧气的间隙，陶末残存的理智尝试去确认他们的状态。
　　但她不敢伸手去试探他们的鼻息。
　　刚才的歇斯底里让她筋疲力尽，只能堪堪支起上半个身体，来确保呼吸的顺畅。此时哪怕只是往边上探出去半个身位，她都可能会当场昏厥。

　　陶末斜眼看着面前横躺着的两个人。
　　那是一男一女。从倒下的姿势看，男人曾站在女人身前，可能是为了保护她。
　　而此时，他们歪七扭八地瘫在地上，胸口不断有鲜血涌出。刚才还在抽搐的身体，早已没有了半点动静。

　　（死了……）
　　在确认了男人的状态后，陶末才敢抬头去看他的脸，那张曾经让她欣喜、让她伤心、让她愤怒的脸。
　　只见男人面露惊恐，一双瞪得极大的眼睛此刻还死死地盯着她看。
　　见状，原本就胆小的陶末，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但随即，她竟格格格地笑了起来。
　　在她眼中印出了男人早已失去血色的脸颊上，一道刺眼的口红印。霎时，心里的恐惧消失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她痴迷的快感。

　　会议室门外打进来的光，将陶末有些疯癫的身影投射在雪白的墙上。扭曲抖动的黑影，就如同寓言故事里的那些嗜血成性的恶魔，令人毛骨悚然。

　　待陶末笑了一阵，将最后的力气都用完，她垂下头，面无表情地盯着手里沾满鲜血的水果刀。刀上那红艳瘆人的颜色，竟瞬间黯淡了下来。照进会议室的光线似乎发生了变化。
　　她转动眼球，试图往门外看一眼，但因为无法抬头，她只能看到落在地上的光。
　　那光如同被精心设计过一般，恰巧落在了陶末的跟前，只要再过来一点，便能照到她。这个“巧合”让她觉得自己已经不配站在光里。
　　（或许当我将刀扎下去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一切……）

　　陶末的神色中多了一丝悲伤，随后又变得非常决绝，似乎已经对一切都失去了眷恋。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将氧气送到已经无法动弹的四肢，也将勇气一并送了出去。

　　忽见一道黑影抬起，下一秒便要往她的胸口扎去！

　　在每次要受到伤害时，陶末总会下意识地去想象它会带来的疼痛。这常常能让她非常惊险地躲开危险。这次也不例外。
　　大脑瞬间预测到伤害的严重程度会危及生命，出于求生的本能，便向身体发出了指令，试图制止她的自杀行为。

　　突然，陶末的耳边响起嘶嘶声，就像是电线接触不良引起的噪音。
　　随后，如同停电一般，啪的一下，眼前的景象消失了。窒息感也随之荡然无存。

　　虽然陶末还是觉得非常疲惫，但是呼吸终于恢复了正常，这让她可以冷静下来，开始分析发生了什么。

　　由于四周漆黑一片，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所以为了确认自己的状态，陶末打算先尝试移动四肢。她将指令由大脑发送至四肢，发现自己似乎正平躺着，但身体就像不是自己的，她完全无法控制它。
　　这种状态，陶末非常熟悉，特别是这一段时间，她几乎每天都会陷入其中。不知道是否有科学上的专业术语，陶末自己把这种状态叫做梦境间隙。因为它会在她做梦之后出现，但它又有别于清醒的状态，意识仿佛是误入了一个介于梦境和现实之间的缝隙中。而要离开这里，陶末目前找到的唯一办法是，让自己再睡过去。

　　陶末就这么在虚无中，任自己的思绪胡乱发散，试图等精力耗尽后再次入睡。
　　又是那个梦……
　　最近，陶末经常做这个噩梦。
　　在梦里被她杀死的男女分别是潘宇寅和吕文楚，她的同事。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能让陶末在梦里心生杀意，平日里三人的关系肯定不简单。

　　还是执念太深了……虽然理智很清楚，感情这种东西，本来就没有值不值得的。但是……看来我还是很憎恨他们……
　　陶末开始习惯性地分析自己的状态。深受“每日三省吾身”的教诲，陶末一旦遇到事情，总是会先找自己的问题。
　　是用情太深，还是太容易受别人影响了呢？

　　陶末想起过去与潘宇寅的点点滴滴，那些令自己遐想连篇的互动，不禁内心泛起一丝的苦涩。
　　她从小就是个乖乖女，上学时不早恋，工作了不轻易交友，所以，感情方面可以说是毫无经验。曾经有人主动向她示好，但是经过初步接触后，她因为莫名的生理厌恶而不了了之。她也经常对别人产生好感，却从来没有尝试更进一步，更何况是跟别人暧昧呢。
　　可以说，陶末就是个纯纯的绝缘体，但她偏偏是那种内心极度缺爱，外表极度理智的人。
　　这样的她，第一次遇到心仪对象跟自己示好，就一头栽了进去，完全没有考虑那可能只是对方设下的陷阱，或者只是寂寞闲暇时的恶作剧。

　　这天结束工作后，因为下雨而结伴一同前往地铁站的两人，共撑着一把伞，徐徐前行。
　　近在咫尺的心上人，让陶末心神荡漾，仿佛那雨是落在了她的心头，泛起了连绵不绝的爱意。但因为知道他已名草有主，所以陶末刻意保持着距离，打算让那份喜欢成为一个秘密。

　　一旁的男人并没有察觉到陶末的这番心思，一而再再而三地闯进了她的安全距离，向她倾诉起了烦恼：“我和女朋友又吵架了。她跟我抱怨工作，我说了她几句，就吵了起来。”说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陶末虽然钟情于他，但是更在意他是否幸福，所以她只是在他身侧静静地听着。

　　随后，潘宇寅又讲了一些他们之间的矛盾，最后有些气愤地说：“我已经跟她说过了，如果她再这样，就分手！”
　　陶末脚下一顿，她不知道对方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字面上的意思，还是一时的气话。
　　陶末只觉得自己的思绪开始不受控制。虽然理性提醒她需要再推敲推敲，但是她内心对这段关系的渴望，已经叫她无法冷静思考了。于是，她放任自己陷进了欲望里。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段关系的错综复杂，远远不是她可以把控或承受的。

　　现在想想，潘宇寅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我。他对我的好，不过是一种习惯罢了。如果不是吕文楚的出现，我可能到现在都不会发觉吧。

　　吕文楚是被潘宇寅介绍进公司的。她一来，陶末便察觉到了异样。
　　因为潘宇寅对吕文楚的体贴入微，是远远超越同事，甚至是朋友关系的。后来，陶末才知道，他们从大学就认识了，而且不仅仅只是认识。

　　后来，潘宇寅撺掇着大家一起合租。天真的陶末以为自己能跟潘宇寅更进一步。
　　而合租生活，一开始，确实如他们所愿的开心幸福。潘宇寅带着大家一起做饭、打游戏，展现着他居家好男人的一面，陶末对他更是倾心不已。
　　但是，同住一个屋檐下，任何心思都昭然若揭，任何秘密都岌岌可危。

　　陶末又想起了那个清晨。
　　她习惯早起。这天洗漱之后，便开始料理自己的早餐。
　　当她端着餐盘，准备离开厨房的时候，她看见吕文楚穿着睡衣，睡眼惺忪地从潘宇寅的房间走了出来，在关好房门后，便径直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并没有看到厨房里的陶末。

　　瞬间，陶末脑子里飞过了无数的猜测，冲得她的脑子发昏。她一边想，一边快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生怕被他们发现。
　　她昨晚一直在潘宇寅的房间？
　　是聊通宵了吗？
　　还是……
　　陶末想着想着，便觉得自己全身脱力。她重重地放下餐盘，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
　　是第一次，还是……

　　后来，陶末终于理清了那两人的关系，也知道了几乎每个晚上，他们都在一起。
　　但潘宇寅可是有女朋友的！难道这才是普遍存在的男女关系吗？
　　这件事对陶末的婚恋观产生了巨大的冲击。每次念及此事，她都会产生生理厌恶。最终，她搬了出来。

　　他就是个烂人！可为什么我还是放不下呢？
　　陶末苦闷地埋怨着自己。其实她知道，她并不希望能跟他在一起。放不下，更多是因为不甘心。
　　不甘心被选择的不是自己。
　　不甘心自己爱上那么一个烂人。
　　不甘心被那个烂人的生活习惯影响。
　　不甘心大家都觉得那个烂人是好人。
　　不甘心自己一直放不下，导致生活工作都一团糟！

　　虽然她一遍又一遍地尝试消化那段经历里面的不甘心，但是效果似乎不太好。她还是会重复梦到那个令人窒息的场景。
　　说不定我也跟那些坏人一样，表面善良，内心其实是个疯子。
　　陶末开始厌恶这样的自己——对生活工作毫无兴趣，每天魂不守舍。

　　所以，这样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她在键盘上打下这句话后，便将自己的碎碎念发到了网上，任由它被汹涌的信息流淹没，就如同自己在这人世间一般毫无存在感。

　　想着想着，陶末开始犯困了。
　　这段时间，她总是这样。做了噩梦，就开始反思那段经历。累了，便继续睡觉。不然，半夜醒来，根本没办法再次入睡。
　　陶末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耳边似乎又出现了耳鸣，蓦地眼前出现了梦里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