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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4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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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木质的后门早就已经被腐蚀,积了厚厚的一层灰,轻轻一碰就有木屑要掉落下来,修模散发着腐烂的味道也同样让人不寒而栗。
“吱嘎吱嘎”的推门声声响起,徐德洹缓缓推开门,一阵檀木的气息扑鼻而来,厚重而浓郁,瞬间盖过了朽木的气味。
店家的位置背阳,店里阴沉沉的,各个角落里点起的蜡烛随着推门风摇曳着,昏黄中带着些艳红,烛火的影子落在墙上,明明灭灭,像是厉鬼一般撕扯着,摇摆着。
墙上腾空镶嵌着一个神台,檀木做的,涂上了棕红的油漆,在烛火里若隐若现。上面摆放着一个雕像,身着盔甲,手握缨枪,满脸通红,眼里闪烁着光炯炯有神。雕像之前摆了个香炉,插上了香,已经烧了一半有余,灰烬落下,火光明灭。
店里的一切都透露着神秘而诡异的气息。
徐德洹径直地往前走去,熟练地找到了坐在重重棺材之后的人。那人低着头,手里握着工具,蹲在棺材旁,雕琢着什么,一脸的认真和神圣,没有丝毫的害怕,也不曾意识到徐德洹的到来。
徐德洹轻轻地走了过去,停在了那人的身后,也不出声打扰,只是轻手轻脚地拉了一张椅子,坐在一旁,看着眼前的人在昏暗中忙碌着。
许久,那人呼出了一口气,放下了手里的工具,缓缓地起身,一边起身一边捶着酸疼的背,寂静的店里响起了清晰可闻的关节摩擦的咔咔声。
“刘叔。”徐德洹起身扶了那人一把。
“你……”那人愣了愣,瞳孔放大,被吓了一跳,在看清了来人之后才深吸了一口气站直了身子才接着说,“你来这里是要做什么?还是想知道什么?”那人恢复了平静,似乎看穿了什么知道了什么,慢悠悠地坐了下来,又点了两盏灯,拾起了桌上的茶具。
昏暗的店里因着那两盏灯总算是亮堂了一些,烛火摇曳,将他们两个人的脸照得通红,影子映在墙上,笔挺而高大。那人放下卷起的袖子,给徐德洹倒了一杯茶。
在外人看来,这刘叔不过四十岁的年纪却早已经过上了八十的生活,木匠这么多,只有他一直坚持做棺材,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手艺用在了死物之上,不见天日,让人看着着实觉得有些浪费。
但毕竟做的是死人之物,大家多多少少也有些忌讳,鲜少和他交往,也就显得他格外的孤僻。
不过虽然如此,这里的人却不得不尊重他,毕竟人终有一死,活着泥泞,一世劳碌,谁不想死了之后能够风风光光,而这棺材,属刘叔出品最好。自从这里另一位木匠金盆洗手之后,这一片地方便只剩下了刘叔会做棺材了。
漂泊岁月,战火纷飞,走的走,逃的逃,战死的战死,失踪的失踪,死亡变得常见,生反倒成了奢望。做父母的只盼孩子能够有个好的“归宿”,当孩子的怜惜父母操劳半辈子,刘叔,便成了他们最后的寄托。
贵有贵做,便宜也有便宜的做法,上至贵族下至平民,都能在刘叔这里找到百年之后的归宿。以至于刘叔虽然足不出户,却德高望重。
可徐德洹知道,这只是他的表象罢了。
自他从敌人手里救出身份不明的刘叔那刻起他就知道这个人不普通,如果不能成为朋友,那就不能留下他。
所幸的是敬中那群人着实是伤透了刘叔的心,加上他们的关心感化,刘叔改头换面选择了用他们给他的另一个身份在敬中留了下来,隐姓埋名,为他们做事。
“刘叔,德洹有事相求。”徐德洹不卑不亢地说道,虽然他知道自己作为刘叔的救命恩人无论他要求什么刘叔都会答应,但他还是选择了毕恭毕敬地请求。
这在徐德洹看来是对刘叔的一种尊重,同时也是对自己的一种尊重。
只要是人,便免不了有虚荣心,何况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刘叔被徐德洹的表现取悦了,自然乐意赴汤蹈火。
两个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压低了声线。
时间流逝,蜡烛被烧掉了半截,蜡液融化缓缓往下流动,凝结在半路,又或是凝固在托盘里。两人面前的茶水一动没有动,早已经放凉,茶叶舒展着沉在杯底,沉睡已久。
“所以你觉得他们会把人藏在那座楼里,是吗?”徐德洹说道,稍显疲惫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亮光。
“就是当初你救我出来的那个地方,”刘叔似乎想到了些什么脸上露出难色,却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压了下去,接着说道,“敬中的势力这段时间衰弱了不少,城外的一些地方也被你们占了,城里的话,就只剩下那一处地方。”
刘叔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又说了好些话。
风月楼,当初他自己险些丧命的地方,也是他的夫人和女儿葬身的地方。如果不是敬中那群畜生……
想起过往,刘叔有些激动,这些年他一直强迫自己忘掉那些事情,忘掉那些可怕的回忆。他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要记得夫人死前的话,低调地活着,活着就好了。
可是他做不到,做不到忘记,更不可能原谅。
所以这次,他如此尽心详细和徐德洹说这么多,除了因为自己欠他人情,更是因为他想除掉敬中那群人,借他人之手,如此这般,他没有对夫人食言,也不会对不起她们的牺牲。
聪明如徐德洹,他又如何不知道刘叔的心思呢。只是眼下他们两个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各取所需罢了。
另一边,初妤在房间里并没有让自己停下来,她怕自己一停下便会胡思乱想。陌生的环境,加上心里的压力,所有的一切都让她坐卧难安。
初妤取来了水,将屋子里的家具擦拭了一遍又一遍,擦得锃亮,光洁。她觉得很累很累,却没有睡意,很饿很饿,却没有胃口。
直到真的找不到事可做了,初妤才坐在了木椅上,呆呆地看着门口,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或者说要做点什么。
初妤向来是个有主见且规矩的人,她对未来总是有着清晰的规划,从来不会觉得空虚,也不会感到心慌,只是这次,她真的没有办法让自己冷静下来。
“叩叩叩”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初妤仔细一听,却不是徐德洹和她说好的暗号。
初妤默默地从行李箱里把匕首握在了手心里,深吸了一口气,才谨慎地靠近了门口。
“是谁?”初妤强装着镇定问道。
“我是掌柜,”这个声音很是熟悉,“老板让我给你们送些吃的。”
掌柜从来没有见老板对哪一个有如此优待,便潜意识觉得初妤应该是他们老板认识的,也就不卖什么关子。现在的他有些庆幸自己一开始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也没有为难他们,不然以老板护短的性子,他该有苦头吃了。
“老板?”初妤小声喃喃道,她不认识什么老板,刚想拒绝,却又想起了徐德洹,难道是和他认识的?虽然只是短暂接触过这里,但这里的一切都给了她太多的神秘感,人生地不熟的,她不想给自己树敌,也不想给徐德洹带来麻烦。
“把盘子放在门口吧,我自己来取就好。”初妤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直到听到脚步声走远了初妤才打开了一个门缝,环顾四周确定了没有人,她才把食盒拿进了房间里。
掌柜口中的“老板”是谁?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给他们送吃的?难道是敬中的人发现他们了吗?这也不可能啊!
初妤一边怀疑着一边放下了手里的匕首揭开了食盒,当盖子被揭开的那一瞬间初妤却愣住了。
那熟悉的糕点,熟悉的样式,熟悉的气味,连糕点上的褶皱都是那么的熟悉,是她吗?
那些深藏在记忆深处的碎片瞬间鲜活了起来,拼凑成了完整的一段记忆。那是一段黑暗而悲痛的记忆,一段初妤花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才走出的黑色记忆。
初妤伸手,颤颤巍巍地抚摸上糕点,指尖轻轻沿着糕点上的纹路滑动,眼里逐渐氤氲一片。她想也不想地打开了门,她站在了门口,看着空荡荡的走廊,突然惊醒了过来。
自己真是太鲁莽了,初妤拍了拍自己的脸,正想回房间,刚转身,便看到了迎面走来的掌柜。
掌柜的手里托着一罐茶叶,这茶叶还是老板珍藏的,方才的糕点是老板身边的小侍女拿来让他送的,现在又送茶叶,这还是他所认识的老板吗?掌柜想着抬起头正好看到了突然从房间里冲出来的初妤,他的手一抖,险些把茶叶洒了一地。
“掌柜,你们老板在哪里?”初妤在女孩子里算是高的,比掌柜还要高,她双手握住了掌柜的肩用力摇晃着,握得掌柜手臂发疼,“麻烦你带我去找她。”
掌柜显然是被初妤吓到了,顿了顿,想来她和老板真的是认识的,关系似乎还匪浅,他点了点头,拉下了初妤的手,缓了缓才说道:“老板在账房,跟我来吧。”
初妤点了点头,紧跟在掌柜的身后。
如果没错,老板应该就是香兰了,只是她不是死了吗?
香兰,香兰,初妤喃喃道。
香兰是她在敬中第一个认识到的人。
当初她独自来到敬中人生地不熟一来便被骗走了所有的钱财,还遇到了地痞流氓,最后是她为自己解了围,收留了自己,也是她帮助了自己找到了学校安排当助教的学堂。
香兰原是贵族人家的一个小仆人,年龄比初妤大不了几岁,遇到初妤的时候刚刚被夫人赶出了家门。在此之前她是在学堂打杂的,因为是孤儿,所以最后也只能回到学堂。
初妤的出现是一个意外,可即便两个人身份差别那么的悬殊,此前也从未见过面,她们却一见如故。香兰给初妤做糕点,初妤教香兰学字,整整两个月,她们同吃同住,同寝而眠。
原本初妤答应了香兰把她带回黎城,给她找一户人家寄养,又或者是带回家,只是就在离回家还有半个月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学堂夜里突然起了一场大火,她们醒来的时候四周已经火光一片,具体是怎样的场景初妤已经不想回忆,但她记得清楚,在房梁坍塌的那一瞬间,香兰把她推了出去,然后,她就消失在了火海里。
最后连尸首都没有找到。
香兰没有家,初妤也没能给她一个家,到最后她都是孤独地离开,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似乎除了初妤,没有人意识到少了一个人,没人关心,没人可怜。
大火扑灭的第二天凌府就派人来接走了她,从此,直到今年,整整三年过去了,初妤都没有再走进敬中。
这里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上天给她开了个玩笑,赐给了她一个能够交心的朋友,又残忍地收回了她。
在之后的日子里,初妤遇到了很多人,很多想和她交朋友的人,却没有一个比得上香兰,在绝望之际拯救了自己,那么纯粹,不带一丝目的。
初妤记得,那个糕点是香兰自己琢磨出来的,她不会忘记,更不会记错。她还记得香兰说等她存够了钱要自己开一家糕点铺,这是她的一个梦想,只是后来……
香兰,香兰,你真的还活着吗,求求了,一定要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