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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纷纷扰扰 ...

  •   安东尼陪着幼霖来到体育馆,这时距离下午比赛开始只剩下不到一个小时,场地里三三两两选手正在热身。

      之前,大赛组委会请记者们在这个时候不要去打扰陷入悲痛的宋幼霖,因此在幼霖经过媒体区的时候,虽然两边都是记者,却没有人拦他。不过跟在一旁的安东尼则没那么好的运气,被扑上来的记者团团围住,拷问他的脚伤恢复情况和世锦赛备战计划。等他好不容易冲出包围,宋幼霖已经站到冰场上了。

      安东尼刚走过去,就看到幼霖加速了两圈起跳,四周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吓得他不敢眨眼,站在场边随时准备冲上去,同时拨通了鲁特森教练的电话,请他尽快过来。

      幼霖之前在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曾经打电话给楚颐,依然是巴特勒接电话,依然说楚颐很忙,忙着开会。这已经是连续好几天巴特勒用各种理由说楚颐很忙。

      “巴特勒,你会把我打来电话的事告诉楚颐的,对吗?”幼霖心中突然有了一种明悟,只是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

      “当然,等少爷不忙的时候,我一定向他转达您的要求。”巴特勒的声音依旧一丝不苟,幼霖只能苦笑着摇头。

      站在冰场上,加速,旋转,跳跃,幼霖觉得只有这里才是自己的世界。他不愿意去想,不愿意去面对,外面的每一件事都是如此残酷,一旦离开冰场,人生就晦暗无光。

      鲁特森赶过来,满脸担忧地看着场内的宋幼霖,可是他也明白,现在滑冰对于幼霖来说是最好的宣泄情绪的手段。若是情绪一直累积却得不到发泄,那种精神负担才是最可怕的。只不过他必须盯在这里,小心看着他,省得他受伤。

      又滑了一会,幼霖才看到了站在场边的鲁特森向自己不停招手。踏上地面,套好冰刀套,脑海中一直刻意想逃避的事又回到了自己面前。咬住嘴唇,含住眼泪,抬头却发现鲁特森正满脸慈爱地看着自己,双臂张开,就像……就像父亲一样。幼霖再也忍不住,扑到鲁特森怀里,痛哭出声。看得安东尼在旁边也心酸不已,双眼湿润。

      鲁特森轻轻拍着幼霖的肩膀,传递自己无声的支持,印象中这个学生善良却有些软弱,但他今天居然能做出留下来继续比赛这个决定,这是刻骨铭心的伤痛,也是让他渐渐成熟的过程。

      幼霖擦干眼泪,跟在教练和安东尼身后往比赛场地的方向走,路过媒体区,两侧的记者全部沉默,但是好奇的神色有之,跃跃欲试的神色有之,只是都出于礼貌没有行动。正像陶渊明所写的那样,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在别人眼里,父亲突然去世可能只是一条新闻,一阵惊讶,但是对于自己,却是摧心肝般的痛楚。

      想到这里,幼霖眼里泪水又涌了出来,他伸手拽了一下前面的鲁特森。

      “教练,我想换个表演滑的音乐,明天表演能来得及吗?”

      鲁特森回头看宋幼霖的表情,悲伤,却坚定。他停下来摸了摸幼霖的头:“当然,我现在就去联系克劳斯,若是他没空,你可不要嫌弃我的编舞水平低。”

      幼霖很想笑,但是笑不出来,眼泪却流了下来,轻轻点了点头:“谢谢您。”

      之前很多人都猜想宋幼霖会退赛,退赛预测失败之后又认为他会发挥不稳定,一个个怀揣着不能见光的想法,伸长脖子躲在角落里等待自由滑比赛结果。之前宋幼霖的表演,轻快却不够热情,稳定却不够深沉。可是他今天的表现,尽管音乐是一首内敛的冥想曲,大家却从他的旋转跳跃中感受到了一种爆发的感情,从他的舞蹈动作中看到了一种沉静的忧郁。一举手一投足,一个眼神,仿佛都在传达着他内心的灵魂。

      是的,这一次意外事故的发生,似乎让宋幼霖的表演升华了一般,动作编排还是老样子,气质却剧变。裁判也认可了他的这种改变,滑行技术和动作编排小分都给出了9.0,动作执行和音乐表达则达到了9.2,宋幼霖在他最悲伤的时候,用他最完美的一次表现,刷新了自己的个人最好成绩。

      音乐结束,现场和电视直播的画面全部聚焦在他的脸上。捂住脸低头站了一会,幼霖才抬手向四周观众致意。尽管有化妆遮挡,大家还是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眼泪就在眼眶中打转。韩国当地电视台解说员用“为他父亲的表演”来形容宋幼霖的这次自由滑,而NBC的解说员更是声音哽咽,认为这是一场他“从未见过内心如此坚强的运动员”献上的“从未见过如此感人的演出”。

      同一时刻在欧洲,易静天的病房外,楚颐皱紧眉头盯着巴特勒,声音严厉:“这种事,我不希望有下次。”

      “是,少爷。”

      宋幼霖四大洲锦标赛三连冠,本来就值得记者们大书特书,冠军又是在他唯一的亲人去世时取得的,这新闻的分量无疑足够占领各大报纸体育版头条。碍于记者们自己的道德准则,没有人去打扰这个时候的宋幼霖,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们就此事大肆评论,一时间新闻铺天盖地。

      幼霖家中突然出事,身边却没有一个能帮上忙的人。关系亲密如安东尼或者鲁特森,和国内的那些人语言又不通,是以十几个小时后,宋教练车祸的具体原因之类依然无从得知。幼霖打电话回去,除了官医生,也不知道该问谁,不过此时官医生自己也哭到昏厥,顾不上别人。

      还要完成最后一天的表演滑才能离开,这段时间悲伤而漫长,幼霖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能在热身场地上一圈一圈滑冰。鲁特森帮幼霖编排了一个新的表演滑节目,非常仓促,但总算是让他有事情可做,尽管他每次练习的时候都泪流满面。

      You raise me up, so I can stand on mountains. You raise me up, to walk on stormy seas. I am strong, when I am on your shoulders…

      在我无助的时候,是你给了我生命;在我失落的时候,是你给了我勇气。当我靠在你肩上的时候,我是坚强的,你鼓舞了我,让我能够超越自己。

      二十一年的父子情深,在幼霖即将冲击最有把握的一次世锦赛之前,在幼霖十二分努力准备参加冬奥会之前,就此被定格。出发来韩国参加四大洲赛之前的分别竟就这样成为永别,这个时候,幼霖才发现原来子欲养而亲不待,是如此令人痛苦。

      之前总觉得用不了几年自己就会退役,退役之后有的是时间和父亲在一起,是以幼霖之前每次回国都来去匆匆,谈话时还多是代言商演之类的事。他曾经想过等自己退役后给父亲买一个小花园,里面要有高高的榕树,两张原木摇椅摆在树下,自己好好陪父亲说说话,让他安享晚年。现在想想,那些就像梦一样,梦醒了,他依然什么都没有。没有花园,没有榕树,没有摇椅,就连父亲,也失去了。

      幼霖身穿一件拆掉所有装饰的备用白色演出服,脑子里全是父亲,流着眼泪完成了四大洲的表演滑。表演结束后,鲁特森让副教练带队将其他队员先带回比迪亚威尔,自己却要跟宋幼霖回中国。幼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缘故影响整个团队备战一个多月后的世锦赛,坚决推辞,可教练却坚持。

      依然是一下飞机就赶去熟悉的M市第一医院,不过幼霖此时却希望时间能慢一点。若自己慢一点,就可以晚一点面对父亲去世这件事,就可以依然觉得也许父亲还在。只是,路再长也有尽头,神色憔悴的官医生双眼浮肿将他拦在医院之外,带着他回到了城东老宅。

      “很严重的交通事故,血肉模糊,法医检验之后很快就火化了,你父亲肯定不希望自己被人瞧见那副模样,尤其是他最喜爱的儿子。”官医生满脸平静,停了一下又说:“而且,现在医院里还有点麻烦事,你别去给自己添堵。”

      尽管并没和宋永辉完婚,官医生在幼霖面前还是以长辈自居,家中顶梁柱倒塌,孩子又是个常年在外的,事情都需要她自己来解决。

      幼霖手里拿着交通肇事现场照片,眼泪狂流双手发抖,小声说:“怎么会突然出车祸呢?他这么多年开车不是一直好好的吗?”

      提到这个,官医生重重叹了一口气,脊背似乎也不那么挺直:“车祸鉴定结论是双方都有责任。你父亲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在主路禁止转弯的地方调头,同时身后恰好冲过来一辆超速车,二车相撞,另外那个人也是重伤,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

      “他开车一向鲁莽,从来不管不顾,我说了他几次也没用。现在出了事,以后可就再也没机会说他了。”车祸距离他们举行婚礼的日子不到三天,官医生想到这里,也静静流下泪来。

      幼霖看着面前这位差点成为自己母亲的女性,明明很悲伤,还要擦干眼泪故作坚强的样子,深吸了一口气,擦了擦眼睛:“云姨,医院那边还有什么事?父亲就我这么一个孩子,若是他有什么事没做完,我一定会替他完成。”

      官医生扯了扯嘴角,抬手帮幼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好孩子,你父亲知道你孝顺。不过今天太晚了,明天一早我再跟你细说。”

      两天以后,官医生在公墓为父亲举办了一个小型的祭奠活动,请的人不多,只有宋永辉的几个学生、同事和官医生的二三好友,包括那位许护士长。幼霖在这几天也大概明白了官医生口中的麻烦事,和父亲在山西老家的几位表亲有关。不过现在一切都父亲的葬礼为先,那些事他打算等过了父亲头七之后再处理。

      只不过这世上不请自来和不会看脸色的人一向不少,假装悲痛的田教练刚刚走,父亲的表哥表弟们就凑了上来,身后还跟了两位记者。

      幼霖手中烧着纸,流泪盯着父亲的照片,心里想着您为什么狠心,就这么走了,留下我孤孤单单一个人在这世界上。若是真有轮回,不知我们来生还能否继续做父子。正想着,就听到灵堂门口传来争吵声。

      “……别说你还没进我宋家门,就算是进了,男人说话女人能插嘴吗?”一个瓮瓮的男声传来。

      幼霖皱了皱眉,起身看过去,他刚一动,就发现有闪光灯闪过,两个摄影记者正举着相机对着自己。

      “谁让你们进来的?这里不准拍照。”鲁特森教练跳出来,一手一个,将相机抓到手上。

      那两个记者不服,不大流利的英语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往外蹦,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听懂了鲁特森之前说的话,追着鲁特森抢相机。

      幼霖衡量了一下,觉得鲁特森对上那两个记者不落下风,赶紧往门外走。还没到门口,又听到了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呢?你前一个丈夫就是车祸死的,我们家永辉本来好好的,若是不娶你这种丧门克夫的女人怎么会出事?你怎么不去死了算了,连累我们家永辉……呜呜呜呜”说到最后似乎觉得委屈,居然哭了起来,尽管那哭声听起来很假。

      幼霖来到门外,没看别人,先握住了面色惨白的官医生的手:“云姨,怎么回事?外面的保安怎么不管?”

      官修云紧紧握住宋幼霖的手,就如同沉船者握住浮木一般,试图从中汲取力量。

      “没事,我来应付就行了,你回去招呼其他人。”

      “唉哟,幼霖啊!我是你大伯母,小时候还抱过你呢。”一位身穿黑红格子的短发女人两步赶过来,紧紧抓住幼霖的另一只手。

      幼霖扫了一眼那女人身上的红格子,皱了皱眉,手上挣扎了一下没挣开,只好转头看那个女人:“您好,请问您有事吗?”

      “瞧瞧,不愧是世界冠军,这么有礼貌。我们千里迢迢从山西来,本来是打算参加永辉婚礼的,却不想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先给弟弟送终,幼霖啊呜呜呜呜……苦命的孩子啊呜呜呜……”

      说着说着,那位大伯母又开始哭上了,手也攥得更紧,肢体动作非常大,幼霖毫不怀疑她是想要满地打滚,只因拉着自己的手不方便动作才暂时作罢。

      一个黑黑精瘦的汉子这时候走过来,一把拨开那位大伯母:“滚!哭哭啼啼的真烦人。”见大伯母灰溜溜走开,他才带着笑看幼霖:“好侄子,你常年在外不知道,那个姓官的女人不是东西,居然要独吞你爹的家产,就连之前你爹欠我们的钱她都不打算还。正好今天你也在,我们今天来就是来问问,永辉答应给我们的钱什么时候给。”

      幼霖感受到云姨手上传来的颤抖,心中异常愤怒,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你说你是我伯父?拿什么证明?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欺负我年纪小,趁父亲刚去世就来欺负我们?”

      那男人脸上笑意一僵,回头看了一眼另一个稍胖的男人,又要开口说话,幼霖挥了挥手制止他:“而且,不管怎样,现在是在祭奠我父亲,有什么事都等到祭奠结束以后再说吧。”

      “那怎么行!要说就得现在说,现在人多能作证,等回头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带着钱跑了?”那男人表情有些狰狞,看幼霖皱了皱眉,连忙又放轻声加上一句,“我们好不容易才请来两个好心的记者,就是防着你们……防着那个女人当面不承认。”

      这时候那两个记者也没再继续纠缠鲁特森,而是来到人群中间,和那几个人站到一起,紧盯着宋幼霖和官医生,那种眼神让人非常不舒服。鲁特森则趁机取出了两台相机中的存储卡,又偷偷喊了门外的警卫,请他们将这群人轰出去。

      “宋幼霖,你不能翻脸不认人,父债子还天经地义!你……你他妈的什么东西,一个捡来的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那位大伯被拖走的时候,口中还兀自不停。

      纷纷扰扰一整天。

      参加完祭拜活动,鲁特森决定先回加拿大,幼霖则将官医生送去城东之后回到了自己的小窝。

      以后就是一个人了,他窝在沙发上,透过玻璃窗凝视万家灯火。

      有敲门声传来,幼霖一动不动。不一会又有门铃响,再后来居然有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紧接着“啪”一声,客厅的灯亮了。

      灯光有些刺眼,幼霖轻轻皱眉,缓慢而僵硬地转过头去,却看到了门口站着神色略有拘谨的楚颐。灰色的风衣,还有慢慢扩散的香水味。

      楚颐顺手带上门,大步走上前将脸色惨白、下巴尖尖的幼霖紧紧搂进怀里,将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对不起,我来晚了。”

      幼霖慢慢抬头凝视楚颐,半晌,却轻轻笑了:“你来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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