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舞会华尔兹》苏深

3、初到楚氏

　　离开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坐在出租车里看着暮色中镶着金边的城市，幼霖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这里，好好安定下来感受这个世界了。刚刚经过的一家商场外墙上还挂着他夏天回国时拍的手表广告，半面墙的深蓝色背景衬着他冰场上白色的旋转定格，就好像暗夜里的闪光。

　　据说他的气质很符合手表广告创意要求的飘逸内敛，但实际上宋幼霖自己并不觉得滑冰和手表有什么必然联系，同样的他认为，滑冰和银行也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在宣传的时候挂一个名头而已，这种事真无聊，更无聊的是这种事情还不得不做，大家乐此不疲。

　　不得不说，也许是和他身上的艺术气质相冲突的缘故，商业上的事，宋幼霖基本上是一窍不通，完全不懂。

　　尽管幼霖和爸爸的一起住的老房子在城东，但他停留在M市的时候大多还是和鲁特森一起住在西郊的训练中心里。一年里的大部分时间，除了比赛，他基本都会留在加拿大的比迪亚威尔俱乐部里训练。每年赛季结束之后，大概能有两、三个月的休整期，可以集中用来拍广告、参加商演以及解决学业上的一些问题。

　　宋幼霖有时候也会想，像加拿大俱乐部里的那些队友一样，可以每天正常上学读书，晚上回家休息，然后在课余的时间里去俱乐部参加训练，保证每周训练特定的时长即可，偶尔出去参加比赛或者商演，根本不需要像他一样常年背井离乡，这是多好的生活啊。

　　不过再想想前几年，父亲带着他满世界游走，比赛奖金和代言赞助基本上全部用在了训练和飞机票上，看似赛场上的成绩还不错，实际上每天省吃俭用，就连冰鞋坏了都要自己动手修。一直到后来遇到鲁特森，在加拿大稳定下来之后，幼霖的生活和训练才步入正轨，状态和成绩也停止了上下起伏。这样看来，对于现在的生活，他也该感到满足才对。

　　等到父亲带的下一批小队员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经验在先，他们就不需要再走这么多弯路。等到这项运动在国内大范围开展起来之后，说不定我们也会有自己的俱乐部，自己的邀请赛，自己的表演组织机构，能让更多的人爱上这项运动，那该有多好啊。

　　幼霖把思绪从白日梦中抽回来，再想想眼下要做的事：两个商演，两个广告，现在还要算上贝曼银行的那个签约，不知道会不会再追加广告，还要回M大学参加考试——虽然他之前在网上已经提交了八门课程的论文，通过了两门口试，但是还有六门课的现场笔试要参加，这已经是看在他运动员身份为国争光的份上给他很优待的政策了。

　　只有两个月多一点，还是很忙啊。

　　胡乱忙着忙着，两天就过去了。

　　银色的奥迪在转过弯之后下了三环，楚氏财团M市分部那幢白色的62层高楼已经近在眼前。不过此时，从护士长那里仅仅申请到半天假期的宋教练正在为宋幼霖的缺乏常识而火大——这孩子竟然对楚氏连最基本的了解都没有。宋永辉重型机关枪火力开到最大，不停地告诉他天天吃的冰激凌速冻饺子喝的奶茶咖啡用的洗发水感冒药基本上都和楚氏有这样那样的关系。

　　幼霖悄悄缩头，觉得很委屈。他每天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还哪来的闲工夫去注意这个，再说那些东西上面没有一个写了楚氏的字样，都是什么什么工厂、什么什么公司。就像这家银行，若是父亲不说，他怎么知道背后投资人姓什么。

　　一位身材微胖面相憨憨的男秘书，早早就站在楚氏大楼地下停车场的入口处，西装革履却满头大汗，等着给他们引路，贝曼银行就在大楼的第九到第十五层。这位秘书助理看起来是个楚氏的死忠，一见宋氏父子就开始兴奋地从这幢大楼八年前是M市第一高楼介绍到公司前年新董事长接任之后的改革，从公司的日化新政策抢占了更多市场份额到董事长眼光独到想要发展私人银行业，从公司上下一心团结奋斗到董事长年纪轻轻英俊潇洒还单身……总之，三句话不离董事长好，五句话不忘公司好。

　　宋教练一开始跟他只是礼貌性的寒暄，听着听着，也乐了出来，拍了拍小秘书那极其壮实的肩膀：“不错不错，在这样的公司里这么有干劲，小伙子很有前途啊。”

　　“哪里哪里，看看您儿子，刚二十岁就这么厉害，以后还能拿奥运会金牌，我可差得远呢。”小助理口中谦虚，眼中却是笑意连连。两个人互相吹捧。

　　幼霖稍微有些腼腆，面对陌生人的时候他一向不怎么自在，何况又是平日里很少接触的这么健谈的类型，只快步跟在父亲身边，在小助理看向自己的时候点点头，或者回个笑脸，然后偷偷打量这栋大楼。

　　从停车场到大厦的十五楼也不过十几分钟，三人一路上遇到的男男女女都是形色匆匆。时间将近上午十点，写字楼里正是忙碌的时候，电话的响声，键盘的敲击声，还有迅速走路产生的风声混在一起，这样的环境和氛围让幼霖感到很新奇。虽然不大好意思明目张胆地四处东张西望，但是仔细观察周围的一些细节，比如说漂亮的员工休息室和走廊里高高的奇怪的植物，都让幼霖对这里很有好感。

　　以前的代言合约大都是宋教练把条件提前谈好，拿着已经定稿的合同，送到忙着全球四处参加比赛或表演的幼霖手里让他签，趁着比赛或者训练间隙的时候，能挤出来一天或者半天，便立刻进摄影棚拍广告，或者直接去商场专卖店秀场之类的地方参加活动。亲自到某个公司来，亲眼看到签约另一方这么多的工作人员，这在他还是第一次。

　　三人很快就到了十五楼，出了电梯，正对面雪白的墙上有一个大大的贝曼银行蓝色中英文Logo，非常醒目。Logo的前面是一个很高的接待台，那天见过的董女士就站在接待台一旁，依旧是深蓝色的职业装和高高束起的发式，见宋氏父子从电梯里出来，连忙迎上前和宋教练寒暄，幼霖也摘下了一直戴着的鸭舌帽，乖巧地向董女士问好。

　　电梯旁边似乎是他们的员工的休息室，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小吃和水果饮料，还有长长的沙发和软椅之类，聚集了好几十人。幼霖在偷偷观察周围的时候向里面扫了一眼，以为这些都是签约需要的工作人员。他可不知道，事实上这些都是听说了今天宋幼霖会亲自来参加签约的小道消息的员工，早早找来各种借口在这里守株待兔的家伙。

　　幼霖和父亲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这些员工粉丝们还没怎么注意，等到宋幼霖摘下帽子问候了董事长秘书之后，众人才看清楚真的是他，“哄”的一下，呼啦一大堆人迅速围了上来，噼里啪啦手机相机的闪光灯一通乱闪，外加各种各样的本子和笔被胡乱塞到他手里。

　　“宋幼霖宋幼霖！帮我签个名吧！”

　　“宋幼霖宋幼霖跟我合个影吧！”

　　“快点快点帮我跟他拍张照……”之类各种各样的声音充斥于耳，一下子让幼霖有点不知所措。被包围在层层人群的中央，实在是没有什么别的选择，何况看到有这么多人喜欢自己，他内心多少还是有些窃喜的。幼霖微笑接过一支记号笔，在每一个递到自己面前的本子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听到“幼霖，抬头笑一笑”的时候，便抬起头来露出微笑，和旁边的人合影，合影后继续低头签名。

　　幼霖还有些奇怪，刚刚从写字楼下面上来的时候，好像没觉得自己这么受欢迎。他哪里知道，下面的人要么是忙半死没工夫上来，要么是没理由跑到银行部门来，还有大部分是被他头上那个遮住他小半边脸的帽子给迷惑了。

　　很普通的浅蓝色牛仔裤和黑色外套，加上压得有点低的黑灰色帽子，瘦瘦乖乖毫不起眼地跟在西装革履的小助理和宋教练旁边，连个保镖都没有，看这造型就像是来找人的，谁能相信这就是鼎鼎有名的宋幼霖？

　　签了半天，人反而越围越多，空间也越来越小，幼霖感觉有些挤，微微出了点汗。围观的众人见宋幼霖根本没什么脾气，一个个也大胆起来，有几个女员工干脆直接挤过来，用她们那细长的手指或者尖尖的指甲轻轻戳幼霖的脸，甚至还有一个尖细的女声状似小声地问“安东尼和你到底是不是恋人？”这种问题。

　　幼霖抬头望去，四面密不透风，都是紧紧盯着自己的一双双黑色眼睛，而父亲和董秘书在哪里根本就看不到，这时候他才开始觉得有些害怕，却又不知如何能让他们停下来。正在这时候，人群外突然传来一个苍老低沉却很有力的男声：

　　“当着客人的面，董事长也在这里，你们是不是太没规矩了？”

　　十五楼大厅里所有嘈杂的声音立刻停止，就好像突然有人在DVD遥控器上按下了暂停键，然后又按了快进键，围着幼霖的人迅速离开，大部分都跑向了电梯间旁边的安全楼梯，少部分则跑向了大楼深处，转眼间全部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