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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葬春 ...

  •   宁淮

      夜,如此寂静,没有一丝光亮。

      墙上的时钟指向12点05分,方才还睡得很安稳的裴言在却是骤然睁开了眼睛。接着,心脏处传来的剧痛让他猛地跌下床,开始不停颤抖。

      痛,像是要死了。

      他无力地跪坐在桌子旁,呼吸便得困难起来,强烈的不适感让他开始干呕。

      裴言在此时已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他的手勉强抬起,在桌子上摸索着,将水杯碰倒,重重地摔倒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门外有人听到了动静,立刻打开门冲了进来,把他背到了医务室。房间内,医师们有些手忙脚乱。

      裴言在平躺在床上,呼吸急促,嘴角开始溢出鲜血。这种痛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像是有人硬生生剖开了他的身体,挖走了他最重要的东西。

      此时此刻,他的脑中循环着一句话。

      “秦妄,你在哪儿?”

      普天同庆,裴言在还是被救回来了,诡异的是,就连最专业的医生,也无法明确地查出他心脏痛的原因。

      无伤大雅,劫后余生的感觉还是不错的。只是不知怎的,自从那天起,裴言在变得心不在焉,他越来越沉默,只会坐在窗边,伸手触碰那被关在铁网外的阳光。

      他无法再感到温暖,他的灵魂似乎已经被人抽出,剩下的只有一具躯壳。

      —

      探望日那天,裴言在唯一期盼的秦妄没有来,来的只有一身黑的宋锦。宋锦看着裴言在,酝酿了很久,低着头道:

      “秦队他太忙了。”

      裴言在愣住了,他知道秦妄的工作很忙很忙,也提出过让他减少探望次数的想法,却无一例外地被秦妄拒绝了。

      这次,他真的没来了。

      明明是大晴天,可阳光硬是被全部挡在了窗外,裴言在有些苍白地笑了笑:

      “让他休息下吧,他太累了。”

      …………

      接下来的日子里,裴言在却是再也没见到秦妄的身影,来探望总是宋锦或刘子程,连谢砚终都带着纪临怀来过几回。

      可裴言在那日思夜想的爱人,似乎,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又一次探望日,裴言在看着面前的刘子程宋锦二人,头一次没有主动说话。良久,他叹了口气,垂着脑袋,开口了:

      “秦妄出什么事了?”

      在来探望的人第三次闭口不谈秦妄这个人后,裴言在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只是他不愿面对罢了。

      对面的两人愣住了,随后互相对视一眼,不知在交流着什么,最后,是刘子程先开的口。他在包中摸索一顿,将一个红本子放在了桌子上。

      “秦队结婚了。”

      裴言在的反应没有两人预想中的那么激烈,他只是怔怔地轻点了下头,小心翼翼地拿起桌子上的结婚证。

      他从未觉得红色是这样刺眼过。

      眼泪早已蓄在眼眶中,却迟迟不愿落下。裴言在很想大哭一场,但还是收起情绪,颤着手翻开了结婚证。

      他是在没想到,分别多时,再次看见秦妄会是在结婚证上的照片上。

      眼前模糊了,泪水掉下来的前一刻,裴言在猛地合上了本子,长舒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这次,探望提前结束了,裴言在走地很决绝,只是在对上宋锦忧伤的的视线时,他的声音不再颤抖:

      “挺好的,挺好的……”

      那天后,裴言在拒绝了所有的探望,算是彻底和外面断了联系,他的房间中多了一本日历,他每天都会看。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明明他活着出去的唯一念想已经断了。

      不过每每到夜深时,裴言在想起以前的生活,还是会泣不成声。他爱了秦妄近十年,哪有那么容易放下的。

      可有些奇怪,当裴言在知道秦妄结婚后,他总是在心中恶狠狠地想:等我出去了,我要亲自问他。

      他说过的,回等我出来。

      怎么可以……

      —

      裴言在出来的那天是一月二十八日,正值二五年的除夕,明明是很喜庆的日子,裴言在心情却极其复杂。

      他站在那扇未开的大门前,内心五味杂陈。终于,熬过去了,他要出去,要去找秦妄,要去问他为什么结婚,为什么不来见自己……

      刘子程和宋锦曾经说过,裴言在出来的那天,秦妄会来。

      可惜他们两人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来的没有秦妄。

      只有秦妄的死讯。

      尽管心中早已有过猜想,但当结果真正降临时,裴言在竟是流不出一滴泪。他在思考。

      明是一年最冷的季节,裴言在的脑袋却有些发烫,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又在思考着什么。

      他只觉得,假的吧。

      至始至终,裴言在都低着头,大概实在胆怯,他甚至不敢看一眼宋锦抱着的那件秦妄曾经穿过的警服和警服上叠的整整齐齐却鲜红无比的信。

      似乎不抬头,他就不用面对这一切了。

      天气严寒,门缝中渗出偷渡的冷风,裴言在戴着帽子,跟他刚来到宁淮时一样。三人就这样站在风中,像故事的最终序幕。

      “什么时候的事?”裴言在嘴唇微动,声音哑哑的。

      “二月三日凌晨。”

      裴言在半张着的嘴巴没有闭上,麻木的眼睛中闪过一丝很久没有的震惊。良久,他闭上了眼睛,轻促,而诡异地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夹杂了太多的痛苦。

      裴言在再也没吭声,只是抬手将信拿走,捏在掌心,然后与过去擦肩而过。

      见裴言在没有要接过警服的意思,宋锦感受着门外的温度,又看了眼裴言在单薄的外套,还是赶上去,将警服披在了他的身上。

      裴言在并没有抵触,甚至没有做出一点反应,他只感觉身上好重,像是有人无声地抱住了他。

      刺骨的风将警服的袖子和领口吹得摇摇晃晃,一年前,裴言在也是这样出了一局的大门。

      或许感觉是对的,在那天凌晨,裴言在的灵魂早已随着秦妄去了。

      待背影慢慢消失在白雾中后,刘子程急切地看向宋锦:“他的反应不太对啊?我们去送送吧?”

      宋锦一直注视这那个方向,听见刘子程的话,轻轻摇了头:“心死之人,就算留住□□,也没有意义了。”

      “秦队不会想看到他这样活着的。”

      …………

      裴言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中的。一路上没有人,只有喧嚣的鞭炮声,吵得他不住地耳鸣。

      小区门口,他撞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一个老太太,她皱了皱眉,推搡着眼镜,似乎在确认眼前人的脸。

      半晌后,终于恍然大悟:“哎呦喂,我的天,这不是小言吗?这几年你跑哪儿去了?都没看见你。”

      裴言在在戒毒所待了两年多,房东大娘一眼没认出他很正常。

      “诶对了,小妄呢?最近咋也没看见他?”

      短短一句话,仿佛点燃了一颗定时炸弹,裴言在的脑袋嗡的一声响了。对啊,他去哪了?那个他爱的和爱他的人去哪了?

      他死了。

      裴言在内心是苦涩的,却抬起头勉强笑笑,道:“今天除夕,他去买菜了。”

      大娘拍拍脑袋说:“瞧我这记性,忘了今天是除夕,好啦好啦,赶紧回家等他吧。”

      等不到他了,我永远等不到了。

      走上8楼,裴言在下意识地去摸钥匙,却见门锁上挂着一把。

      摸包的手顿住了,这应该是秦妄留的,有一次裴言在没带钥匙,刚好秦妄又不在家,只有干坐在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

      从此以后,秦妄就有了给裴言在留钥匙的习惯,也不怕家里东西被偷。裴言在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了门,房间里还是老布置。

      环视四周,墙壁上竟还挂着一本日历,裴言在走过去,慢慢翻看着。

      从他进戒毒所的那一天起,每过一天,秦妄都会在日历上画一个小叉叉,那是他和他爱人重逢的倒计时。

      “嘀哩哩——”裴言在正看得入神,茶几上,一颗东西不合时宜地滑落了。

      裴言在撑着膝盖缓缓蹲下,捡起细细观摩,是一颗红豆,捏着的红豆的背面有着异触感,他将红豆转了一圈。

      红豆的另一面,有着没有刻完的“裴”字。

      裴言在收回手,坐回沙发上,从怀中拿出那封他一路上都小心护着的信,颤着手缓缓打开。

      至爱人:

      「言在,新年快乐,看到这里,请一定要读完这封信,好吗?」

      「我知道无论在上面写什么内容都没有用了,我有很多话还没对你说,有的是时间未到,有的是没机会了。」

      「抱歉,让你独自一人在戒毒所呆了一年,我失言了,还是没等到你,但我不后悔,如果再来一次,结局还会是样,这是命中注定,逃不过的。」

      「从十七岁到二十七岁,十年,我的世界全是昏暗的,我从来都没有想到会遇到你,你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我爱你,很爱很爱,爱到当我在将要面临死亡时竟有了那么一丝逃避的心理。」

      「命运不公,但遇见你,或许是老天给我最好的东西了。我会等你,一直等,我会拉紧你的手,再也不让人把我们分开了。」

      「别怕,我一直在。」

      「这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有你,我活的很快乐,下辈子要来找我,我一定会再次爱上你的。」

      「我的碑会立在淮海旁。我葬在了这个春天,但我希望你能走出这个春天。」

      「来见见我,我想你了。」

      「来的时候,带枝白蔷薇吧。」

      爱人:秦妄

      落款的时间裴言在已经看不清楚了,奇怪,眼前为什么会这么糊呢?抬头,电视机里映出的人已经早已哭红了眼。

      裴言在努力的揉着眼睛,可眼泪不听话,像断了线的珍珠,擦了又流,流了又擦。裴言在终究是扛不住了,脆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他将信件抵在胸口处,似乎这样就能拥抱他那早已消失的爱人。他愣愣的看着信封最后的落款。

      最后一刻,裴言在还是秦妄的爱人。

      突然,裴言在起了身,朝一个方向义无反顾地冲去。

      淮海的陵园没有烈士家属证原本是不让进的,应该是一局提前打了招呼,裴言在畅通无阻地进入了。

      秦妄的碑立在一个很隐秘的地方,裴言在兜兜转转找了半天才找到,与喻沉舟他们的碑不同的是,这是一座无名碑,上面并没有记载任何东西。

      因为他知道,裴言在还在这世上,只要他还活着一秒,秦妄都会倾尽全力保护他。

      这世间四季轮转,车水马龙,在来时,他的爱人早已变成了一座冰冷的碑墓。

      裴言在没有再哭,他只是默默的注视着无名碑,顷刻间,眼前的碑仿佛化成了秦妄的残影,他笑着,嘴里说着听不见的话语。

      他伸着手,像在邀请,又像在向裴言在索要白蔷薇,裴言在不自觉的把手放了上去,这一刻,残影消失殆尽。

      宋锦终究是放心不下裴言在,今天眼皮跳的厉害,心中更慌了,决定开车去小区看看。

      没有在房子里看见裴言在,意料之中,准备走时却无意间瞥见桌子上的信件,是秦妄写的那封,宋锦凑近看了看,上面多了一个新字迹。

      “等我。”

      他像是被电猛的击了一下,顾不得关门,直接往淮海跑去。不过还是晚了一步,等他找到裴言在,是在秦妄的墓前。

      他静静的闭着眼睛,表情很恬静,仿佛只是睡着了。手里拽着一支盛开的白蔷薇,那蔷薇茎叶处挡住了伤口,蔓延的血液似乎是蔷薇流出的。

      此时此刻,他们就像一对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恋人般亲昵地依偎在一起,再也没有任何人能将他们分开。

      那时是二五年春季的最后一天,失去挚爱的少年还是困在了春末。

      后来,宁淮一局有个流传至久的故事,缉毒警察爱上了心理医生,他们是公认最般配的伴侣。

      最后,一个殉职,一个殉情。

      他们沐浴荣光,他们向阳而生。

      他们永生相爱,他们永不分离。

      裴言在死了,死在了那个春天,死在了他爱人牺牲后的第二年。

      —正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葬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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