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竹马执行官提出严正交涉》灯下不吃西伦敦

2、疑窦丛生

　　除了梵尼尔星上的那十年，杭百几乎从未踏足赫尔墨斯星之外的地方。身为商会名门的大公子，他一开始就因过人的医学天赋被视作未来核心人物，帕尼奇哪里舍得放希望之星到五指山之外？仔细算算，上次亲眼欣赏黑色甬道的景色，也是和宿穆一起。
　　那次秘密行动前，他甚至不清楚目的地在哪儿，只知道跟在宿穆身后。这次则正好相反，菲利克斯那老狐狸为了混淆视听通知了几十个官员“赴任”，商会拿到的名单毫无作用，他在搭档不明的情况下接了任务，直到见面时才感悟到莎翁的确智慧。
　　想到这儿，杭百看了眼身边的人。
　　“……”宿穆被誉为百年无一的机械天才，于驾驶技术而言亦在整个联邦数一数二，他也不知道自己这般专注地目视前方是因为不敢怠慢这条险路还是故意逃避身侧的视线。
　　杭百因这人的行为烦躁不已。要说谁应该为他们的离别负责，那个人绝对不是自己。他张了张嘴，还是没发出声音。
　　“有话直说。”真该死。宿穆发现自己的余光还是不自觉地往旁边瞟。
　　下一秒，他颈侧突然覆上一只微凉的手。宿少将只觉得中了冷箭都没现在这种异物感，忍不住侧了侧头，嫌恶道：“把手放……”
　　“左转二十度。”杭百突然下了指令。
　　搞什么名堂？没辙，按照规定，他必须听从监督官的指示。宿穆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还没喘过气，一块陨石碎片便堪堪擦过右侧引擎。
　　宿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对这些陨石的运行速度和轨迹都有大致的估计，至少保持了两倍有余的安全距离，绝不可能在转头的一瞬间就让星舰险些毁于一旦。
　　“人为。”二人居然默契地异口同声。
　　虽然黑色甬道会隔绝外界信号，但只要有死士肯亲身涉险，仍然可以用机械方式制造机关，即使无法提前实验来保证成功率，可……
　　“这里很有可能还藏着大量陷阱。我接下来会加速。”宿穆脸色沉下来。他暂时还不能确定这个人——抑或是组织——的目的是什么，针对的是他们还是另外必经于此的商舰。无论如何，想顺利通过这里，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速战速决了。
　　而杭百则持不同意见：“你有没有想过，这也许是在提醒我们返航。”
　　宿穆思忖片刻。联系舍弥星的现状，有权利知晓这次秘密行动并在这段时间对黑色甬道动手脚的人里，的确可能有人会派死士布下死亡陷阱，但也可能有人会以命为旗，昭示这场死局有多令人绝望。
　　如果是这种情况，那舍弥星的水深火热就远超出他想象了……
　　“我们必须去。”宿穆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
　　杭百自认为还算了解他，这个决定在意料之中。况且，就理智而言，他们返航后也难得改变什么。他已经想通，选择他和宿穆去担任执行官存在某种必然性。严格来说，即使现在他拥有了越来越多左右决策的权力和足够的贡献、威望，毕竟也还未在政界正经踏出一步，从政起点再高也不该从星球执行官开始。宿穆的实职是联邦特遣人员，几乎没有管理经验，这次委任对他来说更是荒谬。能违背常理做出这种选择，一开始就不可能留下反悔的余地。
　　换而言之，他和宿穆并没有被后方完全信任，在舍弥星又毫无根基，雪上加霜的是，由于联邦和商会的制衡立场——还有点私人恩怨的成分——他们连合作的可能性都失去了。
　　在接下来的五十年里，恐怕要孤军奋战了。

　　“还有最后一段路，做好准备。”宿穆调整好操作杆，顾不上长时间专注驾驶的疲惫，一心想着一鼓作气抵达舍弥星。
　　杭百应了一声，示意他无需担心。
　　一路上再没遇到什么突发事件，反而更应证了杭百的猜测。当然，也有可能是幕后黑手有意为之，故弄玄虚，但宿穆总是忍不住去想，那块陨石碎片背后是否连着一个被逼上绝路的可怜人濒临崩溃的残破精神？
　　他只想尽快离开这条通道。到了舍弥星之后，他起码可以控制这一端的链口，防止剩下的商舰遭遇新的风险。
　　宿穆的驾驶能力毋庸置疑，当他们抵达安全区时，预定所耗时间还未花费三分之二。
　　他长吁一口气，终于放松了神经。
　　然而这鬼地方存心不让人好过，舰体像是被什么波及，轻微摇晃起来。二人同时将目光投向链口附近，只见远处一团血雾正在飘忽弥散，靠近通道边缘的立时便被吸收，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的便分别隐逸于宇宙尘埃中，很快也无迹可循。
　　左右时候尚早，两位即将走马上任的执行官一致同意将星舰暂时悬停，看看这儿还能出什么幺蛾子。
　　那头的始作俑者也没让他们久等，几分钟上下，一具血淋淋的动物尸体便被扔进链口，饶是宿穆身经百战、杭白解剖经验无数，同样没法由这个千疮百孔的玩意儿判断出它属于哪个种类，只是这巨大的体型昭示着它们不可能和人类生活在一片天空下，大概率是边境的那群危险生物之一。
　　很快，它就复刻了刚才的惨剧，在黑色甬道的压力下爆裂开来，冲击波再次殃及他们。舰体同方才一般小幅度摇晃须臾，血雾瞬间蔓延，迅速化为无形，飞向各自永恒的居所。
　　有了第一只第二只，就有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第六只……足足十只。
　　最后，热闹的模拟烟花厂终于熄火。等到那边似乎彻底没了添砖加瓦的欲望，宿穆才默默恢复自动巡航系统运行，一面消化事实一面征求杭百的意见：“你觉得这是谁的手笔？”
　　“有能力捕杀星际生物的多，但能把一小批星际生物糟蹋成那个样子的，起码是有训练经验的职业武装。”杭百思考着，语气十分冷静：“而且要了解这次的舰队行程，还有把整整十只搬运过来再往链口抛尸的权力，大概率和政府有关。”
　　宿穆颔首表示赞同。若不是他改变主意提速前进——当然，这也不是正常人在黑色甬道里敢做的——他们本不该目睹如此残忍的场景，幕后黑手恐怕还以为这次借助链口开放毁尸灭迹能神不知鬼不觉呢。
　　想到这儿，宿穆又将自动巡航速度降低了一些，以保证按原定时间到达。
　　杭百也是聪明人，看到这操作自然就心领神会：知情人有他们俩就够了。
　　的确该瞒，这件事蹊跷得很。按理说无条件消灭边境星际生物是官方鼓励的行为，虽然有少部分动保激烈反对，但这股势力还没有发展到足以影响大众舆论的地步，所以这伙人实在用不着偷偷摸摸地把尸体毁得如此干净，领完奖金把它们送到指定地点就齐活了，哪怕把打成筛子，也没几个人会去在意或谴责。再加上政府授意的可能性锐增，现下境况颇为扑朔迷离。
　　黑匣子的自动清带时间是三十分钟。杭百想起刚才手册上的第二百零八条，确认了一下预计到达时间，向状似无所事事划拉着面板的宿穆问道：“舍弥星上任执行官的事，联邦知道多少？”
　　宿穆惊讶于他如此直接地探底，不过俩人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也不想耍些没必要的心眼，老实回答：“信息不比商会多。就算菲利克斯有隐瞒，了解实情的也不会超过三个。”
　　“嗯。”杭百随意应了一声，转而又问，“菲利克斯跟你说过由你补位的原因吗？”
　　这次宿穆倒有些抗拒，含糊道：“他身边没担任要职的心腹还有谁？”
　　杭百挑了挑眉，正要再开口，却被宿穆不耐烦地打断：“我没义务回答你那么多问题，带子差不多要转最后一轮了，问完赶紧闭嘴。”
　　“我明白。我也只剩一个想问的事儿了。”杭百好整以暇地靠回椅背上，阖目轻声道，“刚用完皈块就驾驶星舰是合法行为吗？”
　　沉默半晌后，驾驶座上的男人回忆起颈间微凉的触感，徐徐开口：“都快忘了你还有这一手。怎么，想威胁我？”
　　“我暂时记不起来你们举报中心的通讯地址了。”杭百没看他，只是耸了耸肩便不再言语，惬意地小憩起来。
　　虽然知道他提出来就是单纯地恶心自己一顿，宿穆还是气得牙痒痒。这件事本是他理亏，再怎么烦躁也惟有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一想到老学究嘴上不说，心里估计把自己笑话了七八百遍，宿穆只觉得还没到舍弥星自己就莫名其妙矮了他一头，不禁生出一股子愤懑，暗自下了再不留把柄给他的决心，闭上眼，盘算起待会儿该干的正经事宜。
　　于是扎扎实实睡了个囫囵觉的宿少将，自然错过了捕捉假寐的杭院长欣赏完他丰富表情变化后似笑非笑神色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