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竹马执行官提出严正交涉》灯下不吃西伦敦

1、启程

　　“宿少将？”科莫一边喊一边看表，暗自叫苦不迭。虽然他可以借着找人的名义翘了下午的班，但确认宿穆归位一直是个大工程，有时候他真就能为这事儿把整整半天赔进去。就拿今天来说，他已经在里转悠了四十多分钟，仍然没看到宿穆的半点影子。
　　“阿穆，那个。”坐宿穆旁边的是参议长家千金，她扫视到不远处与气氛格格不入的男人，笑着朝那边努了努嘴，“是总统身边那个新秘书？”
　　目标人物这才从酒杯间抬起头，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瞧，很快认出来人，颔首赞许狐朋狗友的好眼力。
　　“宿少将？”正好和他对上眼，科莫赶紧小跑过来。生怕这人又用什么理由溜之大吉。
　　“晚上好，科莫先生。我父亲又有什么指示了？别急嘛，先坐下来喝点酒。”宿穆天生就是嘴角微微上扬的笑模样，此时和声细语地说话很有迷惑性，科莫第一次撵他回家的时候就被骗了。
　　吃一堑长一智，科莫这次丝毫没软下来，把总统先生的话原样告知。
　　宿穆本来只是想给这兢兢业业的老兄一点该有的面子，左耳进右耳出，手上美酒照饮不误，可惜他这便宜老爸似乎并不想让自己好好享受，接下来的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直接在他耳边炸了个响雷。
　　“所以，我要去舍弥星，待五十年？”
　　不止是他，身边一圈儿纨绔子弟也都被吓了一跳。
　　时代在进步，人类寿命上限已显著提升，五十年不再代表半辈子的长度，但也足够年轻有为的宿少将在那个几乎与联邦绝缘的边陲星球步入中年。更何况，由于舍弥星的空间原因，五十年是个硬性限度，一旦踏足，可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当然，要说舍弥星是个流放地也不尽然。事实上，大把的人指望过一把土皇帝的瘾。舍弥星虽说偏远，资源却很丰富，由于难以管理，执行官基本不受拘束，只要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并且保持任期内的生产供给，联邦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此，去那儿任职还真不是一般人争取得来的，大多是远离中心颐养天年的高层领导、内阁亲信才有如此殊荣。
　　而宿穆这个年纪，不是留恋繁华首都星就是卯足劲儿往中央挤，更甭提他这种把酒吧当家的，怎么可能自愿往远了跑？
　　顾不上几十分钟后的爵士演出，宿少将第一次听话地打开通讯器，约了总统先生面谈，拎起外套前还不忘给诸位挚友结账，沉痛叹息道：“要是我这趟交涉不成……以后就靠你们自己埋单吧。”说罢转身，留下身后一片哀嚎。
　　只不过由于太过匆忙撞上了服务生，这个背影显得没那么潇洒。

　　朱庇特府——这栋名副其实的古迹，罕见地在深夜亮着灯，大理石雕花被投映上的层层阴影染上斑驳，还真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思。
　　只是屋里的氛围却不怎么融洽。硝烟将将散去，还留着□□味儿。
　　菲利克斯看着沉默不语的养子，也不好继续冷淡下去，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时间紧迫，只有安排给你，我才放心。再说，那里可是你的主场。”
　　宿穆没说话，打了个哈欠。墙上的时钟告诉他，离商会的人赴约还有整整两圈的距离，可他早已睡意全无。这次行动的意义不言自明，商会绝不可能委任一个草包或者关系户，但也不会打草惊蛇地派出什么风云人物，想来想去，符合条件的人寥寥无几，而这份脑海中构建的短名单里，有个他不太想看到的名字。
　　可千万别是他。
　　“……得先于他们……到了之后记得随时和我联系……”菲利克斯又絮絮叨叨了一大堆，宿穆只是一直心不在焉地连连点头，捡着最重要的两句听。直到申请入内的音效响起，菲利克斯立刻噤声，换上硬汉标配的冷峻表情，和宿穆对视一眼后，打开了通行许可。
　　先进来的是帕尼奇，身为时不时来找麻烦的商会头子，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宿穆都快影印到大脑皮层里了。尽管四下无人，这厮依然保持着摄像机注视下锻炼出的虚伪笑容，和“尊敬的总统先生”、“早有耳闻的宿少将”亲切会晤。
　　“咱们第一次强强联合，商会内部也很重视，甄选了两三个月，觉得没有人比这位更合适了。”提前了二十分钟赶到的会长准确浪费完了这段时间后，终于不再卖关子，叫来了等候多时的主角，“星际医疗技术研究院的杭百院长！”
　　身着正装的高大男子很讲礼数地敲了敲敞开的门，向三人鞠躬致意，抬起头，正是那张宿穆再熟悉不过的脸。
　　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宿穆心里暗骂了百八十句，面上却丝毫不显山露水，笑容可掬地伸出手，热情道：“杭院长，初次见面，果然如传闻中一样，一表人才，有您做搭档一定是很好的体验。祝咱们合作愉快！”
　　傻子才会在这俩人面前暴露出私人恩怨，虽说刚才那一番话全是虚情假意，宿穆还是尽力表演出了很友好的模样。等上了他的星舰，再好好算账。

　　杭院长？初次见面？这些话从宿穆嘴里说出来还挺新鲜的。
　　杭百故意没有立刻做出反应，静静打量着面前的人。穿上军装倒是挺像那么回事了，只是那张脸过分亲和俊俏，完全没有同是行伍出身的菲利克斯总统身上——虽说有刻意营造的成分，却和自身特质贴合度极佳的——那股硬汉气质，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另类吸引力。将近二十年没正经见过面，这人还真是变化不小。
　　眼见那张脸上没什么表演痕迹的微笑快要维持不住，杭百才回握住那只手，笑道：“合作愉快。”
　　一旁还在无意义斗法的两位最高长官并没有太注意这边两个小辈的暗流涌动，仍在为此次行动的细节互不相让。
　　“杭院长，能把手松开了吗？”听到宿穆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声音，杭百饶有趣味地放了手，低声道：“宿少将，你以前可没这么能忍。”“这是首都星，我怎么着也得守规矩点儿，你说呢？”宿穆笑眯眯地威胁人，对面的老学究却不吃这套，仗着身高优势故意夸张地瞰他。
　　他这幅姿态，让宿穆的思绪兀地飘回到十九年前。
　　宿穆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杭百用那种漠然的眼神，毫无情谊可言地扫了他一眼。
　　而杭百毕竟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眼睁睁看着他眸子深处的色彩骤然冷却，也猜不出什么原因，只好敛起神情，背着手等待正式出发。

　　时钟敲响之际，宿穆以检查设备为由，迫不及待地上了星舰，逃离一起罚站的尴尬氛围，留杭百独自应付厚厚一沓安全须知。
　　舍弥星五十年开放一次，但这所谓的“开放”也不是完全放开，仅仅代表着连接星系的链口暂时允许通行。从有记载以来，这条必经之路的凶险就远近闻名。
　　首先，由于链口的无规则变化，联邦无法建立模型来准确预测下一次开放时的通道形态，对每一个驾驶员来说，前路都是未知的。其次，一旦失误，几乎意味着死亡，毕竟联邦无法进行救援，而另一头的世界谁也无法预料——至少目前为止，失踪的驾驶员们都杳无音讯。最后，这条路上的确障碍重重，陨石碎片多而繁杂，不过基本都能被探测，在这个训练系统愈发先进的年代，顶尖级别的军队驾驶员还是能够应付的。
　　总的来说，要想顺利通行，需要的是拥有顶尖精神力和操作技巧且自愿冒险的特种驾驶员。放眼整个联邦，这样的人才都不多见。
　　以惯例而论，舍弥星每次开放时，一般会批准十艘超大型星舰运载物资，分别由一名驾驶员和一名监督官管理。监督官所需要做的，便是清点货物并保障操作规范，遵守的条条框框比驾驶员还多上几条，让初次领教的杭院长确实有些头疼。
　　“还没记牢？我记得杭院长似乎是不用植入芯片也能过目不忘的天才。”宿穆调试好一切，一手搭在操作台上，倾身探出头去。他还没见过杭百为难的样子，此时颇有些得意。
　　“第十二条，驾驶员在舰期间禁止将身体部位暴露在外。”杭百随手将通讯器放在一旁，“距离起飞时间还有四十秒，宿少将，你还剩一点改邪归正的时间。”
　　“老学究。”宿穆默默盯着他慢条斯理地上舰，动作沉稳规范得连头发丝都没乱一根，自言自语道，“有你披头散发的时候。”
　　披头散发的是谁还不一定呢。杭百看了眼宿穆脑后松松垮垮、正搭在立领上的一小撮卷毛。
　　窗外，出口缓缓开启，剧烈的机械运作声混和着刺耳的蜂鸣，拉开银河前的一片璀璨星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