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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踏破冰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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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桑榆年纪不小了,今年正是二八年华中间多个十。
二十八岁的老姑娘,早就过了定亲嫁娶的好时候了,毕竟在大夏十五六岁的姑娘就该嫁人了,再不济,也相看好了人家,或者为着愁肠百结的少女心事辗转反侧。
可她那时候不一样,那时候天下大乱,她十五六岁,已经见过了人间疾苦和迫不得已。所以她怀着一腔热血,誓要为天下黎明请命。
她提着长刀在战场上和敌人厮杀,任由鲜血飞溅俏丽的脸庞。她和军营里的少年们称兄道弟,同吃一锅饭共饮一碗水,没半点姑娘样子,当然,男女之别对她来说并不大。
是了,也没见几个姑娘天天喊打喊杀,看见敌人就兴奋地往上冲的。
那时候她爹还在,也是半点劝不住。她太冲动,少年人精力旺盛,满腔热情,自然是无可指摘,但是却给后面酿造了祸害。
就是那一次,李则救了他。
他白皙得不像军营里任何一个男子,看起来又过于文弱,带着浓厚的书卷气。可是那一次正是他料敌先机,派人来救了她。
那时候他爹也还在,是军营里的统帅。
她还记得她劫后余生回来要感谢那位统帅的公子,顺便看看他是何等英雄人物,让她爹频频称赞。
结果撩开帐帘一看,原来是位清秀俊雅的公子,穿着青衫,手执书卷,长身玉立,气质高华。
桑榆当时愣着了原地。
那天晚上,素来盖着被子倒头就睡,梦里都是“贼寇休走!吃我一刀!”的少女变了。
她破天荒地地梦见了他,他温柔地笑着,十指紧扣她的手……
就像现在这样。
桑榆做足了心理准备,咬着牙松开了皇帝扣着她的手。
他还在沉沉睡着,眉心蹙起,似乎梦中也在为着什么事忧心。
桑榆掀起被子,悄悄坐了起来。
这一带,那边他的锦被就露出了半个肩膀和胸膛,桑榆余光看去,那锁骨上面红痕斑驳,可知她是有多热情……
她惊讶地张着嘴,脸顿时通红。
昨天在朝上他们还在互相踢着没有成家的皮球,晚上就睡到了一处。难道就是因为他们没有成家吗?
她撩起床帐,打量了一下四周,这应该是平日里皇帝休息的偏殿,位于御书房后面。昨夜他们喝酒喝多了之后,应该是,他抱着她走到这里的。
当时她在干嘛?她好像在他怀里不安分地到处乱动,一边表白一边骂他来着。
他实在是受不了了,就吻住了她。最开始那是一个没有什么意义的吻,看桑榆安静了之后,他要放开时,她又扒着他的肩膀亲了上去,却吻得不成章法,只能由他主导。最后就变成了一个缠绵悱恻情意绵绵的吻,走到殿里他把她放在床上准备离开时,她又勾住了他的脚。
她斗篷里面穿的红衣长裙,映得她肤白如雪,头发凌乱散落,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他回头看了一眼就知道没法简单收场了。
看见他停住,桑榆得寸进尺就又挂在了他身上,把他摁到了床上,反手利落地放下了帷幔。
李则只能投降。因为他打不过桑榆。
桑榆想起那些凌乱的片段,内心几近崩溃。
那是十年如一日的深切爱恋,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隐秘生长。那是五六年深切的恨,恨他背信弃义,抛弃了当初同舟共济的少年人们。
对一个人有这样浓烈的感情,她此生此世永远都不可能忘掉他,可这样复杂的感情也让她无法找准面对他应该有怎样的态度。
但她已不能回头。
因为事情已经走到今天这步,是他们共同的选择。她本可以早些利落交出兵权,和其他人一样安稳度过,”但她倔强,不愿意。她也可以选择做他的妃子,待在深宫永远守着一个男人,成全自己的爱恋,她也不愿意。
事已至此,便离开吧。
她的计划不会因为这一件事发生改变。
她相信他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发生任何变化。
思及此,她起身,穿好了衣裳,披上斗篷,走出了殿内。
外面还下着雪,世界是安静的,因为雪落在地上,房屋上,草尖上,没有声音。
它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落着,等你惊觉时,才发现早已铺天盖地。她的爱恋也是如此。
掌事太监在门外候着,见她出来,忙弯腰行礼,“桑将军。”
“夜里不开宫门,还有空着的寝殿可以歇息吗?”桑榆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有些嘶哑,她捏紧了拳头,闭上眼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
“有的,平兰殿离这儿也近,奴才带您去。”他在前头引路,桑榆随他穿过殿宇,走到了平兰殿,歇下了。
却是一夜无眠。
桑榆在床上辗转反侧,睁眼到天明,掐着宫门打开的时间,提前起身披好斗篷,踩着深雪,走出了皇城。
她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苍蓝色的天空下有隐约的亮光,皇城在天幕下鳞次栉比,森严而立。
再也不会回来。
她带好帽子,决然地往前走去。
【2】
行军路上,跋山涉水,雨雪霏霏。桑榆带着军队一路往塞外疾驰而去,铁马踏碎冰河,气势磅礴。不过她的脸被寒风吹得快要皲裂,眼里多了几分疲倦。
她站在高高的山地上,回望京城,一片苍茫。酒是冷的,喝进胃里却带着疼痛的热。她忽然觉得有些累,她半生戎马,都在刀光剑影和奔波里渡过。
当年随着父亲一起行军的时候,满怀希望,势要燃烧自己的全部热望去换来这个太平天下,为此多少次受伤困顿的时候,她都度过了。
可是现在,天下已定了,她从前的梦想已经实现了,可是为什么还穿着这身盔甲不肯离去,就该点上胭脂涂上红唇,穿着喜气的吉服,做一个寻常人家的夫人,为什么却固执地守着这个位置。
是为了江山,百姓,还是为了谁。
这偌大的朝堂,难道陛下手中没有可用之才吗?
她笑了,放下酒壶,纵身上马,迎着寒风的目光越发坚毅。
她自信,自傲,满朝除去了从前的同伴,现在的她就是最厉害的将领。陛下把好几个年轻的先锋安排到了她身边,就是信任她的能力,她能带好他们。
她虽然对李则颇有怨言,也不会在这件事情上拎不清。
大军一路风餐露宿,不出一月就到了塞外,樊城失守,秦和关正在垂死挣扎。见到大军前来,守关的将领喜极而泣。
这将领也是从前桑榆认识的,姓冯,名登。长得高高壮壮的,十分厚实,七尺男儿,看见桑榆来了,就忍不住流了泪。
一面为援军,一面为故人。
桑榆看着满目疮痍的土地,在北风卷过的冻土上苦苦死守的士兵,心下怆然。
而他们看见大军后,眼中都不禁闪着泪花。
桑榆迎着寒风哑声道,“放心,援军来了。”
她看着日光,最是寒凉的时节,天上只有薄薄的斜阳,可怜地照在地上。
冯登迎桑榆进了府邸,安顿妥当后,才去正厅报告了战况,他和几个将领站在一旁汇报,桑榆眉头越听越紧。
塞外夷族虽说今年收成不好,但是这样饥寒交迫的情况下,他们族内死伤的人也会不少,再者士兵因为饥饿力量必然有所缺失。可他们依旧斗志昂扬,丝毫不惧,一路攻破了两个关口。
桑榆隐隐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但是情况紧急,她来不及抓住那一点不对,便先和几个将领一同布置了作战计划。
第二日一早,桑榆起身走到城墙上去巡逻,远处一片乌压压的便是夷族驻扎的营地。
桑榆心中一惊,先前已经做好准备形势不妙,可真眼见如此多夷族还是难免感到震惊。
往年旧朝尚在时,夷族也经常侵扰边界,但所为不过是一两座城的粮食,甚至过后会退去。旧朝腐败无能,守关将领也是得过且过,夷族尚且只如此。
可为何新朝已建,正是蒸蒸日上的时候,他们反而来势汹汹呢。
桑榆喊来了冯登,命他派人前去查探一下军情,夷族大军的人数,以及粮草的情况。她话一说,冯登便回已经摸清了人数,大约三万。
三万,不算多。可对于夷族来说,这属实是有些多了。这么多人驻扎在此,年成又不好,吃什么喝什么呢?
“务必查探清楚粮草的位置和数量。”桑榆越发觉得,这次恐怕不是简单地抢粮食这么简单。
“是!”冯登一向敬佩桑榆,得了令便匆匆下去办事。桑榆看着年久的城墙,历经岁月腐蚀,逐渐风化,变得沉默苍老。
她抬手抚上去,冰冷而粗砺,像塞外豪气的汉子,远不如京城富丽堂皇的宫墙贵气精致。
可是他们的作用却远远不同。
是夜,三更时,万籁俱静,探子回了信息,却是一个令所有人倍感沉重的消息,桑榆披上大衣,和将领们坐在议事厅里眉头紧锁。
据说今年收成不太好的夷族,粮草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