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捡了个小和尚》祁书九

57、又是因为你！

　　“越儿！”

　　闻清篆也听到了那声巨响，他第一反应就是阵破了！来不及多想什么，他便冲入了烟尘四散的洞中。

　　一身红袍的闻越正挥着烟尘，似乎被呛了一声，她轻笑道：“好了，阵破了。”

　　闻清篆直直冲到他跟前，上下不停地打量她，急切地问：“你有没有事？”

　　闻越不动声色地盖住左手腕，道：“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看着他释然的表情，闻越好笑地提醒道：“他们……这些世家弟子该怎么办？”

　　闻清篆这才注意起躺了一地的人。除了已经死的，还剩下三四十号人。他怜悯地看了看他们，道：“他们的家人还在山下，我发信号通知他们。如今他们的身体太过虚弱，得让家人带回去好生照顾！”

　　“好。”

　　“不过，”像是想到了什么，闻清篆担忧道，“浮琅山的雾太浓了，不知他们是否能看到信号？”

　　“这个无妨。垩华阵破了，想必外面的雾，不久就会散了。”

　　“你是说……”

　　“是。”

　　闻清篆道：“好，我去探探，顺便发信号。”

　　闻越道：“我等你。”

　　“好。”

　　说完，闻清篆便御剑出了山洞。

　　见他离开，闻越终于舒了口气。她随意地盘坐，拉着自己的左衣袖。

　　躺在地上的那些人互相对视，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逃出生天了。他们激动地看着看着，突然此起彼伏地喊起来：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姑娘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谢谢！谢谢……”

　　喊着喊着，他们皆泣不成声。

　　闻越只淡然道：“不必客气。趁着这个机会，各位赶紧调息。想必过不了多久，各位的家人便能赶来接你们回去了。”

　　听完这句话，他们哭得更大声了。

　　都是各家年轻有为的后生，没想到却被人骗，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这一番惨痛的遭遇，想必他们终生难忘了。

　　闻清篆出去之后，发现雾果然散去了不少。他取出几枚信号烟花，点燃，烟花冲破雾气，在空中绽开光彩。

　　烟花放完之后，又等了大半个时辰，他终于听到了靠近的人声。

　　各世家络绎赶来了。

　　他们见到自己几乎丧命的孩子，心疼之余，又对闻越二人感激不已。特别是了解到真相之后，他们对司空家和青衡派恨之入骨。

　　看着他们将自家的孩子或带走或安葬，闻越一直静静地立在一旁。

　　又耽搁了小半天，那些人终于都千恩万谢地走了。

　　闻清篆松了口气，笑道：“好了，这事既然已经解决了，那我们回去吧。”

　　闻越只安静地看着他。

　　闻清篆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他略略避开了闻越的眼神。

　　闻越轻轻拉了拉衣袖，柔声道：“你有事问我。”

　　口气笃定却温柔。

　　闻清篆倏然看向她，而她只淡然浅笑。

　　闻清篆脱口而出道：“你……认识司空景？”

　　“算认识吧，但没什么好事。他可是与你说了什么？”

　　“他说，你与我结了魂契！”

　　闻越微一挑眉，只“哦”了一声。

　　见她丝毫没有被拆穿的慌乱，闻清篆忍不住扬起了声调：“这么说来，这是真的了？”

　　“是真的。”

　　闻清篆脸色微白：“什么时候？是……乱葬岗你救我那一晚？你……给我渡灵气的时候？”

　　闻越坦然道：“是。”

　　闻清篆猛地揪住胸前的衣裳，失声道：“所以，我体内的那道属于你的灵力，就是魂契？你为何不告诉我？”

　　不是没想过会被他发现，只是没料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被发现。闻越深深闭了闭眼，斟酌该如何解释。

　　可闻清篆并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他急促又愤然道：“你自己都承认了，魂契是禁术！你说过，缔结了魂契的凡人，便不可再入轮回了！”

　　闻越启唇道：“你听我……”

　　“你先让我把话说完！是，我只是一个凡人，不管前世那个小和尚，还是今世的闻宗主，我都只是个凡人而已！但即使只是凡人，我也丝毫不在乎自己是否能再入轮回！但你呢？你何必为了我这个凡人去碰禁术！你是山神啊！你生命漫长、修为深厚、待人和善！这样的你，本该长存于世、受万人敬仰！你何必为了我这个区区凡人而用禁术！若你因此而遭反噬、损了你的根基，若你……若你也魂飞魄散，你让我……你让我怎么原谅自己！”

　　闻越双眸微睁，似乎还没反应过来闻清篆的指责。

　　闻清篆却已双眼微红，情绪激动。他本想心平气和地与她谈谈，可在亲耳听见她承认魂契之后，他心中竟满是恐慌。他记起当初秦楼妖力散逸，只能化为本体合欢树几欲奄奄一息的样子，他记起秦楼和上官眉哪怕可以化成连理枝却无法再入轮回的结局。他是真的怕，怕闻越也会变成秦楼那般，修为尽散、消散于世间。

　　一口气说完自己的担忧，却仍无法发泄自己的恐慌，闻清篆双拳紧握，身体微微地颤抖。他怒视闻越，牙关紧咬，似乎无法再多说一个字。

　　闻越看着他那副愤慨的模样，在心中慢慢思考他的话。怒气冲冲地说了她许多，他竟然只是怕魂契会伤着她？

　　她慢慢地眨了眨眼睛，像是要将眼前的人仔仔细细地看清楚。

　　闻清篆见她半天不言语，还以为自己的猜测是真的，他不由得又急了起来。正待他想劝闻越想办法解除魂契之际，闻越突然缓慢又愉悦地笑了。

　　闻清篆不解道：“你……笑什么？”

　　闻越不语，她先只是露出清浅的笑意，接着，笑意越来越深，越来越灿烂，直到她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清脆如铃的笑声在耳边盘旋，令闻清篆微怔。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她笑得这般肆意。

　　笑了一会儿，闻越终是停了下来。她噙着笑意，问道：“你是在担心我？”

　　像是被看清楚心意，闻清篆有些不自在地应道：“嗯。”

　　“你放心好了。我与你缔结的魂契，是我改良过的，与秦楼他们的不同。你别忘了，我可是不在六界中的山神啊，这魂契对他们来说是禁术，但对我来说并无妨。”

　　闻清篆没有被说服，他仍旧担忧地问道：“那你为何要与我结契？”

　　“嗯，这个嘛。一千年前，老头子诓我懵懂，将你带入了地府。后来，我去地府寻你，他又千方百计地阻挠我，我气不过！当时我就做了决定，一旦让我找着你了，我定要将你护在身边，再也不给老头子可乘之机！但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直到我在地府看见缔结了魂契的魂魄之后，我灵机一动，就打算在这上面做文章。”

　　闻清篆道：“所以你……”

　　“对，我研究了许久，终于找到了最完美的魂契。所以，当初我在乱葬岗遇见你时，我就当机立断，先下手为强地与你结了魂契。那个时候你已经昏了过去，我其实是想找个机会和你说的，但一直没遇着合适的机会，毕竟这件事情挺匪夷所思的，一般人应该都不会信吧？”

　　闻清篆认真凝视着她，只见闻越一派坦然之色，他才有了几分信服。想了想，他仍旧不放心，问道：“这魂契当真于你无损？”

　　闻越点头道：“是，于我无损，但对你……”

　　“对我如何呢？如果你要说我无法再入轮回，我并不介意。”

　　闻越眼神闪了闪，继而道：“的确，你无法再入轮回了。”

　　闻清篆果真没露出丝毫不悦的神情。他看着闻越，甚至还带着一点笑意。

　　闻越轻笑一声，继续说道：“我说，你无法再入轮回的意思是，你与我结了魂契，你有我的灵力和我的山神印，这就意味着，你已不再是凡人了。从我与你缔结魂契的那一刻起，你的名字，就从地府的生死簿中消失了。”

　　闻清篆满脸讶异，他不敢置信地问：“你是说……我……已不在轮回中了？”

　　“是。从今以后，只要我不死，你便不灭。”

　　闻清篆双唇轻颤。

　　闻越莞尔道：“抱歉，没有提前告知你，征求你的意见，是我之过。”

　　闻清篆惊讶地失语了，他只怔怔地看向闻越，被这个消息砸地有些不清醒。那一句“只要我不死，你便不灭”更是震得他心神动荡。她竟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了么？他到底何德何能，得一方山神厚爱至此！

　　闻清篆不可能不明白闻越给予他的到底是一份怎样的大礼！跳出轮回，伴她身侧，那是他不敢期待之事，竟在他尚未意识到之际，闻越便着手做了吗？

　　她知不知道，她是在赌！她怎就那般笃定，她给出的赌注就会赢呢？这个想法，闻清篆只一瞬就否定了！她根本就不在乎结果，哪怕结果不尽如人意，她都丝毫不会介意！

　　他猛地以手扶额，叹息道：“你……不必如此……”

　　见他心神不稳，闻越只淡笑道：“无妨。你可还介怀？”

　　闻清篆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

　　“既然你已不介怀，那接下来，就麻烦闻宗主将我带回去了。”

　　说完，闻越身体一软，直直倒了下去。

　　“越儿！”

　　闻清篆大惊，他急忙接住她，但入手满是滑腻之感。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颤抖道：“越儿，你……受伤了？怎么会？是那个噬神阵？”

　　闻越咳了两声，咳出一口血。

　　闻清篆抖着手，替她擦去血迹。

　　闻越缓了缓，轻声道：“我没事。”

　　“你都这样了，还说没事？”

　　自从闻清篆和闻越相遇以来，特别是在得知她山神的身份之后，闻越在他面前展现出的，一直是强大的形象。如今她虚弱地躺在他的怀里，令他无比慌乱，又无比心疼。

　　闻越握住了他颤抖的手，竟然还笑了一下：“我真的没事，不过是灵力消耗太多而已。”

　　“你骗我！他们说那是上古噬神凶阵！你是神啊，他们是专门针对你的！我怎么那么傻！为什么没有早点想到这一点！我竟还因什么劳什子的魂契质问你！怪我！都怪我！”

　　听着他不断的自责，闻越轻叹一声，道：“不怪你。清篆，你先带我离开。我们回空明山。”

　　“好，我们马上回去！”

　　闻清篆立马轻柔地抱起她，御剑往空明山而去。

　　风不停地耳边呼啸而过，清篆全力御剑而行，恨不得马上就回到空明山。

　　闻越又咳了几声，虚弱地开口道：“清篆，你听我说。”

　　闻清篆急忙应道：“好，你说，我听着。”

　　“咳……司空景……他不会善罢甘休的！我在老头子那里查过了，他也是利用禁术盘桓人世千年之人……这一次他们没有得逞，下一次，他们一定会打空明山的主意。原本他们顾忌我，应该不会轻易出手，但我，卖了个破绽给他们，所以，他们不久之后，肯定会攻上空明山！”

　　注意到她的用词，闻清篆虽惊讶司空景的身份，但接着他却皱眉道：“什么破绽？”

　　闻越微微闭上眼，苦笑道：“我……的血。方才破阵，需要以我的血为引。但我没想到，垩华阵的反噬那般猛烈，这次，是我……托大了。但我的血留在那里，他们此刻应该已经知道我受伤了。”

　　“你……你怎么可以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闻清篆气结。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有数，别担心。”

　　闻清篆感受到手上挥之不去的滑腻感，他知道闻越还在流血。加上又听着她条理分明事不关己地分析这件事，他越来越气恼，气恼她自作主张地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气恼他没早点察觉她受伤，反而对着她发脾气。

　　虽说刚才的确事发突然，但他没想到司空依竟然会暗算她！他不断自责，是他大意了！他明知道司空景暗算他在前，又为何不提防司空依呢？

　　那垩华阵虽说只是个残阵，但威力确实霸道！虽说闻越最后毁了那个阵，却她也身受重伤。想到这，他后怕不已。

　　看到闻越苍白的脸色，有些话，他本不想说，可是不说，他怕闻越以后仍这般自作主张。略一思索，他沉声道：“所以，你就拿自己来赌么？不是还有我吗？”

　　闻越看着他阴沉的脸，微微一怔。她知道他在担心自己，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地说出这样的话。

　　他之前，可从没这般对她说过他的心思。

　　她缓慢地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闻清篆紧锁的眉头，轻柔地笑着说：“我怎么舍得拿你去赌？我找了你一千年啊！对你，我赌不起，也不敢赌！”

　　你因我而死、又为我摆渡千年，我怎舍得再让你受伤？

　　闻清篆闻言，心下一窒。他自是知道闻越待他极好，她也时常会说些似是而非的话来撩拨于他。他面上虽不显，心却不由地悸动。

　　心跳得越来越快，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见他沉默不语，又担心他会继续自责，闻越笑了笑，继续交代道：“回空明山之后，你把我交给榕榕就行，她知道该如何处理我的伤。你回家去，与家人商量一下司空景攻山之事，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说完，她似是支撑不住了一般，闭上眼睛，陷入了昏迷。

　　闻清篆见状，心下一紧，加速御剑往空明山赶去。

　　闻清篆抱着闻越，一路飞奔回空明山。

　　等到他落到榕树下的时候，榕榕和狂华正好也在。

　　当榕榕看到闻清篆怀中的闻越之后，花容失色，她急忙跑到闻清篆身边，急急问道：“怎么了？小越出什么事了？”

　　闻清篆一脸愧疚道：“是我疏忽了，我没想到她会受这么重的伤。她昏过去之前，让我带她来找你，你可是有什么法子？”

　　榕榕看着闻越昏迷的样子，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闻越接了过去。

　　闻越双眼紧闭，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榕榕抱住闻越，感觉手上有些滑腻，失声道：“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会流这么多的血？”

　　像是想起一千年前的那一幕一样，她猛地抬起头，盯着闻清篆的眼睛里满是怒火，恨声道：“又是你！又是因为你！若是小越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就等着给她陪葬！”

　　说完，榕榕匆忙回身，抱着闻越瞬间匿入了榕树里，只留下担忧的闻清篆和狂华两个人。

　　狂华见榕榕发飙之后带闻越回了榕树之中，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转向闻清篆，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么多年来，老子从没见她吃过这种亏，怎么和你出去一趟回来，弄得这么狼狈？”

　　闻清篆眉头紧锁，死死盯着闻越消失的地方，眼里布满了血丝。他双手紧握，手上还残留着闻越的血。

　　半晌，他才用暗哑的嗓音回道：“我们在浮琅山，遇到了垩华阵，越儿她……不小心被人暗算了！”

　　说到这，他更加用力握住了手，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垩华阵？”狂华皱眉道，“怎么有点耳熟？”

　　“它又叫噬神阵。”

　　“什么？噬神阵？那个女人她……她……她入阵了？她到底有没有脑子，那可是个上古凶阵啊！就凭她现在这个鬼样子，她也敢入阵？她疯了不成，嫌自己命长吗？”狂华在听到“噬神阵”的名字之后，脸色大变，气急败坏地说道。

　　闻清篆看到狂华暴怒的样子，双手握得更紧了，就连指甲扎进肉里都没有感觉到。他低声问道：“那越儿她……可会有事？”

　　“怎么可能会没事？你没见她都成那个样子了吗？”狂华瞪了闻清篆一眼，本来还想骂他几句，却见他嘴角抿得死死的，双眼赤红。想着他是闻越心尖上的人，他便作罢了。

　　他不由叹了口气，劝道：“你也不用太担心了，毕竟闻越她有火犀袍护体。虽然她看起来伤势很重，但好在她现在回到了空明山。这里的灵力本就与她一体，适合她养伤。”

　　说完，他拍了下闻清篆的肩膀，接着道：“还有，刚才榕榕的话，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毕竟，在她心里，闻越永远是最重要的。她着急，有些口不择言，也是情有可原的。”

　　闻清篆听着狂华的分析，虽然很有道理，但是闻越浑身是血的样子一直浮现在他的眼前，他看到闻越虚弱的样子，竟然无比恐慌地害怕失去她！如若不是他现在努力控制住自己，他怕自己会抖得不成样子。

　　他不得不承认，在看见她受伤的那一刻，他动了杀心！那一刻，他恨不得杀了司空兄妹！

　　他没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强打着精神回应狂华道：“前辈放心，晚辈并没有怪榕榕的意思，她只是太担心越儿了。”

　　两人正在说话间，附近的灵力突然发生了变化。原本平静的灵力如水般涌了过来，齐齐融入眼前的榕树里，而榕树的周围则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灵力漩涡，纯净的灵压让闻清篆和狂华感到一阵压迫感。

　　狂华拉住闻清篆，向后退了十几丈，压迫感才稍微减弱了一些。

　　闻清篆见到附近的灵气似是疯了一般地涌入榕树之中，心下骇然，他转头看向狂华，声音不稳地问道：“前辈，这情况是怎么回事？越儿她可有事？”

　　狂华看着眼前的情形，也不由得咋舌。这种情形，他只见过一次，就是一千年前，闻越因清篆小和尚身死而发狂导致整座空明山的灵气失控。

　　但是眼下，这只是附近方圆百里的灵力产生了波动，并未波及太广。

　　他转念一想，不由得苦笑道：“没什么大事，想来是榕榕在调集周围的灵力为闻越疗伤吧。”

　　他没说出口的是，从这灵力狂躁的气势来看，估计榕榕那丫头正在气头上。真不愧是相处的久了，她们连发脾气的样子都一模一样！

　　闻清篆见狂华如此说，悬着的心才稍微平静一点。

　　两个人在原地静静地站了会。

　　狂华觑了闻清篆一眼，心里想的是，待会若是榕榕出来了，看见他，估计又要骂上他一顿，还是把他支走吧。

　　于是，他对闻清篆说道：“小子，这一时半会儿的，那女人也不会醒来。你不如先回去吧。”

　　闻清篆听完，虽说心里实在放心不下，但是转念想到之前闻越嘱咐他回去安排的事情，他还是决定先回去。

　　他对狂华拱了拱手道：“晚辈知道了，那就麻烦前辈费心了。”

　　狂华见他倒是听话，也不再多言，只点了点头。

　　闻清篆再次凝视了一会榕树，随即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