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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

  •   正值八月,暑气腾腾,蝉鸣声声。

      人来人往的三元镇,好不热闹。三元镇地处中原,北边官道直通盛京,南抵江南水路发达,向东有运河载物,向西又是重要的出关起点。因着其地理和交通优势,成了一方商贾重镇和咽喉要道。古人有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来往的人多了,各类营生铺子就多了,消息便也跟着多了,不知从何时起,这镇便叫做“三元”,大有天下万物皆由所起的意思。

      沿热闹非凡的主街南行五百米,东侧的月亮门后面有一条小巷,一入小巷,就看见手艺人卖糖人、糖葫芦,还有各色风味小吃,走得深了,画风一转,出现不少脂粉铺子,来往的大都是年轻姑娘,胭脂粉黛,含羞闭月,巷子里长年飘着脂粉香气,混着姑娘们步步生莲的余香,久而久之这巷子有了名字——粉巷。顺着粉巷直到尽头,风景陡然变换,只见天高水阔,碧湖荡漾,豁然开朗,这湖便是眠镜湖,湖水澄澈宁静,曾有人为其作诗,“舟如空里泛,人似镜中行”。湖中央有一四面亭,孑然落在一块四方木平台上,名曰落雪湖心亭,传说这亭由千机寨人所造,不知是何原理,就这样浮在湖面,浮了百年,一丝未变。

      湖边坐落着一座五层楼阁,采用八角攒尖顶,铺的黛青琉璃瓦,瓦当上绘着羽翼和蟒纹,四十个翘角层层凌空,五层飞檐斗拱潇洒大方,四望如一,气势恢宏。楼阁顶层檐下,金匾上书“瞬息阁”。

      瞬息阁,观世间瞬息变换,掌天下机密要闻。

      这里,是天南海北的人都可以随意到达的地方,除了要收取吃茶的费用,不论门第阶级,长幼尊卑,都可以登楼观景,望湖赏月。

      阁内存放着大量的江湖机密,有太多人对它虎视眈眈,数百年间,不论飞天大盗还是江湖英豪都曾妄图潜入探查消息,却皆一无所获,没有人知道它们是如何办到的,亦没有人知道它们是如何运作的。

      人们知道的,只有拿着手里的消息或银两,换取想要的消息。往往达官显贵用金,而江湖侠客用秘密,付出多少价值,获得多少消息,这些往往由瞬息阁阁主定夺,听上去不甚公平,凡进去的人却都能满意地出来。

      此时的瞬息阁四层,面湖一侧的廊下,大喇喇地坐着一玄衣少年,一边啃着香梨,一边皱眉望着湖,似在思索什么。一干瘦老头从楼上缓步下来,身后跟着一个端托盘的小厮,老头颧骨很高,脸上布满皱纹,额间眉毛稀疏,一脸严肃,那身后的小厮不过十三四岁,许是刚做这行不久,看着不甚懂规矩,目光不加收敛,不住地打量着玄衣少年。那老人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轻咳一声,小厮立即低下头,老老实实地端着托盘。

      玄衣少年听闻此声,立即起身,回过头一脸谄媚地笑着:“老先生精神矍铄,神采奕奕,颇有风骨,不愧是瞬息阁。”他赶忙连着两大口啃完手里的梨,双手就在衣服上擦了擦,用黏糊糊的手指了指对面,“先生您坐。”

      老先生向少年颔了颔首,缓缓落座,看了看对面的少年,便道:“阁下风尘仆仆而来,瞬息阁必不会让阁下失望。”

      “哎呀哎呀,那是自然!瞬息阁的大名江湖谁人不知,只要来了,必然会得到想要的消息。”少年一脸憧憬。
      瞬息阁虽然掌握天下机密,却并非高不可攀,这世间,有大秘密,自然也有小秘密。有人来打探能够搅动江湖朝堂的大事,也有人来摸索鸡零狗碎的小事。瞬息阁来者不拒。

      老先生颇有涵养,接着问道:“钱和消息,阁下打算用何交换?”

      少年奸猾地一笑:“钱多金贵,我自己可还不够用呢,常在江湖跑,这几年听了不少江湖秘辛,上个月刚听来一桩大事,我就用它换。”

      老者点点头,转头示意身边的小厮,那小厮立刻把托盘放在桌上,手脚麻利地开始磨墨,原来这托盘里盛的,不是别的什么物件,而是文房四宝,笔墨纸砚。

      少年见小厮磨墨,目露精光,开口问道:“老先生,我打听打听,咱们这瞬息阁每年的进账都去向何处啊。”

      老先生面不改色:“自是去向去处。”

      少年也不觉尴尬,嘿嘿一笑又问:“先生可听说过江南七十八郡的丽溪郡?”

      “丽溪郡的溪砚呵气可研,闻名天下,老夫自是听过。”老先生一板一眼地答。

      “我看着小兄弟研磨手法轻柔,出墨快而细腻,莫非这砚台,便是那溪砚?”少年指着那小厮手里的砚台问,小厮磨砚的手稍滞了一下。

      “瞬息阁集天下之消息,皆用笔墨载录,对这笔墨文具,自是极为挑剔,此砚正是溪砚。”老先生语气平平。

      “我就说嘛,摩之寂寂无声响,石质致密坚实,幼嫩细腻,定然是块好砚台!”少年毫不吝啬地称赞。“只是不知这瞬息阁有多少方这样的砚台?”

      老先生脾气颇好,面对这样没礼貌的询问,还是一一答了:“这溪砚虽在外界一砚难求,在瞬息阁却不是甚稀罕物。”

      “不愧是无论在朝在野,都地位尊崇的瞬息阁,用的必然是上等货。”少年眯着眼竖起大拇指,一副垂涎已久的样子。

      老先生似是看透一切,只微微一笑:“这方砚在年初曾被我那小厮失手摔过一回,本也该换了,只是为了警示后来的小厮谨言慎行,才迟迟未弃,”那磨砚的小厮手底下越发迅速,眼神越发认真,只听老先生接着说:“你若不嫌弃,大可离去的时候带走。”

      像是早料到这话一般,少年立刻点头,一脸精明,“不嫌弃不嫌弃,摔过好,摔过还有故事,这砚台在您眼里一文不值,在外头可是不可多得的宝贝呢。”

      此时那小厮磨好了墨,老先生将两张上等宣纸与毛笔呈递给少年,道:“左边,写你要的消息,右边,写你换的消息。”

      少年看着纸,半晌没出声,许久才又问:“倘若有那五大三粗的伙夫,也想来提供消息,却不识字,该当如何?”

      老者一顿:“自然由我瞬息阁内专人代笔。”

      少年连连点头,却并不接过老人手里的毛笔。只从怀中掏出一只黑匣子,约莫有折扇长短,像是女儿家装簪子的盒子,却又过于朴素,全无装饰。老先生见多了这种场面,面上波澜不惊,等着少年发话。少年也不卖关子,将盒子呈给老先生,道,“我要的消息,并不需要纸笔,我只肖问一问阁主,这盒中之物出自谁手。”

      老先生只一点头,身旁的小厮便收了盒子。

      少年这才拿起毛笔,沾了沾墨,准备写用来换的消息。正欲下笔,突然又顿住,鬼使神差地看了那小厮一眼:“我这秘密,就这么写出来,那岂不是被这小厮知道了去,那还算什么秘密。”

      那小厮没料到别人会说到自己,先是一愣,然后站出来,想要为自己辩白,却生生被那老先生拦住了。只见老先生咳了一下,缓缓说道:“天下秘密,但凡写到瞬息阁的纸上,便不再是秘密,这些秘密今后如何全凭阁主处置。至于阁内人事,阁下大可不必担心,有阁主大人教诲,吾等会永远烂在肚子里。”

      确实如此,江湖上一直传闻,瞬息阁人人守口如瓶,沉默如金,和阁内一种控制人的心法有关,但具体情形无人所知。人们只知道,瞬息阁不想让天下人知道的,就绝对没有人知道。

      少年这才放下心来写。写好后,少年将纸交给老先生,老先生将这张纸收入竹筒中,放在托盘上,由小厮端去楼上。

      不一会,小厮便带着一支金丝镶边的玉匣和先前呈上去那支黑匣子下来,恭敬地递给少年,老先生站在一旁解释道:“阁下打开金丝秘匣后,取出玉简,轻甩三下,看完后放回筒内。”

      少年点点头,那秘匣玉如凝脂,金丝线勾勒出绝美的画,隐隐看出一个身姿绰约的美人正坐在湖边望月。他轻巧地打开竹筒,拿出其中的玉简,初时一片空白,待甩三下后,才有暗色字迹浮现,从影影绰绰到清晰明了。少年看罢,又不动声色地放回去,递还给那小厮。“瞬息阁的消息,果然从来不会让人失望。”

      于是站起身,接了那支黑匣子,准备离去。

      “砚台。”老先生在身后提醒。

      少年一拍脑袋回头:“瞧我这记性,得了消息忘了砚台,这可是块真宝贝,多谢先生!”边说边回身去取,那砚台已经被小厮精心装在盒子里。少年拿了砚台,谢了又谢,就揣进袖子里了。刚要回身,又想起什么似的问:“先生,我多问一句,凡来此用秘密换消息的,你们瞬息阁如何分辨这秘密的真假呢?”

      老先生只垂下眼帘道:“没有这样的人。”

      没有这样的人,到底是没有呢,还是这样的人已经在这个世界消失踪迹了呢?

      他的音量并不高,但听的人却都背后一寒。

      少年脸上的表情僵滞了一下,又笑起来:“是了是了,天下谁敢在瞬息阁放肆啊!”

      说完,大大咧咧下楼去了。

      老先生直到目送他离开后,才回到顶楼,朝着木格栅后的人恭敬行礼:“他走了。”

      格栅后传来一声轻笑:“真有意思。匣子里的东西,尘老猜猜是什么?”

      尘老一句未言。只听格栅后折扇一响,那人喃喃道:“美人如玉,这桩事终究要在江湖上挑起波澜啊。送我这样一条消息,这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呵,那便如了他的愿吧。”那人在格栅后摇了摇扇子,“尘老,这江湖可又有好戏看了。”

      老人不敢多言。

      案牍上是刚刚小厮呈上来的消息,那狗爬的几个大字此刻正逐渐消失,隐约可见“后继有人”四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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