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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你买了个新的,卡我已经帮你插进去了。”白段南将新手机递给白鲸。
白鲸靠在床头,唇色苍白。
“破费了。”他淡淡地说。
白段南却哽咽了一下。
原来他和自己的儿子这么生疏。
于是他转移了话题:“再吊一个早上就能出院了,坚持一下。”
白鲸看了眼天花板吊着的盐水瓶:“好。”
沉默许久,白段南出去打热水。白鲸看着床头柜子上摆放的果盘,垂下了眼。
他是怎么到医院来的,他能记起来。爸爸很久没有抱过他,他有些失措,也有些感慨。而他恰好十八岁。
十八岁,成年了,生病了还是需要老爸照顾。白鲸翻了个身,闭上了眼。
闭眼不是因为困了累了,是想哭了,但不想流泪。
江陵感觉自己好多了,鼻子通了眼睛不花了,味觉也恢复,吃什么都香了。
就是微信没什么变化。已经三天了,白鲸还是没有给他答复。
“白鲸,你有本事就再也别联系我了!”他说下气话。
然后他接到了白鲸的来电。
“我靠??!!”吓得江陵差点把手机甩出去。
“江陵。”电话那头还是淡淡的一身招呼,没有什么起伏,和往常一样。
江陵稳住激动的情绪,把嗓子压低了些,为的就是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醒了?你还好吧?”
“嗯,还活着。”
江陵“噗嗤”笑出了声。
“你在哪。”
江陵:“啊,我在家呢。”
白鲸:“出来吧。”
江陵惊愕:“什么?”
白鲸足着耐性说:“出来,我想见你。”
江陵“唰”的一声把外套拉链拉上,同时腿一蹬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位置发我。”
出太阳了。
江陵几乎是蹦着走的。
白鲸发的位置是个公园,江陵记得那,也必须记得那。
那是他们放学必经之路,自行车的车轱辘碾过无数次的熟悉地面,以及,那是他们互道喜欢表明心意的地方。
树已经秃了,阳光像薄纱一样。透过这层纱,他看到了满身柔光的少年。
他们互相看到了彼此。
想见的人站在眼前,江陵却不跑了,而是一步一稳地走过去,坦然地展开双臂。白鲸浅浅一笑,扑进了他的怀抱。
江陵吻了吻他的额头。
“好久不见,江同学。”
江陵笑起来弯了眼角:“好久不见,同桌。”
好久不见,其实也不是很久。但江陵就是很想他。
白鲸从医院回来,又在家静躺两三天。连吃饭时都有些浑浑噩噩,新买的手机也是今天才拿起来开机。
当他看到江陵轰炸天的来电和微信消息时,终于流下了不是因为生病而眼睛疼的眼泪。
尤其是大年初一那天,来自江陵的准点祝福。一句简单的“一寸一礼,一寸欢喜”,他能记一辈子。
今年过年过得鸡犬不宁,开门不红,惶怕接下来的一年不得如愿。但白鲸不在乎,他要的只是一份安稳,什么时候安稳,他便什么时候高兴。
比如当下,他和江陵只是简单的拥抱,他就心满意足。
两个人本来可以好好享受太阳底下江边温柔的风,白鲸却接到了老爸的电话。
“喂,爸。”
电话那头特别急。“小鲸,快到医院来。”
“怎么了?”白鲸皱眉,自知有不好的事发生了。
“你伯父开车送你阿姨还有哥哥回来,路上车侧翻,滚下了公路。现在他们都在医院抢救,你来看看吧。”
白鲸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五味杂陈。
伯父,陈末,白鸿,他们三个出事,这是他躺在周庄雪地那晚心灰意冷时想过的最毒的事。他没想到这个幻想发生了。
“怎么了,是家里出事了吗?”江陵看出白鲸的不对,他的双手在颤动。
白鲸闭上眼睛,朝着江面,长叹一气。“出事了。”
“谁?”
“陈末,白鸿,还有我伯父。”
江陵也跟着叹了口气。
他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心情,是应该昧着良心庆幸三个恶人遭到报应,还是应该昧着自己担心三个人的生命安全。
“出了车祸,我爸让我去看看。”
江陵:“所以你去吗?”他握住白鲸的手,在手心里搓了搓。
白鲸看了眼时间,抖抖肩,道:“去吧,给我爸一个面子。”
“好。”
他们的车在山间公路侧翻,很高,车散架了,人也进了ICU。
当然,白鸿没有进,因为只有他一个人系好了安全带。
白鲸到医院时,老爸,还有伯母,以及白倾,都在抢救室门口等待。
“这大正月间的,老天怎么不开眼呐......”
白倾自己也着急,一边安慰自己母亲,一边忍着自己的眼泪。自己的父亲再怎么讨厌,终归还是父亲。
白鲸给这母女二人一人递了张纸巾,然后在老爸身边坐下,一言不发。
老爸面色凝重,双手紧握,嘴唇抿成一条线。
如此静默,气氛如死寂。白鲸感受到兜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大概是江陵发了消息过来。但他不想看手机,现下这个情况也不适合拿出手机聊天。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从抢救室里出来,对他们摇了摇头。
伯父和陈末都没有被抢救回来。
当医生宣布完死讯时,伯母立刻晕了过去。
“妈,妈!”白倾终于哭出了声,求救地看向医生。
老爸颤抖着声音,问:“医生,真的没机会了吗?”
医生摇摇头。
两条人命,就在这热闹的正月里,没了。
白鲸垂下头,平复了一下心情。
说实话,他没有这么伤心。但逝者为大,他只能低头表示哀悼。
他一向不喜欢伯父和陈末,可这突然的离去,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这种感觉是难以言表的。
他看到一向平和的老爸红了眼眶,他看到一向坚强的白倾哭成泪人。还有昏倒的伯母,他心疼他们。
白鲸给江陵说了一下情况,然后将手机关机,跟着老爸去看了逝者最后一眼。
三人出事,只有白鸿活了下来。
两天过后,白鸿转入了普通病房。这回他可长了脑子,安全带救了他一命。
他的头被绷带缠着,双腿打了石膏。医生说,他的右腿已经骨折,以后就要撑着拐杖走路了。
老爸这几天在操办着伯父和陈末的葬礼,让白鲸照顾白鸿。
说实话,白鲸是极其不愿意的,他与白鸿从来就不对付。但念在他受了重伤又丧了母,只好咬着牙照顾着他。
白鸿也挺排斥白鲸,白鲸给他喂水喂饭都是极其不情愿。但白鲸用平淡的语气说着威胁的话,他说,现在谁都在忙,不接受我的照顾,你就等着出不了院。
“况且,我也不是自愿来照顾你的。”
白鲸给他倒了一杯水,插上吸管,递到白鸿嘴边。
白鸿瞪了他一眼,然后还是乖乖喝了水。
有人敲门,然后江陵提着保温盒进来了。
“今天喝粥,江陵亲自熬的。”白鲸打开保温盒,舀了一些到碗里。
江陵坐在一旁吐槽:“哎呀,平日里被你嚼舌根挂万能墙,还要在这照顾你,甚至还要本少爷给你熬粥,这不合理呀。”
白鸿回怼:“我又没叫你熬,做给谁看啊。煞笔。”
白鲸闻言,用勺子碰了碰碗沿。
白鸿立刻住了嘴。
江陵在一旁看着,笑出了声。吃人嘴软,现在只有白鲸能照顾白鸿,白鸿不得不在白鲸面前委屈自己,不然白鲸很有可能朝他那缠着绷带的脑袋上来一拳。
“吃。一会儿护士要来测血压了。”
白鸿侧过头去,就着勺子喝了粥。不得不说,江陵手艺不错。
江陵在一旁扒拉手机,点了两份外卖。然后在心里默默吐槽白鸿现在的狼狈模样。
粥吃完时,外卖恰好到了。江陵点了两份煲仔饭,重油重辣,倍儿香。打开食盒,香味飘出来时,白鸿默默咽下口水。
江陵故意道:“来口?”
“滚啊。”白鸿骂道,然后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白鲸笑了笑,然后端着盒子说:“到阳台去吃吧,别馋着他,他这会儿还不能吃这些东西。”
“哼。”江陵得意地笑了笑,然后到阳台蹲着去了。
白鲸把阳台的门掩上,拉了个小凳子坐下。
白鸿睁开眼睛,瞥了眼桌上装粥的保温盒,眼角掉下一滴泪。
葬礼办完后,老爸来接班了。
“关于你伯父和阿姨的事,你告诉你哥了?”
白鲸正在阳台的水池旁刷洗饭盒,闻言淡淡点头。
“当时他哭了一天,本来眼睛就不好,你瞧,现在眼睛还是肿的。”
洗干净的饭盒甩去多余的水,叠好放在一旁晾干。白鲸又顺手洗了一筐提子。
老爸看着水池旁一堆新鲜水果,他记得最近是没什么亲戚来看望白鸿的。
“这几天辛苦你了,剩下的让我来吧。”
白鲸捡了个提子来吃,甜的。
“爸,我想问你一些问题。”
老爸把揣在兜里的手拿了出来,先是长叹一口气,然后问道:“你问吧。”
“到外边去吧,”白鲸端着洗好的提子走出阳台,将果盘放到白鸿能拿到的地方,“江陵买的,别客气。”
白鸿别过脸去,梗着半天脖子,然后轻飘飘说了句:“谢谢。”
白鲸“嗯”了声,然后和老爸一起出去了。
关上房门时,白鸿瞧瞧朝外看了眼,然后哽咽着吃下一颗提子。
走廊尽头是个小阳台,向光,有的病人喜欢到这来晒太阳。
此时除了这父子俩,就没什么人了。
白鲸把胳膊撑在护栏上,抬头感受了一下阳光。
老爸捏了捏烟盒子,想了想又揣了回去。
“想抽就抽吧,这里通风,可以抽。”
老爸还是摇摇头。“不了,你不有事问吗。”
白鲸点点头。
“关于陈末。”白鲸看了眼老爸的反应。
而老爸一副了然的模样,他一开始就知道白鲸要问关于陈末的事。
“这么多年她是怎么待我的,你是当真不知道吗?”
白鲸的语气一向平稳,只是这话问出来,多了几分冷气。
“我知道。”
白鲸短暂地笑了声,不再看老爸。
“我以为你不知道呢。”
老爸偏了下头。
十多年,陈末如何打压污蔑白鲸,他自己是记得清清楚楚。哪怕是现在人已经没了,他也不会忘掉。
忘不掉的。那可是在他童年和青春的时期抹不去的黑迹。
他一直都很疑惑,老爸他是一点都不知道的吗,为什么一直没有批点陈末?
“原来你一直知道,”白鲸交叉着双臂靠在护栏上,“可你一次都没有出面解决这些问题,以至于陈末和白鸿冷嘲热讽了我十多年。”
白段南低着头,不敢与白鲸对视。
“过年那天发生的事你也是在场的,虽然不是陈末主动挑事,但她在一旁煽风点火地看好戏,你就没有任何察觉吗?”
“以及中秋节的时候,谈到早恋的问题,陈末和白鸿一直在呛我,难道你是一点没看出来吗?”
“再往前,小的时候白鸿那种欺负我的下三滥手段以及陈末拙劣的偏护,你是一直都看不到的吗?”
“那明明是我家,陈末和白鸿却能一直踩我头上。小时候胆小我不懂我一直忍让,长大后反抗却一点屁用没有,你以为就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吗?”
一通质问,白鲸一直没有看白段南。
白段南胳膊肘撑着护栏,双手交叉,神色凝重。
没人说话,陷入短暂的沉默。
楼下有家属推着老人在太阳底下散步。
医院围墙外是车辆不多的老路。
再远些,是正在打着上课铃的私立学校。
再远就要看到山了,白鲸收回了视线也没等到白段南回答。
他没有耐心忍下去了。“你为什么不愿意回答我?”
“小鲸,这些年,是我对不住你,”白段南终于看向白鲸,他猛然发现,原来儿子已经比他高了,“我太忽略这些事了。”
“到底是忽略,还是根本没在意过?”
白段南:“我的疏忽。你与阿姨不合,我是看出来的。可你知道,我工作忙,十天半个月不着家,没有时间与精力去处理这些事情。爸爸以为,你能自己解决……”
“哼。”白鲸冷笑一声。
他从来没有这些对待过老爸。今日,只不过是试图弥补十多年的伤口。
“我能自己解决?”白鲸指了指自己,眉眼间皆是不屑,“陈末是我带来家的还是你带来家的啊?爸,你要是不想解决这件事,那你说出来,我们不解决,等这些事沉下去,谁都不提,看谁能最快忘记。”
“白鲸。”白段南忽而严肃。
白鲸耸耸肩。
白段南转而神色柔和:“我的问题。我没能好好处理家庭关系,以至于你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
“你知道就好。反正现在人也没了,再追究也没什么意义,”白鲸眯着眼感受着阳光,嘴上却不停,“陈末走了,自然是等不到她悔改并向我道歉的时候了。不过,白鸿还在。”
白段南朝他无奈一笑。
“小鸿,我会好好和他说。”
“嗯。”白鲸弯了弯嘴角。
今晚老爸在医院守着白鸿,白鲸可以回去歇歇了。
临走时,他回头看了眼躺在病床上的白鸿,并冲老爸点点头。老爸了然,微笑回应。
江陵在医院楼下等他,骑着那辆熟悉的自行车。
“照顾个向来不对付的人,瞧你最近都瘦了。”江陵上下打量着白鲸,满眼心疼。
“走吧,这几天我爸接班,而且白鸿好多了,轻松了。”白鲸拍拍江陵屁股,然后乖乖坐在后座。
江陵笑着拍回去,然后长腿一蹬将车蹬去很远。“送你回家?”
“有劳了。”
“噗,说得文绉绉的。”
白鲸笑了笑,改口:“麻烦你了。”
“这个又太客气了,像陌生人似的。”
“你丫的要求蛮多。那……快送我回家,这些都是你改做的。”
江陵打了个响指,“得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