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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国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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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十三年,冬。
清晨,陆清漪依旧在床榻冰冷的触感中醒来。
一旁的炭火早早熄灭了,空气中有着不同于往日的寂静。
她嗓子疼的厉害,似是风寒更重了,伸手去拿小几上的茶水,触及到的冰冷得让她一颤。
这不对。
此时天光大亮,她这寝殿虽早没了往日皇恩照拂,但到底也不差杯热茶,按平时早该有婢女准备了好的。
她起身,披上有些破旧了的外衣,于此同时,外间有门窗破裂的巨响传来。
来不及反应,一队身着铁甲的将士已经破门而入,冷风伴着血腥味袭来,让她本就空荡荡的腹部痛的更厉害。
为首的将军面带冷色地扫视屋内,随后便吩咐道:
“永定公主在此,一同带去朝阳殿看守!”
被带走的最后一刻,陆清漪看到了将士铠甲上一个大大的“顾”字。
国难临头,她竟没由来的舒了口气,悬在头上的刀和落下的刀哪个更让人恐惧,至少,她尝够了前者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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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殿原是大梁朝会之地,此时却早没了平日的肃穆庄重。
她的父皇虽政绩不显,妻妾子嗣却从不输先辈,能够活下来的子嗣便有十二子八女,此时全被关押于此,加上数不清的后妃,乌泱泱的一片。
这些皇孙贵胄哪吃过这种苦,又畏惧外面的冷面将士,只得几个凑成一堆的商讨着什么。
陆清漪独自一人靠坐在角落,这屋子生了炭火还暖和点,也不知道她这没用的身子还能撑多久,唯独庆幸的是大概是她唯一的亲生弟弟还在别院养病。
“你这贱妾也敢如此对本宫说话!”
“都死到临头了,贵妃娘娘还摆架子呢?指望你那不中用的父兄来救你吗?”
那边最近当宠的孙嫔和位分最高的张贵妃已经闹了起来,濒死的恐惧让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贵人也没了往日伪装的贤良。
这边动静大了,有看守的将士出门禀报,陆清漪看到殿门被推开,刚刚抓她来的将军顾北天走进来。
没有多言一字,只见寒光一闪,男人的长枪快而准,直接捅穿了张贵妃的身体。
有血飞溅而出,伴随着旁边男女尖利又戛然而止的尖叫。
“将军有令,喧哗闹事者,不需禀报,可就地处决。”
谁都没想到,甚至不需禀报上将,皇后薨逝之后掌管后宫,父兄手握兵权的张贵妃会这么轻易的就被一个守将杀死了。
仅剩的一点侥幸也没了,殿里一时静的吓人,没人敢触这杀神的霉头。
陆清漪手指触到一丝凉意,她下意识的一抹,指尖有鲜红蔓延,这生了炭火的大殿,竟比她的住处还要寒冷百倍。
顾北天环顾四周,看到只剩下女人小声的啜泣和忍不住发出的干呕声,这才收了长枪走出去。
景和十三年,大梁都城被顾家军攻破,梁帝不知所终,其于皇室子弟被囚于朝阳殿,前途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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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这样真的行吗?”
“你听我的,顾南廷那个杀神当年出走不就是因为这丫头,咱们把她献上去,让他出了气不是什么都好说。”
“这都这么多年了,顾南廷会因为一个女人手软吗?”
“你不懂,男人如果得到一个女人可能很快就厌弃了,但如果得不到会一直忘不掉的,何况当年陆清漪仗着公主身份没少折辱他,这般深仇大恨,若是本宫也会把她弄到身边好好折磨的。”
半梦半醒间,陆清漪感觉到身体忽冷忽热,像是被什么东西紧紧束缚着,她睁开双眼,看到昏暗的大殿里,她的三皇兄伙同其他几个皇子公主正围着她谋划着什么。
看到她醒了,几人一惊,又理直气壮起来。
她的好皇妹九公主带着恨意看她:
“陆清漪,看你惹的顾南廷这头狼,害死我的母妃!”
陆清漪没力气和她解释她的好父皇这些年这些年沉迷酒色不理国事,让各路诸侯蠢蠢欲动,远不是一个女人带来的所谓的报复。
她试着挣脱了下紧紧束缚着深入皮肉的绳子,开口道:
“你们确定要把我送过去?顾南廷那么恨我,说不定激怒了他我们死的更快呢?”
“你这个扫把星!”
三皇子拦下想要发怒的妹妹,转而眼里带着算计的看向陆清漪:
“五妹,我知道你不在意自己,那你在不在意十弟?”
“你什么意思?”
“父皇在前几日听闻顾南廷即将攻城后,已经在母妃的建议下密诏十弟回朝了,你说,如果你惹怒了顾南廷,他是先杀我们,还是先杀你的好弟弟?”
......
三皇子满意的看着白着脸沉默不语的陆清漪,小心的敲开殿门和应声而来的顾北天说着什么。
陆清漪感受到两人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游移,满心却只剩下弟弟陆潇文的安危,也算是激起了一些求生意志。
不久后,在顾北天的吩咐下,陆清漪被几个宫女带离朝阳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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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夜晚的宫道如同人心般冷的能结冰,陆清漪被带离后,解了束缚,在宫女的侍奉下洗漱,换了新的寝衣,又重新被红色的绸缎绑了双手双脚。
她侧卧在轿子里冷地发抖,眼睛被蒙上,只能期待快点到地方,如果被冻死在路上也太难看了。
陆清漪的愿望很快就实现了,她能感觉到自己被放在了巨大的床榻上,像极了她在公主府的那张。
宫女们很快就退下了,宫殿里安静的只剩下炭火燃烧的细微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又一次被噩梦惊醒,陆清漪听到有脚步声传来。
伴随这盔甲相撞的脆响以及似有若无的血腥味,男人的脚步越来越近又猛的停下。
“顾北天,滚进来。”
殿门被再次推开,带起的凉风让陆清漪一阵瑟缩。
“这怎么回事?”男人带着恼怒的声音再次响起。
有年轻的男声丝毫没有畏惧地说道:“将军,天哥知道您心心念念着永定公主,给您解忧呢!”
“你闭嘴,”陆北天察觉不对,忙打断这小子找死,“将军,属下......”
“你们出去吧,自己去领罚!”
“哎,将军,怎么我也要受罚......”
接着是衣服摩擦的声音,以及殿门被再次关上。
殿中重新安静下来,被称作将军的男人似乎停顿了一瞬,又大步走向床榻。
脸上蒙着的东西被男人有些粗暴的掀开,陆清漪被猝然出现的亮光照的眼睛生疼,有不受控制的水光蔓延,让她在模糊的视线中看到面前的男人。
她曾经的驸马、郎君,最亲密过的人。
他的身型依旧高大健硕,像是一只手就能制服她,冰冷的带着血的盔甲之上是如刀削般的英俊面容,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右边脸上一道蔓延至嘴角的疤痕。
这是最后一次见面她一刀划下的,用他送的匕首。
她看向他的脸时,顾南廷已经转了目光,似乎看到她的脸就已经让人难以忍受。
“顾南廷......”她下意识的唤他的名字。女人的声音喏喏,像是之前的每一次。
在她随手扔了他精心准备的玉佩时,在她在婚后众人面前说起自己心中另有所爱时,在她把刀刺向他时,都是这样的语气。
像是他随手就能杀死的小动物,却带着能杀人的毒。
男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的转过身来,大手一把握住她细白的脖颈向上,陆清漪身体被束缚,只能顺着他的力道向上半跪在床上。
顾南廷的神情与之前截然不同,带着冷和恨:
“永定公主......许久未见啊。”
脖颈间的束缚和男人靠近带来的血腥味让她意识有些模糊,腹中翻滚,她想推开他,却被男人另一只手也更紧的抓住:
“躲什么?”
她没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
男人似乎是好心的帮她拍着后背,大手所过之处,又有着其他意味。
“刚刚下面的人说有哪个府的公子带着私兵想偷偷进宫来,好像是太傅府上的三公子,”看到她没反应,男人意味不明地继续说道,“十皇子夜叩城门,我让人把他单独关起来了。”
陆清漪的咳嗽声停了。
身体被再次摆出跪坐的姿势,顾南廷坐在她的一旁:
“怎么,不装了?”
“你别动他!”
明明面前的女人弱小又苍白,却能在他面前露出一如从前那样颐指气使的神情,顾南廷有种难以自控的破坏欲,他不怒反笑:
“之前还以为永定公主最在乎自己的清斐哥哥,没想到啊,还是弟弟更重要,”他的手划过她渐渐有了恐惧的脸上,“也是,要是殿下在乎男女之情,当年也不会对我这个夫君这么绝情了,还是,殿下只对我无情?”
陆清漪忽略他语气中的阴晴不定,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自然一点,至少不会颤抖:
“顾南廷,你想要这个皇位,就尽管拿去,你对我有什么怨恨,冲我一个人来,别牵扯无辜的人,小十和这些都没有关系,也无心皇位,你放过他.......”
她似乎努力的在讲道理,顾南廷听得笑了,打断她:
“你确实该先想想自己的处境,看看我们现在在哪?”
陆清漪看向四周,入目是熟悉又陌生的场景,是她及笄时父皇赏赐的栖凰殿。
那时母后还没去世,外祖父家也没没落,她还是最受宠的嫡公主。
也是在这里,她被迫嫁给了顾南廷,又在婚后独自回来居住,毁掉他精心准备的礼物,让宫人们为难他,并且亲口告诉他自己心有所属,他的卑贱之身不配与公主同行。
陆清漪如鲠在喉,满腹的算计、讨好或是其他东西,一时都说不出来。
精疲力竭陷入黑暗时,陆清漪想起,也是在这里,她看清了自己这个受宠的公主,不过也就是个随意被上位者摆弄的物件。
倘若......倘若她的命止于十六岁那年落水,倒也能落个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