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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破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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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9月20日
15分钟后,我瞅了瞅手机公里记录正显示着3公里,逐渐停下跑步,微喘着气向寝室走去。身体更加有力气了,头脑却又加上沉重秤砣。我冲进浴室,将自己埋进花洒下喷洒的水流里。
换上清爽的睡衣躺上床,随手抄起枕边的书。机械地翻着页,脑袋里却只留下一片空白。我已经很久,很久看不下去任何闲书了。
心头咚一声下沉,寝室的灯也随之熄灭。
我又一次无言地躺在床上,独自面对无尽的黑夜。
2021年9月21日
眼前的黑暗被一颗刺眼的白炽灯击碎,我站在夏的新家里,按开了客厅灯的开关。她买了精装房,房顶的灯装饰还没来得及买,只有几个明晃晃的白炽灯挂在那里。
我知道灯饰很贵,她这屋里没有一样东西便宜,或许她的存折比较便宜。但她说既然要买就要买喜欢的,所以用心装饰着房子的每一处。我才大二,如果去读研,等到正式拿工资还要多久呢?
只有钱是我们之间不能触碰的禁忌,我舍不得她为我花费一分,她也不肯让我实质性地付出分毫父母的钱。
我们第一次关于钱的争执应该是在五年前初三时……
什么五年前。
我在黑夜里清醒过来。
现在不是大二,我也再回不去看似很近的那个时候了。
那时的我和她一起去到她的新家打扫卫生,一起坐在地上吃饭。现在我假期回到这个城市时也会去到她家,却只有我一人打扫卫生,当然不敢在那里吃饭。
那时我离开她家时她会送我到楼下,然后我看着她即将转身离去,会按捺不住开口叫住她,说:“下一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按照惯例抱一下吧。”
她会无奈又宠溺地笑着迅速与我拥抱,依然瘦得只有骨架子。但我比起高中时学得更加狡黠,挑眉说:“再抱一下吧!”随后扑进她怀里,耳畔是她的笑声。然后再告别后心满意足坐着公交离去。
现在我只是打扫完后在房里坐上几个小时,然后轻轻关上房门安静驾车离开,仿佛她在里面睡得深沉。
2015年4月18日
初三时夏已经不是我的老师了,有时候她会下午带着我跑出校吃晚饭,但我要忙着回去上晚自习,每次都走得匆忙。毕竟迟到了是会被班主任骂的,她也曾是我的科任老师,班主任的同事,对班主任的脾气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好不容易一个我们都有空的周末,她说带我去吃火锅。我从别人那里学来了一套偷偷结账的小聪明,用着去厕所的借口让店员把我带到了外面,偷偷结了帐。
等回饭店吃完饭后就低声对夏说:“我们吃霸王餐吧。”
她意味不明地觑我一眼,摇摇头叫来了店员结账。然而收到的只有店员一句已经结账了的答复和退到我手里的几十元现金。
夏很少生我气,但那天她非常生气地说以后不跟我吃饭了。
要是我年龄再大些,肯定能明白她不过是吓唬我的气话。但因此钱成为了我们避免触碰的界线,从此谁也不敢越界一步。
高中时赚到第一笔钱时曾提出过请她吃饭,但被她果断拒绝了,想要凭这顿饭对初中的不懂事致歉的想法也不了了之。
我曾想等我大学毕业拿到第一笔工资时一定要先请她吃一顿饭,正式对过去的稚嫩行为道歉。
可惜了。
可惜了。
夏曾经也说等我工作后,她揭不开锅时我得支援一顿饭。
可惜了,我们都等不到这一天。
2021年9月27日
漫长的夜,一个又一个。甚至不愿意再拿起手机确认时间。
记忆连同生活碎成七零八落的碎片,总让我分不清过去与现在,彼时与此刻。回忆突兀得像块砖,无数砖将我层层围住,每一块都被打乱重组。
翻了个身,太长的头发压在脖子下,很是不舒服。上一次理发是什么时候?记不得了。
过去的我每个月都按时理发,从初中认识夏开始就伴随的习惯。初中时本来在小区另一头的一家小理发店理发,上高中后就歇业关闭了,于是换到了学校门口的另一家。再后来和夏聊天时恰巧发现我们去的理发店是同一家,于是偶尔时间合适时就会同行。
第一次一起去是陪她理发,我坐在靠近门口的座椅上,交叉着手前倾地注视她理发的背影。夏坐在中间的座位上,是灯光很亮的位置,却不怎么显眼。
她身形瘦小,从来都不是人群中最瞩目的那一类,我却每一次都能从中毫无差错地捕捉到她。这是我引以为豪同时也有些羞愧的事。
忽然开始想入非非,这样的场景看上去就像我在陪女友理发一般,安心愉悦而满足。于是我悄悄拿出手机对着她的背影拍了一张,距离有些远,角度选得也不好,但足以看清她被水打湿后的头发光滑披在脑后,让人想将手指插入其中,反复下滑捋顺。
后来我也确实这么做过了,指缝间冰冰凉凉的触感,到现在也能回想起来。
好像又回到那时那刻,在大三寒假与她短暂同居的那段时间,卧室里暖黄色的灯光,哄哄作响的吹风机,发梢带着水滴飘荡的发丝,发间隐约可见的白皙后颈。热气,吹风机的热气,我的热气,她的热气,夹杂着体温混进空气里,一切都在升温……
那什么时候降温呢?
升温仿佛没有限制,但当温度降到0K时却不能再降,人与人之间的温度却恰好相反,一旦开始降温,就落入深不见底的冰窟窿中。
有预兆一般,从关了门冷清的理发店门口开始降温。不过是又一家做不下去跑掉的理发店罢了,不过是空荡冰冷的店面,隔着透明玻璃窗望进去,尚且能看清她曾坐在哪里理发,我曾在哪里偷拍了她的背影,能听清按摩姐姐那句说我们不像师生的话语。
从今天起不复存在了。当新的店家搬到这里,重新装修屋子再换上新布置,届时我也再无法从中找出我们曾存在于此的痕迹。
不过是一个个悲哀落进尘土里的故事罢了,是一个不能公之于众,不会被世人所记住的故事罢了。
2021年10月2日
刺耳的闹铃响起,身体猛地一颤,逐渐回过神来,才察觉到眼角有滚烫的液体划过,稍微偏了偏脑袋将它们蹭进枕巾里,才缓缓睁开眼。阳光透过深紫色纱窗刺进室内。
啊,天又亮了。
拖着一晚没有休息的身子爬下床,坐在书桌前看着桌上的课本,已经厌倦了。保研推优名额前不久已经确定下来,再也没有办法把心思放到学习上的我选择了保本校,原则上只要剩下的时间里不要挂科就没有任何问题。而今昔非彼,就算坐在桌前学习一天也几乎毫无收获罢了。
打开电脑,等待开机的时间里机械地翻了一页日历。我是比夏先一步开始用日历的那一个,大一的教师节时忽然突发奇想,在之后的一年里做了整整一套日历,分成四个季度,一个季度一个季度地做好送去,在第二年教师节到来时整套送给了她。
夏不善言辞,却有一颗比谁都要温暖的心,拿到日历后是一如既往有些惊讶又正式地道谢。然而在第二本日历寄给她后,却在朋友圈看见她为日历拍的一张张精美照片,我有些不整齐的行楷和她纤细漂亮的行书安静躺在一张日历上,连字也像极了我们两人相处的日常。
只有这时候她不好意思对着我说出口的那些感激与小窃喜才外露出来,比起这更令人心头一颤的是,小长文的文末看似漫不经心地写上了一句“快回来陪我吃火锅吧,带着我跑跑步也好”。她总是这样,比起露骨地说“我想你”,更多时候只是说一句“和同事去吃烤肉,店里送了一盘吃不完了,想着如果是和你一起肯定就都解决了”。
她的思念总是寄托在食物上,明明自己吃得不算多,却总是点很多肉,看我坐在对面费力地吃,还不时继续面色平静往我的碗里夹肉,如果这时候抬头对上她的眼睛,里面一定藏着狡黠的光。
她是一个把情绪藏到深处又多情的人,更多时候仅仅是不知道怎么外露和表达自己的情绪,于是流露出来的那些许都是无法克制住的情绪,也正是这样的情绪是最让人心疼的。往往不是开心,只是凄凉,是发红的眼眶。
她曾两次用那样的眼睛看着我,一下不眨地瞪大了,眼眶泛起的红掠夺了她以往的飒爽,像寒风中转瞬凋零的花。
第一次只是心疼。她用冰凉纤细的手抚上我的脸颊,只是羽毛一样轻地触碰上面的青紫,我受惊猛然后退。她又垂眸,直直看向我破了皮还没结痂的指节,近乎颤抖地叹了一口气。随后我就对上那对微红的眸子,她用手捧起我另一边脸:“你为什么要打我的宝贝?”尾音里带着一丝哭腔。
我愣在原处,秘密被发现时的慌乱了无踪影。我本是无处遁形的,眼泪却唰地掉下来,稍微弯下身将她揽进怀里,一下下抚着她的背,反复呢喃着:“不打啦,不打啦......”
想到此处眼眶一热,我收回思绪。之后过了多久呢?多长的时间里我再也没有因为狂躁而对着自己的身体施虐,每一次动手前耳畔都是她让人心碎的质问,随后就放下了已经举到半空的手,像是在她的温暖下戒掉了毒瘾的人。
但终究是毒品,不是吗?
日历上鲜红的新日期刺痛了我的眼,我错过了一项重要作业的提交日期,分数白白丢掉了。
脸上一阵剧痛,随之而来的是眼镜被打飞后掉到地上的声音。担心吵醒舍友,我轻手轻脚捡回眼镜放到桌上。
哪怕看不清日期,日历上仍是血一样的鲜红。其实早已经是刻在心里的日期了。
不断的剧痛从右脸传来,身体也因为不断抡拳的不稳而猛烈晃动,带得椅子和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我猛烈喘着气,口腔里的血腥味散发出来,抽了一张纸就揉成一团往嘴里塞,它很快湿作一团,我用力咀嚼了两下吐进垃圾桶里,又将下一团塞进嘴里。
一年前的今天,她说她爱我。
我不能打她的宝贝。
我不能打她的宝贝。
我还是她的宝贝吗?
回过神来时,拳头已经挥向了或脸或墙。夏离开后,我又一次染上毒瘾了,也再也没有解决的方法了。
我本来可以适应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光明。